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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创二代”: 你们看到了风光无限,我们感受着压力山大 | 长报道

2017-05-23 裘雪琼 博客天下

“创二代根本没时间享受,本质就是苦逼的工作者。”刘畅半真半假地“抱怨”。


文 ✎ 裘雪琼

编辑 ✎ 向荣

图 ❏ 尹夕远

 

经过十几小时长途飞行后,黄斯沉在早晨回到北京时,妖风肆虐。这并没有妨碍他像往常一样在9点前进入办公室。


作为北京史克浪国际体育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史克浪体育)的创始人兼董事长,30岁的黄斯沉没有独立办公室,同其他45位同事共享200平米的空间,在进门首排三个工位的中间,他打开黑色笔记本电脑专注办公。


这家创业公司已发展两年半、完成4000万元融资,专注于研发与运营小众体育赛事,旗下有泥泞跑和勇士勋章两款主打产品。

 

“富二代”标签难揭


黄斯沉拥有多重身份——特许金融分析师、投资人、创业者,以及黄怒波的儿子。但他鲜少提及最后一个身份。他的父亲黄怒波是知名企业家,北京大学知名校友“一黄二红(李彦宏和俞敏洪)”中的“一黄”。61岁的黄怒波在1995年成立中坤集团,主营地产与旅游产业,2010年以8.9亿美元的个人净资产名列《福布斯》中国富豪榜第161位。


而在2017年4月底,黄斯沉和父亲黄怒波有了一个相同的身份——中国绿公司年会的发言嘉宾。他需要在2017中国绿公司年会的“创变者”专场作主题发言。


▵黄斯沉


黄斯沉不是绿公司年会的新面孔。他曾两次作为参会嘉宾,但只是坐在台下聆听学习。那时,黄斯沉的父亲黄怒波就坐在台上,围绕着“绿色发展和新经济的持续之路”、“全球视野下的投资展望”侃侃而谈。今年,身高一米九二、“走起路来像一堵厚实的墙”的黄怒波,因带领北大山鹰社成员爬山而缺席了年会,他甚至不知道儿子会站上主讲台。


黄怒波曾在2016年的绿公司年会后告诉《博客天下》,“贾跃亭也好,雷军也好,都是已经经历了好几轮的挫折,才到这个位置上。而当下并不具备成功的时代条件,经济下行、资本成本也高,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代人创业成功的几率比我们更小也更艰难。”


▵黄怒波(图 / CFP)


但他的儿子黄斯沉如今却成了创业者代表。在“创变者”专场,黄斯沉第二个登场发言,一米八五的健硕体格套在白衬衣、黑西装里,他台风稳健地介绍这两年自己对于小众体育赛事运营的思考与经验。


随后上台的对谈嘉宾、信中利资本集团董事长汪潮涌,一开口就点出黄斯沉的另一个身份:“斯沉是一个典型的创二代,斯沉的父亲是我的好朋友……”


但黄斯沉把话题拽回了自主创业话题。说不上抵触,但他确实有意识远离父辈光环。在与史克浪体育公关部总监冷玲玲入职前的一次谈话中,黄斯沉曾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希望强化“富二代”“创二代”的标签。“他不是不尊重父辈,他希望独立做自己。”冷玲玲告诉《博客天下》。


“这个社会习惯给人贴标签”,黄斯沉直言不讳地对《博客天下》说,“标签只是外界期待的一种身份界定”。


但这背后是中国商界正在悄然进行代际的交接:上一代企业家逐渐步入耳顺古稀之年,体力与智力都不复鼎盛时期,而他们成长于丰裕生活并接受优质海外教育的子女则渐次崭露头角。过去几年,汇源、娃哈哈、碧桂园和万向集团均已是二代掌权。


无论接班还是独立创业,这批在世俗评价体系里根正苗红的“富二代”,必须以最快速度进化为“创二代”。


黄斯沉是其中之一,低调、勤勉是他的突出品格。他们这些所谓的“二代”群体与普通创业者一般无二:All in,全年无休,咀嚼挫败滋味,压力如影随形。而站在家族荫庇累叠的高起点上,他们还须承受高关注带来的舆论压力。

 

“创二代”强行进化


4月22日一大早,有点发烧的黄斯沉从北京西站登上前往郑州的高铁。几个小时后,他出现在“创变者”专场与汪潮涌对谈。


隔壁的“消费升级和产业改造”专场上,登台的则是刘畅和张蕴蓝。刘畅是新希望六和集团董事长、胡润富豪榜上排名第30位的刘永好的女儿,酷特智能总裁张蕴蓝则是红领集团创始人张代理的女儿。她们都从父辈手中接过家族企业的经营使命,手握可观的财富和管理权,也承担着继往开来的压力。


▵刘畅在北大演讲(图 / CFP)


他们都在现场避谈父辈身份,但主持人或对谈嘉宾的开场白却往往包含这一环节。不过,绿公司年会议题秘书长冯嘉雪告诉《博客天下》,“我们邀请这三位并不仅仅因为他们是‘二代’,更多考虑到他们的事业契合议题且足够有代表性。”。


