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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丁薇:那个高冷的神经质,已能和老狼他们谈笑风生 | 长报道

2017-07-28 裘雪琼 博客天下

▵图/Aspirin

“我永远是那个‘冷屁股’,其实我心里也高兴,但我表达不出来。”


文 ✎ 裘雪琼

编辑 ✎ 方奕晗

 

最近10年,丁薇每年外出的时间不超过50天。她喜欢宅在工作室里,为影视剧配乐,也写写音乐作品。朋友们喊她聚会,总是碰一鼻子灰:“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比较忙。”


多年的规矩在2017年6月被打破。相隔12年之后发布的新专辑《松绑》,让45岁的丁薇不得不从音乐背后走到聚光灯下,对着镜头和话筒讲述创作理念、幕后故事,以及交代这些年她都做了些什么。


丁薇是华语流行乐坛特立独行的女歌手。她年少成名,1993年就读于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三年级时就签约大地唱片,两年后发布第一张专辑《断翅的蝴蝶》,爵士乐与民族乐融合的曲风成为当时乐坛的新风。


她保持着每4年出一张专辑的慢速,2000年发行了专辑《开始》,2004年以制作人身份推出《亲爱的丁薇》,包揽了次年年度最佳制作人、最佳女歌手、最佳专辑等奖项。


奖杯“实在没地儿搁”,只能放在家里工作室书柜的顶上,很难被人看到。丁薇隔几月会给它们擦擦灰,这是她能给予它们的最高待遇。


名利没有给丁薇带来预想中的快乐。她反而坚定了一点:“个人作品要更把自我放在前面。像我这样一辈子也出不了几张专辑的,更要抓住任何机会表达自己想做的东西。”她换了条跑道,退居幕后担任词曲作者和音乐制作人——参与完成40多部影视剧配乐,总计发表100多首歌曲。


至于自己想做的东西,她酝酿了12年。


▵2014-2015年,丁薇和制作人Salt赴英国完成新专辑《松绑》的录音、混音  图/Salt


花费数年、投入巨大、为宣传奔忙,丁薇对《松绑》的期待很简单——希望喜欢的人能够听到。


“我的音乐可能会给人压迫感,会有点侵略性。”坐在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的汽车前座上,丁薇平静地转头,对《博客天下》谈起专辑销量问题,“这依旧是一张小众里的小众唱片,我用艺术的方式做音乐,用市场的方式做推广。我会尽量争取喜欢这张专辑的人能听到,但绝对不奢望所有人都会喜欢。”

 

渔夫出海


很难用一种风格来定义《松绑》。学院派出身的丁薇,将古典、摇滚、电子、Trip-Hop风格视为制作材料,喜欢且擅长混搭不同的音色,呈现带有迷幻色彩的音乐。


音乐里的丁薇,是个“戴着墨镜,特别拽,对谁都不理不睬”的个性女歌手。但当她出现在北京板桥南巷的音乐空间时,是另一副模样——深灰色无袖上衣、黑色窄脚裤和平底凉鞋,背着绿色双肩包。天气太热,她把及腰长发绾成发髻,摘下墨镜,一张白皙素净的脸,眉眼舒展,笑容温和。


采访约在中午,正式开始前,丁薇让助理买了几个山东煎饼给大伙垫肚子。她吃得尤其随性:右腿跷在左腿上,微微佝着背,就着矿泉水20分钟内吃完。相较早年长发如瀑、神情疏离的高冷印象,眼前的她散发着烟火气。


丁薇健谈,思路清晰。20多年前,Channel V主持人柯蓝第一次采访她,就发觉彼此脾性相投。“我是学理科的人,喜欢说话有条理、有逻辑的人,丁薇就是这样的。”柯蓝对《博客天下》说。


音乐电台“优斯迪吧”主播薛东辉有相同感受。见到丁薇前,他有点紧张,担心现场气氛会冷掉,没想到节目时间到了还没聊够。“丁薇是我对谈过的最舒服的女歌手。有时候我和艺人聊天,对方可能聊不到点儿上,但丁薇很知道我在问什么,能直接给我想要的答案。”


丁薇最怵的,是“聊聊你的创作故事”。她说自己是理性和技术驱动的音乐创作人,实在没有太多戏剧性素材可以分享。


她遵循固定的时间表:中午起床,饭后喝两杯清咖啡,钻进十来平方米的工作间,弹钢琴哼旋律,听音色和几十条Demo(小样),凌晨一两点“下班”休息。如此重复,快则三四天,慢则七八天,“好东西就等来了”。


