Cover Story | 于适：无地不相宜

  cover story ｜ Yu Shi

《封神第一部》上映后，关于角色和奋斗际遇的讨论，成为围绕于适的话题模版，即便他本人总是尽量给到新鲜丰富的回答，但主旨没有改变。于适明白那些探究的目光试图从他身上挖掘什么，面对凝视和解读，作为公众人物的自觉渐趋成型。

当成名的双刃剑握在手中，与之相对的，则是不受规训的天然，于适始终保有一种朴素的赤忱，近乎笨拙地袒露自己。

   actor   

Utter innoc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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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地而坐

为个体的命运生息着迷

首先是簌簌的风声。视角从马背上展开，晒黑的手拉着缰绳，地上是蓬乱的芨芨草。一大群羊正被驱赶入圈，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天色介于深浅的两种蓝色之间，夕阳烧灼，边缘染成梦幻的薰紫。天边，一颗小而亮的月亮高悬着。

这是于适在阿勒泰拍戏时录的一段vlog，太阳落山，他骑马赶羊，去当地牧民家里吃饭。整段拍摄很简单，但画面真实，呈现干净鲜明的边疆景色、勤劳好客的风土人情，如同世外桃源。去年《封神第一部》热映期间，这段四分多钟的阿勒泰物料颇为出名，甚至在关注他的影迷之间掀起了一阵旅行风潮。“对，我知道很多人去旅行这个事。”于适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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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勒泰》中，于适饰演一位哈萨克族青年，全名叫巴合提别克，“巴合提”是幸福的意思，“别克”是哈萨克族男生名字常用的收尾，没有具体的含义。剧中叫“巴太”，相当于乳名。去年上半年，他就像真正的哈萨克族牧民，骑马放牧劳作，融入当地生活。

交谈中，于适花了大量篇幅描述游牧生活的细节，“放牧要动很多脑筋，想尽办法让牲畜吃饱，牧民自己也需要补充体力，食物既饱腹，也得简便易携带。所以当地人积累了丰富的生产劳作智慧，也有一些传统特色。”

比如那段vlog开头，他和牧民打招呼，用的是哈萨克语中晚辈对长辈的敬语，对方的回应稍短些，是长辈回复晚辈的方式，“哈语比较复杂，日常问候也有性别、辈分的区别。”“蹭饭”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阿勒泰地区地广人稀，过去牧民生活条件艰苦，放牧时经常忍饥挨饿，好不容易经过一户人家，进去喝茶吃饭，主人都会热情招待，“俗语里，哈萨克族被称为没有乞丐的民族，就有好客的缘故，哪怕家里只剩一块馕、一点茶叶，也会分一半给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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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拍摄主要是在哈巴河县和白哈巴，这算成熟的景区了，风景很漂亮。”春天草还是枯黄的，等转到夏牧场，才会有大片绿意，北疆还有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和苜蓿。“在春牧场，放牧不用上山，地势比较平，可以骑摩托车。转到夏牧场就要上山了，得骑马放牧。”牧民朋友还给他分享经验：无聊的话可以挖松树上的松胶嚼着吃，这是口香糖的味道，吃着解闷。

看照片和视频，于适明显晒黑了，一身松垮的衣服，骑着摩托车或马到处跑。羊是牲畜中最难照顾的，剪毛除虫都有讲究，春天大羊下羔，要把羊羔及时接回看护。于适抱着小羊，也有小牛，很熟练，“巴太是个淳朴野性的人物，从小就要帮家里放牧，做繁重的体力劳动，应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可能人际交往上会有点钝，不太机灵。但他有非常丰富广阔的内心世界，毕竟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对待不同的动物他知道怎么照顾，也会耐心沟通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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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泰在东六区，昼长夜短，牧民一般三四点就要起来。不拍戏的时候，于适也和牧民朋友们一起劳动、喝茶，有时是在毡房里，有时席地而坐，大家掰开带来的馕分着吃，“牧民不像外面的人那样复杂，他们的心灵更单纯，为人处事也质朴，不会有那么多杂念。”于适善于观察，在和当地人的交流中学了不少东西，还可以练习哈语，“我一开始学哈语就是硬学，请老师把戏里大段大段的台词都翻译好，录下来反复听，反复说，靠肌肉记忆。等到那个语言环境里和真正的哈萨克族人对话，发现自己说得还行，挺有成就感。”