而黄斯沉在商业理念上确实也是父亲的继承者。黄怒波说过,“我们这一代企业家,传统的士大夫模式,中国就这么一段,以后再不会有了。”黄斯沉则提出,做体育创业需要的正是“上一代人的精神”。


成为“创二代”之前,黄斯沉们的身份是“富二代”。父辈白手起家攒下殷实家底,儿辈天然享受富裕物质生活,是中国“富二代”普遍的生活写照。


▵酷特智能总裁张蕴蓝,自2005年进入家族企业工作后变成了“工作狂”


1979年出生的张蕴蓝是青岛市最早使用私人电脑的三人之一——那时她刚上小学三年级,父亲张代理不仅为她买回一台电脑,还专门聘请电脑老师教授。


刘畅自称是“根正苗红的富二代”。她热衷时尚,喜欢买奢侈品。2013年5月,她以一身黄色香奈儿套裙亮相接班仪式。她的父亲刘永好,身家过百亿的前中国首富却生活朴素。2016年9月父女俩参加杨澜主持的G20访谈节目,刘永好理着一个“像在路边摊花20元剪的”平头,全身上下的行头不超过一千块。


“她有一个有钱的父亲,我没有。”这是刘永好眼中“两代人最大的不同”。他羡慕女儿,“比较早地留学,可以周游列国,比较开放,比较早接受时尚元素,这是我没有的。”


▵刘畅的父亲刘永好,他是身家过百亿的前中国首富却生活朴素(图 / CFP)


1996年,16岁的刘畅来到西雅图寄宿学校念高中。她一度有着“特别颓,特别垮的劲儿”,头发染成黄色、白色,不停折腾自己去尝试不同领域的创业项目,试图借此表达不一样的自己。


此后,创业发家的青岛农民张代理,将十几岁的长女张蕴蓝送往加拿大读大学。2000年,13岁的黄斯独自从北京出发,坐上飞往英国的航班。


身兼商人与诗人双重身份的黄怒波,从不向儿子灌输接班理念。他希望儿子学习自己感兴趣的心理、艺术或哲学,可以周游世界,“一辈子做学问”。但黄斯沉最终带回了金光闪闪的履历:23岁获得美国南加州大学会计学与金融学双学位,回国后任职于中国银行国际投资部并联合创立贵格天使基金,28岁前往美国沃顿商学院攻读MBA学位,29岁休学全职创业。


2010年,黄斯沉即将大学毕业,父子俩共进晚餐时,喝了点清酒就聊到职业规划。黄怒波劝说儿子,“做企业太残酷”。黄斯沉当即回答:“这辈子不尝试我会后悔。我试了就算不喜欢,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相比之下,刘畅和张蕴蓝的接班却不是主动选择。如果没有母亲劝说,刘畅也许在成都春熙路经营的那家时尚饰品店已开设了多家分店;如果没有父亲的突然到访,张蕴蓝应该还生活在上海,做着朝九晚五的外企工作,有充裕时间陪孩子长大,有空闲就出去旅游。


但作为“富二代”,他们身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2002年,刘畅回到成都,以“李天媚”之名进入新希望乳业控股有限公司担任办公室主任。2005年,红领集团国际业务部多了一个大眼睛、讲话柔声细语的女报关员,极少有员工知道,新同事张蕴蓝是集团董事长的女儿。


她们都犯过错。刘畅错在年轻气盛,急于证明自己:2002年起,新希望乳业两年内收购11家企业,负责品牌工作的刘畅忽略品牌策划须与渠道营销同步配合,大手笔投放广告的同时却因搁置重组而导致渠道未铺开,巨额品牌营销费用打了水漂。


张蕴蓝错在改革过于激进:2009年,她担任总裁第一年,砍掉1/3加盟商铺,辞退所有地推人员,导致公司内部人心动荡,大刀阔斧结果也不尽如人意,当年公司业绩下滑了50%。


父亲们没有批评和怨言,而是默默用金钱和时间来为女儿们的经验不足买单。多年过去后,曾经年轻无措的女孩,已然蜕变成处事干练的女强人。


与热爱登山的父亲一样,黄斯沉从小与体育结缘,网球、橄榄球、泥泞跑样样在行。他的小学是排球名校,他因个子高身体好被挑中担任队长。每周一三五放学后,他都要雷打不动地训练3个半小时,最好成绩是北京市小学排球比赛第二名。


黄斯沉最喜欢扣球,最不喜欢救球失败。“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你扑倒在地,球离你大概还有20厘米……”运动员生涯令他天然渴望成功,又使他早早意识到,“人必须跟自己比。最终限制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如今对忙着创业的黄斯沉来说,运动健身和打拳击都成了奢侈。


“创二代根本没时间享受,本质就是苦逼的工作者。”刘畅半真半假地“抱怨”。她掌管着全国最大的饲料生产与肉蛋奶综合供应集团,年销售额近750亿元。2016年12月,她去欧洲出差,往返6天走访5个国家,只在宾馆睡了一晚,其他时间全部在飞机和火车上凑合休息,刘畅的妈妈得知后“非常心疼”。