▵图/黄京


“每天得坐在那儿,有那么一段安静的时间去琢磨,去弹琴,让灵感有可能流淌出来。”丁薇喜欢用“渔夫出海”打比方,“今天刮风下雨没收获,那你明天去不去?还得去。说不定等个十天半月,你就捞上一条特别大的鱼。”


新专辑首发歌曲《流浪者》的动机——一个带有Trip-Hop元素的鼓的循环音色,就是这么“捞上来”的。机械无聊的鼓的音色,打开了丁薇的灵感之源,写下这个听上去像碎碎念的旋律。



灵感迸发的瞬间是感性的,其余99%都是理性、规则、技术的支撑与推动。写下一段旋律后,她会像老师检查作业那样挑刺儿,“绝对不能跟别人有相像的地方”,若是落入自己的创作常规,她也肯定推翻重来。


2001年,丁薇开始接触编曲软件,经常“骚扰”制作人朋友郭亮、捞仔。“为什么按你们的说法把电线插头接上了,却没有声音呢?”类似的电话她一天要打给三五个朋友,边问边做笔记,下次绝不问重复的问题。


有时也会急躁。在2007年的博客里,丁薇写道:“最近几日每天都在当电脑技术员,装软件、调试声卡……这些事能搞得人焦头烂额。总算是自己琢磨出来了解决的办法,这也是学习啊!”她坚信,如果某个问题“从逻辑上是搞得定的”,那么只要“钻”,总能成功。


2011年,丁薇在南宁担任某音乐比赛评委,现场设备出了问题,歌手一开口,音响就有杂音。广西歌迷马宇正在现场,他看到调音师弄了七八分钟没搞定,丁薇突然从评委席走过去,指导调音师操作。“就两分钟,没有任何杂音了你知道吗?那时我觉得,哇,丁薇老师还蛮有两把刷子的。你说,一个女性,谁会天天和一堆机器待在一起?”

 

另一个自我


日常生活中的丁薇保持着20年不变的发型,以及永远的黑白灰蓝衣着搭配。她缺少狂喜体验,音乐是唯一爱好,画画、摄影、表演这些没有把握做好的事情“绝对不干”。她会特意纠正主持人对她的介绍,去掉“女神”“老师”之类的客套话。


她从小不爱哭。1997年6月,父亲去世的那个早上,她没有流泪,按照医生嘱托冷静地为父亲换衣、操办后事。直到遗体火化那天,丁薇才体会到失去父亲的切肤之痛。但几天后她就收拾好情绪,带着父亲常用的钢笔和打火机回到北京。


她笑点也高,朋友们在一起说笑话,她都会非常认真地问“为什么”。柯蓝吐槽她是“笑话粉碎机”:“我说了一个自认为还蛮好笑的事情,丁薇就跟我掰扯说,‘这个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我记得怎么着怎么着’,反正能把你气厥过去。”


“我是很客观的一个人,经常有另一个我,跳出来看世界、看自己。我不容易沉浸在一个情景里拔不出来,这种状态很少。”丁薇曾公开评论自己的“低温”性格。


▵图/李奇


这种性格,一部分是天生的——她善于思考,讲求科学、逻辑和概念;另一部分与成长经历有关——9岁住校,10岁开始每年寒暑假从上海回到南京家里,习惯了独立与报喜不报忧,少与父母交流感情。


“另一个自我”所拥有的自制、自省、坚强,很大程度上缘于父亲的教导和影响,良好的自制力则是童年“噩梦式”训练的结果。7岁那年,她在父亲的严格监督下学习二胡:无论春夏秋冬,每天早上6点起床,练一个小时琴之后去上学;下午写完作业回到家,继续练琴直到睡觉。冬天南方冰冷,丁薇长满冻疮的手僵硬得掰不开,父亲端来一盆热水,手泡在水里暖一下,继续练琴。


有时候,趁着父亲还没下班,丁薇偷懒趴在窗台前看邻居小朋友在马路上跳皮筋、跳房子。


从丁薇记事起,父亲就是“严肃、板着”的。他最常跟女儿唠叨的两句话是“不能骄傲”和“不许撒谎”。小时候,丁薇考了99分,父亲问:“你为什么没有考100?”下次考了100分,他又会说“下次还得是100”。


父亲的教育方式让丁薇不自觉地给自己设立高标准,并发展出一股强大的自省力——理智、自持。每当成功的喜悦令她兴奋时,“另一个我”立即跳出来指着她:“别嘚瑟,只不过是个游戏而已,你千万不要翘尾巴。”


2005年《超级访问》节目中,林依轮隔空传来视频,用“过分冷静”评价丁薇。那年丁薇获得很多奖项,林依轮打电话、发短信恭喜,她反应淡定,第一句回复是:“可能这是对创作人这么多年的一个肯定吧。”