在自然物候和人文需求之间，他把握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以往诸多交流，于适不掩对英雄传奇的向往，但宏大叙事之外，他也为个体的命运生息着迷，关注呼吸啄饮之间的细微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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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与回归

如果上天眷顾，我们还会再见

李娟原著中的“巴太”，只是乡村舞会上惊鸿一瞥的梦中情人，美好但扁平，作为少女心绪的一个悬浮寄托。于适也坦言，“实话实说，看原著我对这个人物没什么印象，后来拿到剧本，做了相关的案头工作，这个角色在脑海中逐渐填充完整。”

于适提前到了阿勒泰，采风后发现，“哈萨克族男性不会刻意留长发，不是所有少数民族都特别奔放豪迈的，”他对这个人物也做了一些设定，“巴太的思维比较前卫叛逆，喜欢音乐和流行元素，所以留长发，他向往外面的世界，不希望过祖祖辈辈按部就班的草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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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哈萨克族以游牧打猎为生，缴枪禁猎、迁移定居点等生态移民政策落实后，传统和现代社会的落差日益凸显。不必说年轻一代牧民，即便是老一辈，也有很大一部分在时代变革中迷茫，卖掉家中的牛羊去从事其他行业，只为跟上转动的巨轮。

巴太出走反叛，现代文明和游牧传统的割裂在他身上体现得更明显。于适为巴太构思的境遇，其实也是现实中哈萨克族年轻一代所面临的问题。

“哈萨克族除了游牧传统，也极度重视亲情，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很紧密。”在当地，牧民会定期举行家庭聚会，遇到婚礼、耳环礼、生日等庆贺，都赠送礼物，“也会给小孩儿送小羊小马。”即便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路过，也要热情款待，弹冬不拉唱歌，喝酒吃肉，离别时道尽珍重，“如果上天眷顾，我们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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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地风土人情中非常珍贵的一面，牧民真的很纯粹质朴，表达感情也简单直接。比如巴太，可能就是看着对方笑，弹着冬不拉唱一首歌，有点愣愣的，憨厚可爱。”于适记录着草原生活里那些平凡的细节，都是来自自然风物的温情叩动。

然而，草原并非真正的桃源。在阿勒泰乃至更广阔的幅域，风景固然优美，游牧生活看似信马由缰、恬静安宁，其实无比艰苦，尤其冬季恶劣的气候环境下，牧民和动物们过得更为艰辛。越来越多的年轻牧民希望脱离迁徙转场的命运，去城市谋生。这也是现实所致。

于适敏锐觉察到了这一点，“这里风景很美，旅行的体验感很好，但从来不是乌托邦。如果长期生活，其实是非常枯燥乏味的，牧民每天要操劳的事特别多，转场也很辛苦。”一开始读李娟的书，他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治愈。但真正在阿勒泰生活过之后，于适认为不该停留在表面，“作家们写得很美，这是文学艺术的力量，优秀作品能让没有去过的人也充满期待。但美好之外，我们也该有现实的思考和感悟。”

六月份，他飞回来参加电影节，飞机上也抓紧时间在学哈语，落地时，回到大城市的于适有一瞬间恍惚，“人需要多感受大自然的力量，回归城市后，对广博辽阔的自然会有更敬畏的心情，在心底对那些山水天地保留一些向往，更重要的，还有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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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根发芽

既是赤子心肠，也是天生地长的生命力

哈萨克族人很尊敬马。“当地的动物里，除了受伤，马几乎不用人照顾，一年四季它自己找草吃，冬天知道怎么扒开雪层找草，而且马很爱干净，会自己跑去水里打滚，”骑马飞驰，于适都有一种“穿越感”，“闭上眼，马会带我去任何地方，这和开车不一样，马平时很安静，但是跑起来会发出急促有力的声音。它是活的，有生命的，你可以把自己托付给它，这种感觉很奇妙。一跑起来，我就想象自己是在古代冲锋陷阵的将军，耳边只剩马的呼吸和心跳，还有剧烈风声。”

某次品牌发布会，主办方计划安排于适骑马进入会场。那匹马很高大，于适和它完全陌生，磨合时间不到1小时。而且活动是直播，现场还有很多设备，闪光灯可能会令马受惊。直到活动开始前半小时，驯马师仍坚持拉着缰绳入场、以防出现意外。“但我觉得那样不真诚，好像假骑，影响整体观感。既然邀请我来，我就要拿出我全部的诚意，”经过考虑，于适还是向团队提出，“我自己可以的，放心，请相信我。”最终他独自驭马，配合默契。结果十分圆满。

