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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马可:“无用”胜有用

2017-10-31 蒋平 火星试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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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没有骄宠,也没有名利留下的痕迹,比起人们印象中“第一夫人服装设计师”这个响亮的名头,眼前这个素朴的马可似乎更接近她自己。




文 ✎ 蒋平

编辑 ✎ 方奕晗

图 □ 尹夕远

 

马可有些孤独。


1年前,她创立的“无用”品牌刚刚过了10周岁生日,在纪念活动上,她曾公开说,渴望志同道合的人出现,与她一起把“无用”这份事业做下去。1年后,她仍在苦寻与她志同道合的人。


这份叫“无用”的事业可以简单概括为复兴中国传统手工艺,它看起来静悄悄的,几乎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马可躲在其后执拗并艰难地坚持着,只有一年一度的“无用”生日,才会走到台前给大家交一份“作业”。


2017年10月28日,“无用”11岁时马可又露面了。这天,由她策划的“不忘来时路——中国百年鞋履展”也在北京无用生活空间启幕。台上,马可梳着和1年前一样的麻花辫,穿着“无用”品牌棉服、运动鞋,脸上露出一丝羞怯。她身上没有骄宠,也没有名利留下的痕迹,比起人们印象中“第一夫人的服装设计师”这个响亮的名头,眼前这个素朴的马可似乎更接近她自己。


时间似乎没在马可身上印下痕迹,她把自己藏起来了。

 

隐士


最近,马可在考虑一个问题,还要不要使用微信。她不依赖现代通讯工具,较少用微信,更少发朋友圈,她觉得,有事商量打座机就挺好。马可多年的好友张玲告诉火星试验室,有一次,她给马可发了条信息,15天之后才收到回复。张玲对这个速度不意外,她了解,马可只要沉到事情中,就会把自己放空。




“中国百年鞋履展”就是在这样的“放空”中梳理出来的。在展厅,450多双民间搜集来的手工鞋履按年代排列,形成一条时间长河。顺着这条“河流”自上而下流淌,看到的是百年来民间手工鞋履的演变进程,背后映衬着中国百年历史变迁。


马可说,梳理鞋履的过程中,她心情愈发沉重,几度哽住。除此之外,她没有过多讲述,把话筒和更多时间留给其他嘉宾,自己则很快退到舞台角落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尽管这里是她的主场。


公众面前的马可经常如此,像个涉世未深的姑娘。有次,她上台前甚至还向主持人周微求救:“我挺舍不得你的,你下去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周微安慰她:“去吧去吧,你还有大家呢。”


周微是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轻阅读》的主持人,每年都来帮马可的活动串场。她告诉火星试验室,马可每次上台都是这样,她不擅于用语言表达。有一年,马可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作“寻衣问道——找寻最有故事的手作衣裳”主题分享会。要面对几百名学生,马可有些紧张,也是周微在台上帮衬,才渐渐放松下来。“过去我想象中她应该是高冷范儿,认识后发现她非常谦虚。聊着聊着,她身上孩子气的就东西出来了。”


生活中,马可也有点“隐士”的意味,不抛头露面,隐在珠海的无用工作室专注创作。“无用生活空间”成立3年还处在口口相传的阶段,里面的纯手工衣服价格不菲,从几千元到上万元,与国际一线品牌比肩。为领导人夫人定制服装的经历让马可的知名度居高不下,配上她低调的行事风格,更显神秘。



袁仰涵跟在马可身边工作已有16年,她告诉火星试验室,马可平时行事极为低调,从不向别人提及自己过去获得的奖项,更对“给第一夫人设计服装”这件事闭口不谈,不仅对外不谈,在公司内部也无人谈及。在袁仰涵的印象中,马可几乎把自己交给了“无用”,时常忘记时间,有时工作结束已经凌晨三四点,睡一觉,第二天上午9点又出现在公司,“我都奇怪她的身体怎么那么好,换作我都承受不了”。


这种低调,甚至到了对社会缺乏了解的地步。大约3年前,一贯不关心新闻的马可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征婚广告,上面列出房子、车子这样的“硬指标”。她诧异地问周围的人,这是爱情吗,这不是卖人吗?现在怎么这样了?别人告诉她,现在就是这样了啊!马可又问,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往回走


品牌“无用”也和马可本人一样,出人意料地走了另一条路。


为领导人夫人设计的服装获得盛赞后,马可的设计风格被外界解读为“中国风”“大国气象”。人们确信,她只要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可以稳稳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名利双收。盛名之下,马可却继续埋头做着一件无用的事。


“无用”的品牌定位是“中国民间手工艺的保护、传承和创新”。这是一个凋敝的、被遗忘、被漠视的角落,“我想把后半辈子所有的时间投入这样一个事业中,让大家看看,这些传统手工艺是真的无用还是最有价值。”马可告诉火星试验室。


