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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的使命 | 封面

2016-12-05 张弘 博客天下



对孙佳骐而言,这是一个任务,一个让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的任务。做这些,获得了“自己给自己虚构的使命感达成带来的成就感”。



文 / 张弘

编辑 / 卜昌炯


洞下80米仍然不是尽头,旁边出现一个小洞。


那是陕西汉中一处景区里的洞穴。此时,距离孙佳骐和队友开始探洞过去7小时,温度零下6℃,四面皆冰。两人脚麻,身体透支,但仍然决定往下探。洞下80米仍然不是尽头,旁边出现一个小洞。


“我绝对要找到洞的尽头。”孙佳骐告诉《博客天下》,“红玫瑰大厅,中国人去过一次,说里面什么都没有。英国人说想去看看,发现里面5万平方米的巨大大厅。”


小洞10米深,里面什么都没有。


孙母在北京的家中无法入睡,抱着被子到客厅,打开电视消磨时间,她在等着26岁的独生子报平安。等了一天一夜,才接到儿子一个信号不好的电话:出洞了,正在回住处。儿子探洞整个过程时长43小时,她一直没睡。


“我不让他走,牺牲不起,就一个啊。”孙母对《博客天下》说,尽管不支持,并且阻止了好几次,都无果。


3岁起,孙佳骐迷上了博物馆。几乎每逢周末,母亲都带他到北京的各个博物馆转悠。他能在里面待一天,不腻烦。现在还记得的一个画面是:他进入一间平时进不去的房间,看到被液体浸泡的人的尸体,皮被剥掉,胸腔被切开。他一点都不害怕,反倒好奇。


长大些,他读被誉为“科幻小说之父”的儒勒·凡尔纳的作品,比如《地心游记》《海底两万里》等,这给他播下了探险的种子。


到二年级,奥数取代了这方面的兴趣。孙父放下手头的生意,将全部精力花在儿子的教育上。“我们是农村考出来的,在农村出类拔萃,到城里就什么都不是了。要再想出类拔萃,就要把精力花在孩子身上,几乎倾其所有。”孙母说。孙父则希望儿子以后从政,完成他没有达成的志向。


自此孙父每天上学接送。孙佳骐只可能出现在两个地方:学校和父亲身边。“小时候掐巴得比较紧,不是我吹,他一上车呼吸不匀称我就知道有什么问题。”孙父告诉《博客天下》。在父母的“保护”下,孙佳骐没有遇到过危险,却莫名地开始恐高、恐水。多年以后回看,“战胜内心的恐惧”是孙佳骐探险的内心驱动力之一。


他不回避北大教授钱理群为当代大学生贴上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标签。“我就是利己主义者呀,只是可能活得不够精致。”他说,“利己一定是件好事,就像在极端条件下,人会优先放弃生殖系统一样。”


孙佳骐拿到清华大学自动化系录取通知书时,父母松了一口气。大学期间,学业占去孙佳骐大把的时间,但他仍一直订阅《华夏地理》杂志,家里书橱堆了一排,最早的一本是2001年的。大学二年级,孙佳骐第一次有了户外经历,跟几个留学生到箭扣长城露营。孙父说:“没多久他就回来了,还说那个地方很危险,那个时候我还挺满意。”


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至少在父母看来是这样。孙佳骐没有保研到自己理想的经管系,不能做他想做的创业相关的研究。考虑了一天一夜后,他给母亲打电话说,没保上,原因你别管,你只要告诉我,希望我在北京还是香港读。后来,他去了香港中文大学,学系统工程和工程管理。


本科毕业旅行,他去了云南雨崩徒步,这是他大二就计划好的事,“去最牛×的地方”。每次出去探险之前,他会做3件事:知识冗余、技术冗余和装备冗余。汉中探洞那次是2015年中定下的事,做了一年准备。


雨崩徒步时,他接到学校电话,他的第二学位法学的一门课考了58分,拿不到学位证书,只能等第二年补考。


谁也不知道这一连串的坏消息在孙佳骐心中泛起过怎样的波澜。按孙的说法,那些事情的影响并不大,“只能说那段时间比较动荡,不停地处理问题”。


毕业十几天后,他瞒着父母独自去尼泊尔徒步,花了18天挑战安纳普尔纳大环线(ACT),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探险之旅。这条路线位列全球十大徒步路线榜首,全程220公里,最高点5416米。“走ACT我跟别人不一样的是,我还去了全世界海拔最高的湖泊Tilicho Lake,当时几乎没什么中国人去过。”回来之后,他觉得徒步这件事玩到头了,不会有更美的路线可以走。


“他每次去徒步都是生活中经历了平静,或者让他想要寻找内心力量的时候,会通过户外运动的方式聚集自己的能量⋯⋯他那个时候比较迷茫。”孙佳骐的女友Verona告诉《博客天下》,她也一样。


2016年年初,当时还是某户外奢侈品牌中国区市场负责人的Verona,事业很成功,但家庭出现问题,陷入迷茫期。她开始参加铁三比赛,“通过自己和自己对话的方式,汲取内心的力量,有重生的感觉”。


后来,受孙佳骐影响,她到法国霞慕尼登山。下山时,她的腿在发抖,累、高反、头晕,很想哭,“真的就直面生死了”。向导催促她要快,她说,不可能。向导说,你觉得可能就可能。后来,她安全下山,“会反思生活中很重要的事情其实不重要了,你会用另一个眼光看待了,现实里的得失没那么重。”回来的飞机上,Verona辞掉了工作。