蓝色羊毛夹克、

粉色粗花呢DIOR CANNAGE印花圆领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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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饰面DIOR CANNAGE印花项链 均为 Dior 

和动物的默契，面对天地自然的感悟，共同构成于适身上独特的生命灵性。在训练营里练过骑射，阿勒泰期间也长时间骑马、放羊，和骆驼、牛、牧场里的小狗相处，很多时候，他习惯在自己调试的节奏中徜徉，自得其乐。不觉得幼稚，也不怕被笑，只是随性流露亲近。

去年冬至，第五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闭幕式，也是于适的二十七岁生日。那两天下榻的酒店里有一个特色水族馆，同时提供潜水项目，他听完介绍，第一反应，“那我能潜吗？”生日当天，就兴冲冲去潜了水。蔚蓝的水下，海底动植物缤纷多彩，于适和来回的鱼群互动，也和玻璃外的游客观众打招呼，摆出很多好玩的造型。

性灵纯澈的体现。既是赤子心肠，也是天生地长的生命力，似乎去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并且，于适的可贵在于——这生动的一面不仅是面向自然动物，也面向他正在接触的人类。

米色羊毛西装夹克、蓝色棉质条纹衬衫、

米色羊毛百褶阔腿长裤、

金色饰面DIOR CANNAGE印花项链 

灰色小牛皮DIOR CANNAGE印花B9S运动鞋 均来自 Dior 

“他还没有形成很常规的营业状态。比如采访，他就把作者当成自己的朋友那样交流，真诚讲述，跟平常聊天一样，不会有条条框框的限制。”身边的工作人员曾经也担心，那样真诚直白的方式会有隐患，但后来还是决定保护这份鲜活，不过度干预于适的个人表达。

很多接触过于适的人都被那样不设防的真诚打动，同时难免好奇：这种稀缺的特质在镁光灯下究竟能留存多久？随着阅历增长，本能般的诚恳是否会筑上铠甲、进化得滴水不漏？

杂志拍摄是在上海一栋古朴的小洋楼里取景。可能线路老旧，功率不够，大部队刚抵达就跳闸了，屋内漆黑一片，只有手电筒照明。地方太窄，横七竖八堆满了道具和衣物，几乎无处落脚，暂时没事的人都挤在过道上，或者拣个高脚凳坐着。几步开外，于适曲着腿挤在矮矮的小沙发上，一边调整发型，一边和大家说说笑笑。

竖条纹超长袖筒西装拼围巾、

半高领缎面贴花连身裙、白蓝拼色高跟靴

均为 Thom Browne

当时视频导演给他安排了一只枕头，缝线拆掉，按一下就会有羽毛飞出。音乐响起，于适举着枕头旋转、跳舞，羽毛也四处飞舞，光影朦胧。一曲毕，他转头，愣住——在场的大衣和羽绒服无一幸免，所有人头上身上都沾了羽毛，正在互相取笑。于适仔细卷起已经瘪掉的道具，摆好，也笑了，“抱歉抱歉，我杀死了一只枕头。”

趣味一发不可收拾。看着自己沾了一头的羽毛，于适灵机一动、向摄影师提议，“要不这样给我拍着试试？”摄影师笑着摆手ok，他马上站好，大家也积极配合他的灵感，重新把飞乱的羽毛捧回来，营造如雨淋落的氛围。很快，单曲《梦幻泡影》的封面诞生。

工作人员眼中，“于适不是墨守成规的人，擅长点燃团队的热血，大家一起工作不是流水线完成任务，而是注入很多碰撞出来的想法和灵感。”但私下，他就是一个真诚、有趣的朋友，会在很多细节上关照体谅他人。

那天拍摄结束，现场腾出一个房间用来采访。“这个不太行，”于适觉得准备好的高脚凳不方便放松交谈，环顾一圈，他把唯一的椅子挪过来，“你坐这个吧。”但没有椅子了，他就坐在对面的小茶几上，没多久，又把一个高脚凳搬来，示意，“录音什么的可以放这里。”