在都市田园主义的时尚价值被重新发现的今天,大大小小的品牌开始倡导手工、自然、环保概念,连爱马仕在中国的二线品牌“上下”也以“传承手工艺”作为卖点。10年前,“手工”一词在国内几乎无人提及,那时中国的经济正处于飞速发展期,GDP每年都以13%、14%的速度增长,全社会都沉浸在经济发展的热浪中,很少有人停得下来。



马可在这样的环境中选择“往回走”。“无用”这名字曾遭到身边绝大多数人反对,朋友说,别人都叫“强”“伟”这样提气的字眼儿,你的“无用”是在自我否定吗,太不吉利。马可却觉得这名字够响亮,也够有力量。


11年来,马可把三分之一的时间扔在贵州、云南等偏远山区,进行民间手工艺调研。她每次都匿名调研,不想借助任何外在的光环,只为了解到真实的民间手工艺现状。这是另一个中国,是被那些红色时尚主义遮蔽的角落。她和同事们一起打地铺睡在村民家的木地板上,烤着火仍觉得冻手冻脚。


为了背回更多从民间采集的手工艺品,马可对同事提出要求,去时要轻装上阵,每人最多带一小包东西,控制在5公斤以内。返回时,他们带的东西快把车塞爆了——在西双版纳边检站,检查人员打开车门后惊呆了,马可和同事被挤得抬不起头,头上顶的全都是收回来的各种斗笠、草帽。


“我们就像一个吉普赛大篷车,叮叮咚咚地挂满东西,车外面也绑着东西,挺滑稽的。”马可回忆起这个情景,脸上溢出孩子气的笑。那些木器、衣服、工具都是这样一次次搬运回来的,以免它们在邮寄过程中意外损伤。


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马可待在珠海的工作室创作,和50多名来自山区的手工艺人一起,把想法变成一件件衣服。2006年创立“无用”之后的8年,工作室做出的衣服加在一起仅有几百件——调研、设计、织布、植物染色、手工制作、技术研发耗费了他们大量精力。



马可准备好了。2014年,北京“无用生活空间”成立,1000多平方米的场地里,特别设立了名为“家园”的手工物品出售区。“无用”终于开始积累第一批客户。


袁仰涵说,公司明确要求“无用生活空间”的工作人员不能以竭力促销的形式让顾客买物品,“客人真喜欢的话,生活顾问会帮她挑适合的衣服。有些衣着亮丽、化着浓妆的人,可能一时找不到特别适合的衣服,即使她有购买能力,我们也不会强求卖给她。”


3年来,“无用”品牌的顾客逐渐增长。马可观察,“无用”的顾客大多从事文化艺术工作,年龄层分布较广——从20多岁到60多岁,按照通常意义的商业逻辑来说,品牌定位的人群可能不够聚焦。但马可觉得,这恰恰说明在每个年龄层中,都有崇尚自然环保理念的人。过去的一年,她发现顾客中多了一些经济能力普通的人群,这让她感觉欣慰。


点睛之笔还有民间手工艺展。中国土陶展、中国百年篮篓展、滩头木版年画展、手做油纸伞展,这些物件和摆在展厅的鞋履一起,传递着马可的理念。


“其实我说’无用’,后面是跟了一个问号的。并不是我认为它们真的无用,而是说,这些真的没用吗?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马可说。



切换


马可把世上最麻烦的两件事揽到身上,一个是针头线脑,一个是吃喝拉撒。


后者指的是成立1年的“真味”有机素食馆,那里提供的全是有机农产品和素食饮品——这是马可又一个“试验田”。


当初开办“真味”的直接原因是,马可在给女儿买食物时,饱受添加剂之扰。她渴望有一家店,里面的食物是可以放心吃的。她在乡村调研,发现有的农民种菜,会给自家留一块不施化肥的“自留地”。农民告诉她,不施化肥的菜太贵,卖不出去。


马可心一横:我给你们找销路。


在她看来,农民创收无非要靠种地、做手工艺——这正是她在做的两件事。


“真味”的价格不像服装那么贵,大多食品都在大众可接受的范围。开业之后,有时生意很冷清,一天也没几个人,有时生意好,一楼的食品区结账需要排长队,一天下来约200多个客人。


马可对“真味”的信心一点点建立起来。为了打理好这些事,马可在珠海、北京两地奔波,角色也在切换,一个是创作者,另一个是管理者。她更忙了,每天工作时间超过15小时。


“无用生活空间”开放的3年,马可认识了很多慕名而来的同行和顾客,在北京的一两个星期,她忙来忙去,把在珠海攒了一年的话都说完。她的心理更“强大”了——抗压能力、受挫后的复原的能力都提高很多,哪怕遭到个别背叛,说起来也云淡风轻。“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精力分不开,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之前,就自己顶着吧。”




即便“无用”出品的价格让一些人望而却步,马可丝毫不吝惜向更多的人分享“无用”的理念。她拿出“无用生活空间”三分之一的面积作公益展厅,就是想表明与大众沟通的姿态。“一个品牌,只有被人们使用以后,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品牌。”马可说。


也正因为如此,马可特别珍惜在珠海的宁静时光。她的工作室在一个有百年历史的公园内,绿树成荫,白天可以看荷花,晚上偶尔能看到萤火虫在头上飞来飞去——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奢侈的清贫


马可几乎所有的人生选择,都是在周围人的反对声中作出的。


当初做“无用”时,妈妈急坏了,语重心长地警告她:“你这是违背历史潮流的做法,是倒退。现代社会已经用机器取代了人力,这么好的缝纫机,一天能做好几件衣服,你非要跑去手缝衣服,几个月做一件,你是不是疯了?”