“哎,高兴点儿吧,你多棒啊,今年拿了那么多奖。”


“嗯,但其实音乐还是要好好做。”


视频里的林依轮瞪大眼睛、张开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而节目现场的丁薇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只是在某一瞬间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不仅是朋友,对母亲,丁薇也从不主动汇报成绩,每次都是母亲打来电话关心:“你得了个什么奖,是不是啊?”“而丁薇的回应是:“对对对,是得了个奖。”


“你别嘚瑟,你还没怎么着。”这句父亲最常说的话,丁薇经常在半夜想起。这些年,她养成一个习惯,每当完成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例如出专辑、开演唱会、获奖、买房,她都会在心里向父亲汇报:“老爸,我还行吧?”

 

雪藏与自救


走出校园的头两年,丁薇做过一个冲动的决定——雪藏自己。那是1996年下半年,在大地唱片位于北京安华桥的办公室里,新任公司总经理找她谈话,搬出“曲线救国”的理论希望她下一张专辑能够更主流。


▵图/程音和


她不愿妥协,提出解约,总经理不同意。谈话僵持了半小时,最后丁薇甩下一句话:“那行,我就耗到合约结束,什么都不做。”她回到位于左家庄10平方米的筒子楼出租屋,立刻意识到冲动的后果——每月600元房租,每天三餐消费,对北漂不久的她来说是重大考验。


生活压力之外,父亲也被查出患有癌症。她一两个月回一次南京,看望父亲,带上北京老中医开的药品。那是她第一次在北京过冬天,晚上狂风大作,刮得木窗“哒哒”作响,屋里也飘着一种“呜呜”的凄惨“哭声”,“就觉得,人生怎么就那么难过呢?”


丁薇没哭,但她的音乐“哭了”。那段时间,她写了《冬天来了》,乐童音乐副总裁郭小寒听到时很震撼:“一片落叶被卷走的感觉,悲伤太入骨了。”薛东辉连着听了《冬天来了》《下雪了》和《独舞》,“如果是在冬天听,那个心啊……”



她依然保持着乐呵呵和忙叨叨的状态,生存压力和独立的个性促使她寻找自救之法——不能出专辑、上电视、参加演出,她可以通过作词作曲养活自己。她说服自己放下清高,舍弃面子,挨个给认识的音乐制作人、歌手拨电话,问他们需不需要新歌、愿不愿意听小样。


那两年,写歌之于丁薇从爱好变成职业——写得多,保证按时交稿,且不惧怕写命题作文。更重要的是,她还为自己积攒了不少作品,以至于她1998年改签BMG唱片公司时,能够很快启动《开始》——早年发行的三张专辑里最贴近她音乐审美的一张。


彼时,包括老狼在内的音乐圈人士对《开始》都关注有加。“在那个年代,从艺术水准、制作水准、录音、编曲配器、音色缩混处理,那张专辑都算是先进的典型。”老狼告诉《博客天下》,“它本身不是纯娱乐化的专辑,延续了丁薇一贯特立独行的态度,那些歌到今天可能也不会成为特别主流的音乐。”


2003年,唱片业整体出现疲态,BMG无力支持丁薇做个性化音乐,建议她先发一张EP;若她执意做唱片,则必须满足两个要求——制作费用降低,歌曲具备一定的市场流行性。


丁薇决定发专辑。这次她主动采取柔软的方式,站在公司角度拿出解决方案:自己担当制作人以保证对歌曲的自主权;一张EP的制作预算与下两张唱片的预付版税差不多能覆盖成本,超出的钱自己支付。“甭管怎样,让这张唱片面世就是我的胜利。”


世俗层面,她的确获得了胜利,大众和市场对《亲爱的丁薇》接受度大大提高。但在乐评人笔下,是苛刻犀利的言辞。乐评人李皖毫不客气地评价:“神经质的女艺术家不见了,变成了上海女人;丁薇不见了,变成了亲爱的丁薇。”在近期的一些采访里,主持人还会打趣:“哎,丁薇到了第三张专辑你就软了啊。”


赞美与质疑,丁薇统统收着,不卑不亢。


“你认为做了一个小小的妥协,但你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得不一样了。经历的、获得的都不一样,你就不再是你了。”在商业市场与音乐艺术之间,丁薇不犹豫地选择后者,“真实面对自己、自己的创作”。


此后十多年里,丁薇埋头于影视配乐,以及担任音乐类综艺节目评委。2006 年《超级女声》、2007 年《快乐男声》以及 2014 年《完美星开幕》,都能看到她坐在评委席里直言不讳地点评选手表现。