上一次见到于适是在北京，下着雪，从中午拍到夜里九点半，采完快十一点。起身告别时，惊讶发现他的团队伙伴们席地而坐——其实化妆间里有沙发和椅子。大家各自做事，凑着脑袋轻声交流，时不时发笑，也没人觉得坐在地上有什么问题，看起来挺快乐。

●

礼物

重复必尝的苦药后，

于是，命运的礼物到来

微博之夜，于适发布一组照片，连起来看是他自己对着镜子剪了个寸头。原本化妆师专门准备了一顶假发，预备做造型，但在拍摄时，于适提议“拍个不一样的”。当天他还抽中一个特别的礼物，曹保平导演的“宝瓶”。

年末的红火意味开始弥漫。各种活动，加上生日也在年末，于适收到很多祝福和礼物。欢喜不言而喻。其中最惊喜的，还是来自家人的爱与支持。跨过大半个中国的飞行，父母特意来陪他过生日，看他在海南的彩排和主持首秀。一周后，上海的跨年舞台，于适系着威亚降落，官宣新电影的角色，还唱了两首歌。台下鼓掌欢呼的人群里，他妈妈也在。

跨年晚会结束后，于适回到青岛补拍《封神》。组里几乎都是夜戏，昼夜颠倒过来。他本来习惯夜里弹琴、看书、写东西，有时还要为晚上思维过于波动而发愁，“睡不着挺耽误事儿的，第二天还要工作呢。我每天都放视频，关于宇宙天体的，也听艾教授的讲课片段，总之就是听着慢慢犯困。”现在反过来，他每天下了大夜戏，迎着已经泛亮的天回去睡觉，忙碌疲乏中，却也多了几分安定。

太多的梦在过去一年实现。又在新年伊始回到《封神》剧组，仿佛首尾咬合的环。在提到2023的关键词时，于适沉默了很久，“非常复杂，有很多的感动。五味杂陈。”

小时候最深刻的生日礼物是球衣，今年生日，结束工作后推开门、琳琅满目。十多岁那会儿在球队，“几乎每一天都在受挫折，但高压环境给我更坚定的意志，我就是能够熬过去。”包括情绪和欲望，都要坦然表达。过去那些等待的日子，耳机里有很多梁博和伍佰的歌，他觉得尽兴就是最佳状态，音乐就得是这样，“小时候姥爷教我拉二胡、吹笛子，他很喜欢民乐，但这两样我都学得不精，后来吉他反而自己学会了，很尽兴，现在还发了自己的歌。”

米色羊毛西装夹克、米色羊毛阔腿裤、

粉色粗花呢DIOR CANNAGE印花圆领上衣 均为 Dior 

记忆纷繁，构成性格底色的一切有迹可循。他在那些温柔包裹的爱意、锋利切肤的淬炼中，长大成人。重复必尝的苦药后，于是，命运的礼物到来。

很多戏剧化的事发生了，站在他的角度，中途那段等待也是馈赠，叠加的经验都注入生命，成为对艺术、生活、人的观望。去年三四月份，于适还在北京城里骑着单车往返，想停就停，看川流不息的人和车，“天气特别好的那几天，没有霾，太阳照在经过的人身上，亮堂堂的，还有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浮动。你不知道经过的人姓名和经历，但阳光很亮很温暖，你笑的话，也会有人对你笑。每当这种时刻，都会觉得自己更爱这个世界了。”

工作进入高速模式后，这样的体验少了。于适仍然灵敏，保留着鲜活纯真的部分。电影《星愿》首映礼那天，他收到一只小瓦玩偶，爱不释手，一整天时间都挎在身上形影不离，晚上吃饭也把小瓦放在桌上。那阵子连轴转，缺觉，等烟花时，于适直接抱着小瓦在沙发上睡着了，打了一刻钟的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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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盹的碎片由工作镜头记录，他本人几乎没有印象，那一天的情绪占比更多是开心。后来，他说起另一个打盹的细节，当时做了奇异的梦，“那天挺累的，一回酒店就躺那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梦到我这个手机在发光，流出各种图案，一个满嘴胡子的大爷站那儿，说这东西是送给你的。我低头就看见那些图案印在手背上，像纹身一样，印得很牢很牢。”他边说边笑，比划着，“那个印子的牢固程度，怎么说呢？我想想，哦对，就像猪肉上盖的钢戳。”——身边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那你当时还有其他印象吗？”问他。

“我忘了，就是记得挺开心的，而且梦里那个人很慈祥，”于适一直在笑，“应该是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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