2013年,在基层历练了11年的刘畅正式接班,3年后新希望六和净利润增幅超过27%,饲料营收比重下降,肉食品、养殖板块营收稳步上升,集团转型初显成效。自2016年5月起,刘畅独立掌舵,先后收购久久丫、本香农业、嘉和一品中央厨房,在家禽养殖和食品深加工领域持续发力。


她的早晨从6点开始,起床,梳洗,陪两岁的龙凤胎宝贝玩一个小时,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她在手机里安装了两个可以实时监测的APP,一个看专业养殖场里的生猪,另一个看家里的两个孩子。刘永好多次公开表扬女儿“很拼搏、很努力”。

 

“创变者”压力山大


2017年年初的“2016十大经济年度人物”颁奖现场,黑裙红围巾的刘畅手捧提名奖奖杯,坦言“2017年其实压力挺大”。“压力”是刘畅近期公开提及的高频名词。“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7万名员工,7万个相关家庭,以及2亿人的吃,这种压力是巨大的。”


管理着3000名员工的张蕴蓝深有同感。经过13年的转型努力,酷特智能如今年收入超10亿元,成功研发“大数据驱动的个性化服装”模式,获得多家媒体报道,每天都有各地企业参观团慕名而来,38岁的张蕴蓝依然如履薄冰。


情愿与否,“二代”的标签注定如影随形,对黄斯沉等人来说,父辈的璨然成就始终是一座大山,岿然雄踞于他们成就自我的征途前方。


获选2013浙江省十佳杰出青年后,宏胜饮料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娃哈哈创始人宗庆后女儿宗馥莉曾说:“我拥有较高的事业起点与平台。但在这个高起点上,如果没有新的建树,就没有自己存在的价值。”


刘畅亦然。有个问题总是纠缠她:“有一对这么强大的父母,我应该如何是好?”初中时她抱着“绝对不能用父母的钱”念头,下了晚自习就敲开一间间宿舍的门,向女同学兜售雅芳化妆品;她2004年短暂离开新希望,问父亲要了150万启动基金开饰品店,跟着朋友坐火车到浙江、广州进货,睡在每晚200元的快捷酒店里。


实打实的工作重建了刘畅的自信心,尤其是独立担任董事长的2016年——“我个人的蜕变,是从参与者变成主导者,最重要的是能够在广阔的事业中自我的实现,并参与了中国时代经济的历史。”


“做张代理的女儿,红领的接班人,并不轻松。”张蕴蓝甚至觉得继承家业比创业的压力更大,“如果从零开始,做好做坏就那样了。但我是红领的接班人,这个企业在我手里做不好,你知道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吗?”


张蕴蓝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父亲,她的办公室里摆着红木办公桌、红木书柜、三把黑皮沙发、一盆绿植,是和父亲张代理一样“最老套最基本”的装修风格。更根本的相似来自骨子里:张代理像一台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创业20年来每天埋头日夜工作,有时干脆住在公司。如今,张蕴蓝已成为朋友眼中的“工作狂”,12年里,她几乎每天睡6小时,工作至少10小时,“没有休假,随时工作”。


“她们两个,我觉得太厉害了。” 黄斯沉很佩服这两位不让须眉的朋友,“小孩也生着,工作也做着,还这么拼命。比我强多了。”说这话时,黄斯沉正坐在他公司一间10平方米、简洁到没有装修的白色会议室里。


2017泥泞跑杭州站、北京站开赛在即,刚回国的黄斯沉有很多会议要开,很多事项需要敲定。他在左臂上纹了一只奔跑的豹子,“告诉自己跑快一点”。


最近一年,黄斯沉的体重增加了30斤,他归因于工作繁重。工作极大地压缩了个人的时间,他成了“没有业余生活的人”。因为早出晚归,女朋友基本上见不到他。


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愿景:投资一个独角兽公司,再亲自创造一家独角兽公司。10亿美金,是他心中“独角兽”的起点。2016年9月,史克浪体育于完成A轮2400万元的融资。


“‘创二代’应该不差钱,你为什么还要找人投资?”“创变者”专场主持人抛来一个犀利问题。


“从个人角度讲,我还没有赚那么多钱,体育行业是需要长期投入的行业,必须每年不断地完善,持续地投入。”黄斯沉从容地答道。


平时,他和父亲各自忙碌,偶尔能坐在一起吃饭,喝酒,却很少聊工作。对于儿子的创业,黄怒波从未表露出特别的关心。


2011年4月,黄斯沉跟着父亲去北极徒步。北极是黄怒波“7+2”(7座全球最高的山峰以及南北极)项目的最后一站。他们背着40多公斤的行李,每天在冰面上走8——10个小时,白色冰山连绵不绝,身处永无变化的枯燥环境下,他们完全凭意志前进。


完成徒步后,黄斯沉问时年55岁的父亲:“您怎么坚持下来的?”


黄怒波平静地回答:“我们这代企业家,都是这么一步一步咬牙走下来的。”


而回首自己这几年的创业经历,黄斯沉对自己的评价是,“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勤奋的,但我认识很多比我更勤奋的创业者”。







 文章首发于《博客天下》总第24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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