“丁薇不应该去做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出现在这么大众化的主流的环境里。”当年,歌迷马宇从屏幕上看到“丁薇老师”时的诧异,代表了很多人的感受。其实,节目组向丁薇发出邀请时,她的本能反应是回绝:“这个事情适合我做吗?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做什么,我也没太大的自信心。”


制作人Salt一句“你可能会影响到一些年轻人”说服了她。这段经历也给予她丰厚的回报——她变得接地气了,能够快速准确地表达,还学会了化妆。


老狼察觉到这些变化。他印象里的丁薇“有点清高,有点端着,学院气质比较浓厚”,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聊音乐时,“她玩她的,我们玩我们的”。2006年之后,老狼意外发现丁薇变得随和开放,“还挺能说的”,两人能很自然地互相开玩笑,也更容易聊一些音乐上的话题。

 

冷屁股


理性是丁薇的性格底色,帮助她规划并把控生活的方向,避免失控与意外。


不过,理性的人往往会失去部分生活乐趣,例如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丁薇喜欢并且羡慕热情随性的朋友,但她成不了那样的人。


理性让丁薇的性格呈现出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对任何事都秉持冷静降温的态度,不懂得如何接受别人的赞美,也绝不轻易赞美别人。“我这个人就是在这方面很差,我永远是那个‘冷屁股’,其实我心里也高兴,但我表达不出来。”


2000年11月,丁薇在北京21世纪剧院举办个人演唱会,不售票,只邀请圈内人士和媒体参加。现场请来交响乐团伴奏,台湾的小P老师做造型。那天,丁薇的黑色长发里编入几根白色辫子,荷叶领的白色长裙长至脚踝,整个人唯美又高贵。演唱《冬天来了》时,全场蓝绿色的灯光集中在她身上,背景屏幕飘落一朵朵雪花,她双手扶着话筒,两眼垂闭,投入而动情地唱着。


台下,BMG的同事和好友王海涛激动地大喊:“丁薇,丁薇!”那是她的第一场演唱会,却淡定老练得像已经开了十场。对于好友们的呼喊,她淡淡作答:“嗯,听到了。”


天性如此,丁薇也颇感无奈。她在2005年《超级访问》节目里回应这件事:“我不是不高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其实我内心希望所有人都喜欢我的音乐,都在下面为我欢呼。但真的那一幕出现的时候,我会觉得不好意思,我心里面挺高兴的,但是脸上真不知道该怎么……”


多年前丁薇举办歌友会,正式录制前,电视台副导演都会站在舞台边上,带动歌迷情绪,尽快使现场气氛热烈起来。可丁薇一上场,副导演的努力就白费了——她郑重地和观众说,“我在唱歌的时候你们不要鼓掌”。


丁薇与歌迷的关系不是联欢会式的,而是“我唱歌时你们就听就好,听完还过回各自的生活”。长期以来,这样的关系使得丁薇享受到足够的舒服自在,出门买菜、出差搭乘飞机,她鲜少被认出来。


“我昨天还在节目里面讲,歌迷往往和我的性格是相像的。但有时我又希望能不能不要那么像。”在咖啡馆里,丁薇喝了一口冰咖啡,以一种认真又玩笑性质的语气“抱怨”:“大多数歌迷不在我微博留言。但你们看到不懂我音乐的人的评论,是不是也出来以正视听一下?”


2015年12月5日,丁薇在上海浅水湾举办Live演唱会,马宇提前抵达并观看了乐队的现场排练。他在台下边听边用脚打着拍子,中间休息时丁薇问他:“哎,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我说,我在底下已经很兴奋了,只不过我隐藏在心里,没好意思表现出来。”马宇笑着告诉《博客天下》。


现在,丁薇正在有意识地训练自己改改“冷屁股”的毛病。她向别人表达赞美的频次多了,而且要把“赞美语句的温度再加高些”。朋友、歌迷在微信、微博上的留言,她会积极地说“谢谢谢谢”“太好了,有时间我们一起吃饭吧”,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冷冰冰地说“哦,好的”。


演唱会的风格也作了小小的调整。在上海的演唱会上,丁薇尝试主动与歌迷互动,好多次她把话筒指向台下,在两度演唱歌曲《重来》时,还带动歌迷合唱。她常去网易云音乐搜集评论,把好玩的评论截图晒在微博上。


“人都是喜欢赞美的,永远要记住这句话。”45岁的丁薇,眼角和嘴边漫出柔软的微笑。






 文章首发于《博客天下》总第24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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