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槿惠：嫁给韩国的孤独女人，如何被她的国民抛弃

“想到即使道歉100次也无法抚平人们的失望和愤怒，我就心碎不已。”朴槿惠哽咽的言辞和湿润的眼眶通过电视直播传遍千家万户，换来的不是原谅，是批评和讽刺。

文 / 张慧

编辑 / 方奕晗

很难想象，韩国总统朴槿惠在接过国会弹劾议案副本时，是怎样的心情。作为政客，一份国会以绝对多数通过的弹劾案，意味着政治生涯的惨败。对在竞选时发愿“嫁给国家”的朴槿惠来说，这份弹劾议案几乎相当于一纸休书。很难说哪种解读更令人心酸。

筑城18年，倾颓一夜间

64岁的朴槿惠尝试过挽回与国家的这段“婚姻”。“亲信门”事发后，她三次公开道歉，却越描越黑。她坚称没有谋求个人利益，而自己最大的错误不过是遇人不淑和对身边人的“失察”。

朴槿惠的道歉显得有些苦情，她提到悲惨的成长经历和自己的“孤独”，似乎希望以此唤醒公众的同情。与她一贯的从容自信不同，公开道歉的朴槿惠显得忧郁、沮丧，没有了强大的气场撑腰，她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一圈。

“想到即使道歉100次也无法抚平人们的失望和愤怒，我就心碎不已。”朴槿惠哽咽的言辞和湿润的眼眶通过电视直播传遍千家万户，换来的不是原谅，是批评和讽刺。

如果宪法法院批准弹劾决议，朴槿惠将作为“第一位被弹劾的民选总统”被写入韩国历史，并成为韩国近30年最不受欢迎总统的纪录保持者。然而，就在3年前，韩国人还对这位家世显赫的女总统满怀期待，她当选韩国总统时，51.6%的得票率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地时间2013年2月25日，韩国首尔，

韩国新任总统朴槿惠在就职仪式结束后坐上汽车，向民众挥手致意

韩国盖洛普民调显示，到12月9日，朴槿惠的支持率已经下降到5%。这个数字甚至突破了亚洲金融危机期间总统金泳三6%的支持率，创下了韩国历史新低。

民调还显示，超过81%的受访者支持弹劾朴槿惠。

众叛亲离的孤独总统

在弹劾朴槿惠这件事上，韩国上下表现出背水一战的决绝。12月9日是韩国定期国会的最后一天，弹劾议案必须在当天午夜之前有个结果。投票前的两天，三大反对党的议员通宵达旦地静坐示威，为即将到来的弹劾造势。

12月8日，三大反对党分别举行议员全体会议，表示如果弹劾案不能通过，所有议员集体辞职。这意味着总统和国会已经“势不两立”，要么弹劾总统，要么解散国会。韩国媒体认为，反对党的这一策略意在防止跑票——如果弹劾议案流产，反对党议员都会失业，为了保住饭碗，他们只能义无反顾地投赞成票。

国民之党议员朴智元甚至将弹劾朴槿惠称为“历史使命”，主张在青瓦台易主的问题上“不能有执政党和在野党、进步和保守之分”，因为“只有弹劾成功，大韩民国的民主主义才能存活下去”。

就连朴槿惠所在的新国家党，也放弃了为她而战。如果没有新国家党议员的支持，仅依靠反对党的席位，弹劾议案无法达到法定的200票。最终的结果证明，有近60名新国家党议员“大义灭亲”。

上周末，150万人在首尔游行，要求朴槿惠下台。这场持续了6个星期的示威活动没有因为弹劾决议的出台而结束。示威组织者呼吁民众在本周末继续游行，以便给宪法法院施压，不给朴槿惠翻身的机会。

▵当地时间2016年11月5日，

数千民众聚集在首尔光化门广场上点烛示威，要求总统朴槿惠辞职

“亲信门”给了韩国民众释放积怨的窗口。人们走上街头，既是抗议总统朴槿惠的不当行为，也是抒发对日渐悬殊的收入差距、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和社会流动性不足的不满。

一名示威者对着外媒的镜头控诉，“朴槿惠竞选总统时，声称要当为所有韩国人着想的总统。但她一直高高在上，远离普通韩国人。”

民众指责朴槿惠不亲民，朴槿惠却希望借“孤独”换得民众的同情。朴槿惠在公开道歉时提到，她独自生活的岁月里，没有人照顾和帮助她，她才会依赖一直向她施以援手的崔顺实。成为总统后，她主动与家人保持距离，“以防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她说，正是与家人切断联系的孤独感将她推向崔顺实。

然而，这份孤立并非如朴槿惠所说，是总统职位赋予她的。作为家道中落，尝遍人情冷暖的“韩国第一女儿”，孤独是朴槿惠的底色。美国埃默里大学韩国研究助理教授金孙楚指出，朴槿惠的双亲遇害后，她“一直没什么自信，也基本没有社交生活”。据他所知，为数不少的韩国人在大选时投票给朴槿惠，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