孙佳骐毕业后在广州工作,就职于国内最大的游戏开发商,做市场工作,“过上了大家普遍认为满意的生活,只是我不满足于自己的状态”。2014年(孙佳骐本命年)10月,孙佳骐决定去冈仁波齐转山,需要请一个月假,老板不批。孙佳骐说,那我先辞职,回来时您感觉还需要我就再招我进来。老板不同意他辞职,这才批假。


“玩极限运动,是挑战自己和突破自己,有的时候生活过于平淡了,我们都不太能接受,不能接受一个平庸的自己。”女友Verona说。


2014年底,孙佳骐将目标从徒步转移到探洞和登山。他到处找人教探洞,在广州没有人愿意教他,他遇到的人都把探洞技术视为珍宝。后来在深圳,他找到一个教学的,很敷衍。这使他更想学探洞。在孙父眼中,儿子这点很像他,有种“百折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


孙佳骐承认自己有好胜心,“好胜或者好斗是社会进步的动力”。他学法学双学位,除了想要学习一种理工科之外的学习能力和思维方式,还想要“在完全没有基础的条件下,我能比你牛×,就只想证明这一点”。


2015年,孙佳骐连续登上海拔5430米的半脊峰和6168米的雀儿山。爬位于川西高原的雀儿山时,刚到大本营,肠痉挛发作,直到登山结束连续4天,他靠喝功能饮料保持体能,导致尿液颜色比冰红茶颜色还浓。他极其焦虑,甚至晚上梦到自己的胃液把胃化没了。


回到甘孜,他掉了20斤肉。“我其实是非常信奉努力就会有结果的,并且当时我的事业、探险等等都非常顺利。”他担心自己不能登顶,前功尽弃,“回来丢人”。


他还是登顶了。之后,他不打算继续登更高的山,觉得那太没有想象力,只是越爬越高。他的乐趣在爬技术难度。“我觉得我存在的价值是要给世界做从零到一的事情,发现未知,跟我的工作一样。”


2015年4月,孙佳骐回到北京,就职一家专注创业公司A轮融资的风投基金。追逐风险成了生活的全部,但孙佳骐坚信:你愿意赌这个风险,得到的回报就越高。


去掉吃喝拉撒睡,孙佳骐的收入全花在探险上。刚回北京,他寄了6箱装备回家,快递费花了一千多,箱子是60升的,里面全是装备,最贵的单件是一对冰镐,一万块。一次,孙母问他,在广州待了一段时间了,有带钱回家吗?他说,花了。过了几天,孙母悄悄问,你是不是在广州吸毒了?他不得不把事情告诉母亲,然后打开箱子,一件件装备穿上,展示给她看。


孙母还是担心,不支持,孙佳骐就带着他的装备,搬出家,在外租房子。为了锻炼方便,住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旁边。自从做探索(相比于探险,他更愿意称自己做的是探索)以来,“对生活其他方面的需求在迅速下降,什么都不想要了”。他不再关注美食,更看重里面里的卡路里、维生素、蛋白质。


2016年大年初一凌晨4点,孙佳骐从家出发赶往成都,去双桥沟学习攀冰。孙母一千个不愿意,但他非得走。说起这件事,孙母反复强调:“你说我这年怎么过?”初三,双桥沟出事故,一位攀冰者身亡。他给母亲报平安,说那不是他。孙母眼里含着泪光,声音打颤且透着无奈:“就是不是你,你也在那条线路上啊。”


2016年6月,孙佳骐到法国高山学院学阿尔卑斯式攀登,全国仅两人。也是这一次,母亲更加理解他了。为了争取这一名额,他需要公开演讲。那次演讲直播,母亲号召家里亲戚一起看,儿子此时成了“吹牛的资本”。但整场看下来,母亲觉得最管用的就是那句话:成功攀登的唯一标准就是安全到家。


雨果是孙佳骐一起探洞的搭档,他跟《博客天下》这样形容孙:外表文质彬彬,内里是狂热的探险分子。孙是雨果开设的户外俱乐部的A端客户,就是高收入、高学历的精英。到雨果俱乐部的人里,A端客户占60%。


“我经常说我们要有足够多的钱才干这件事,没有钱你别干。”孙佳骐见过太多人用危险的办法做极端的事情,比如用登山已经淘汰了的八字环去探洞,绳子还有过度磨损,这是孙佳骐绝对不能接受的,“我们用的装备是全世界最好的,整个队的装备要统一,方便救援,我们永远自己带绳子过去,几十公斤”。


2015年年中,孙佳骐、雨果和4个伙伴成立了一支地下探洞队,其他4人的身份分别是财经主持人、产品经理、创业公司CEO、潜店老板。


父母跟他谈过,为什么你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份好工作,娶妻生子。他说:“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我小时候你们希望把我培养成跟别人不一样的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也要接受硬币的另一面。”


孙佳骐没有把探险当成一项运动,而是一个任务,一个让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的任务。做这些,给他带来的是“自己给自己虚构的使命感达成带来的成就感”。


汉中探洞那次,孙佳骐称他们发现了一个永久性冰洞。“就像追一姑娘追了一年,她同意了,巨大目标达成。”







 文章首发于《博客天下》第2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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