“亲信门”曝光后，朴槿惠面对国民的指责，选择了遣散身边的亲密幕僚。此举并未为她赢得肯定，反而让她更加孤独。

举国上下的“嫌弃”中，朴槿惠的应对除了否认、道歉，只有沉默。

背叛与伤害

即使丑闻缠身，一只脚踏入身败名裂的陷阱，朴槿惠仍然是优雅的。她的总统任期很难按计划在2018年2月终止，朴槿惠承诺，将平静接受宪法法院裁定的结果。

12月6日之后，朴槿惠一直待在总统府青瓦台内，再没公开露面。100米外，要求她辞职的民众集会如火如荼。支持朴槿惠的人认为她努力保持着最后的尊严，反对她的韩国政治观察人士指责她“对民众的诉求装聋作哑”。

“亲信门”曝光和议会通过弹劾议案之间，是混乱的47天。国家间的经济谈判搁浅，政府在国际事务的反应中缺位。朴槿惠9日下午亲口承认，“在国家安全和经济形势严峻的情况下，我个人的过失引发国家混乱”。然而弹劾议案的通过，并不意味着混乱的终结。宪法法院最长需要6个月对弹劾议案作出裁决，在此之前，朴槿惠仍然保有总统头衔，居住在青瓦台，领取基本工资——实际决策权力交由职业官僚、被朴槿惠开除未果的国务总理黄教安代行。

朴槿惠曾经许诺给韩国人一个“充满希望的新时代”，她能够成为总统，除了自身努力，也有“拼爹”的优势。毕竟她的父亲朴正熙在总统任内曾经带领韩国脱贫致富，进入经济发展快车道。3年前大选之际，就有韩媒表示，人们选择朴槿惠，实际上是投票给朴正熙。朴槿惠上台后将经济振兴、人民幸福、文化复苏、夯实和平统一基础作为执政的四大目标。按照韩国民众心中的标尺，她一条都没有做到。

韩国媒体评论称，“亲信门”不仅证明朴槿惠无视宪法和法律对总统权力的限制，而且“对将国家交给朴总统的善良的韩国国民来说，信任被践踏，这种背叛感和无力感伤害极深”。事实上，这种背叛感和无力感在“岁月号”沉船事件发生后就出现了。那场海难标志着朴槿惠政府“蜜月期”的终结，而“岁月号事件发生时失踪7小时”成为议会弹劾朴槿惠的理由之一。

10月25日，保持高冷作风的朴槿惠发表就职典礼后的第一次“国民恳谈电视讲话”，却只用1分钟的时间道歉。道歉的理由是，“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很抱歉引发全国民众的担忧、惊诧和痛心，我对国民深表歉意”。

▵当地时间2016年10月25日，韩国总统朴槿惠在总统府青瓦台春秋馆发表《致国民书》，承认曾向被指为暗线亲信的崔顺实泄露演讲稿等文件，并向国民道歉

对朴槿惠道歉态度敷衍的批评应声而起。11月4日，朴槿惠再次公开道歉，这一次她选择了更加感性的言辞，不惜在9分钟的道歉中“通说革命家史”。但是韩国网民对她的泪目不买账，称之为“鳄鱼的眼泪”。还有网友告诫她，“别哭！下台吧！”

朴槿惠说，在亲信门后，她感到非常孤独，夜不能寐。她自愿放弃宪法赋予在任总统的刑事检控赦免特权，接受检察机关的调查。韩联社称，这是韩国建国68年来的头一遭。在种种表态背后，清晰可见的是朴槿惠不愿主动辞职的态度。这个态度激起了新一轮的抗议浪潮。

节节败退的朴槿惠只得在11月29日第三次道歉时表示，会根据政治日程和法律程序适时辞退总统职务。然而她继续否认自己在事件中的实质责任，并再次强调从政18年来，从未谋求私利，最大的失误在于失察。

在抗议的市民眼中，朴槿惠的表态不过是步步为营的复杂政治策略，难见真心。

一旦抛弃朴槿惠的战车驶上轨道，任何试图阻止它的行为都是螳臂当车。在这一点上，民众有时比政客更无情。

150万与1500

持续6个周末的游行让首尔的餐饮业迎来营业高峰。游行前后，市中心的餐馆里人声鼎沸，人们激情洋溢地推杯换盏，庆祝自己为朴槿惠下台添加了砝码，为“拯救国家”贡献了力量。

54岁的上班族金海云第一次参加示威游行后表示：“我一度怀疑自己的参与能带来什么不同，但是看到那么多人为了让朴槿惠下台而发出一致的声音，我获得了勇气。我会一直参加游行，直到她下台为止。”

秉烛抗议通常从青瓦台周围开始。这是近年来首次有民众群体在下午5：30之后在青瓦台100米以内的区域出现。地方法院驳回了警察要求示威者与总统府保持距离的要求，称民众有集会的自由。

在反对朴槿惠的示威举行的同时，一小撮朴槿惠的忠实支持者也走上街头。他们多数已过知天命之年，对朴正熙时代的韩国社会充满留恋。他们与150万人浩浩荡荡的“反朴大军”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因为这支“拥朴队伍”最多的时候也只有1500名参与者。

 文章首发于《博客天下》新媒体 

 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点击“阅读原文”订阅当季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