马可很笃定:“我会这样走下去的,你慢慢看吧。”


真正让她犹豫的是,是要做一名职业艺术家,还是做一家社会企业?她慎重思考了半年之久。


“无用”刚创立不久,法国高级时装公会主席迪迪埃·格巴赫来到珠海,邀请马可去做秀。当时她正沉浸在对中国传统手工艺的深入思考中,知道光鲜亮丽的巴黎秀场不是自己的舞台。


最终,格巴赫的一句“无论如何你还是开始吧”打动了她。马可觉得,到国际舞台发出中国人的声音,打破中国“只会制造,不会创造”的偏见,也是自己的责任。2007年,一场名为“无用之土地”的服装秀获得巨大成功,这是马可向农民和大地致敬的作品。


回到珠海,马可又收到法国高级时装公会来信,邀请她参加巴黎高级订制时装周——这是全球时尚界的金字塔尖,仅有20多个品牌有资格进入。出于类似的责任感,马可决定一鼓作气,在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品牌和服装汇集地,留下中国人的痕迹。她的作品“奢侈的清贫”表达了中国人对奢侈的态度——不是繁复的镶嵌、珍珠和蕾丝花边,而是精神上的富足。



和上次不同,在准备作品的过程中,马可脑子里想的都是“无用”。如果就此走上职业艺术家的道路,一定可以做得不错。艺术的大门已经敞开,这是她多年来期盼的——但是,真的确定了吗?


2005年,马可在贵州山区作调研时,住在一户农民家里。一天,她正在和邻居大姐闲聊,忽然发现另一间屋里,有个老人躺在一张破旧的木床上。她走上前去,看到老人双目紧闭,喘着粗气,呼吸困难。她劝大姐赶紧把老人送去医院,但大姐说去了也没用,没钱。马可急了,掏出身上仅有的1000元钱塞到大姐手中,让她叫辆车去医院看看再说。第二天,老人去世了,没有去医院。


让马可没想到的是,那家人敲锣打鼓地办起丧事,用的正是她给的那1000元钱。


“奢侈的清贫”创作结束后,马可对丈夫说:我不纠结了,我想好了,去做社会企业。


“我眼前经常浮现起走过的那些村庄,看到的那些手工艺人。他们的窘困,他们悲伤的眼神、悲哀的面容,一直深深印在我心里。我突然发现,选择职业艺术家的道路对我来说意味着逃避。”马可明白,要帮助那些她心里放不下的人,帮助民间手工艺人,做品牌是唯一的选择。


多年来,马可的团队在田野调研中直接与农民建立联系,不定期下订单。目前,他们与腾冲、西双版纳的农民都保持合作。


“更重要的她(马可)讲了中国的现实,讲了美背后的东西,这些背后的东西可能是马可最真实(想表达)的东西。”艺术家向京在“中国百年鞋履展”开幕当天,作为嘉宾如此评价。她曾前往无用生活空间看了“无用的土地”展,并在留言簿上写下“这个世界会更好吗?无用胜有用 ”。马可与向京两人并不熟悉,但马可认为向京说得挺好,看得透。


传承人


马可想建立的那种自信,已经超越传承手工艺的范畴。




女儿大约是第一个受她影响的人。同学们穿得花花绿绿,只有马可的女儿穿着妈妈设计的童装,很素,没什么花哨,被笑话“像个男孩子”。女儿有点难过,马可问她:“你喜欢你的衣服吗?”女儿点头。马可告诉她,你喜欢的就是好的,不用在意别人怎么评价。


这个道理,马可是慢慢明白的。“最开始我关注的,是不想让老手艺在这个时代消失。做着做着,我发现这件事有更大的价值,它不仅是手工艺本身,更能帮助中国人建立对民族文化的自信。这很重要。如果中国人没有文化自信,凭什么立足于世界,对吗?”


越来越多的人被她感召。祝樱是杭州的一名设计师,长期关注马可的动向,并因为2016年的“寻衣问道”展览与她相识。祝樱告诉火星试验室,马可在“无用”公众号上写的一篇《我对服装设计师身份的认识》对她触动很大,文章提到的“生态责任、道德责任、文化传承责任”也是她后来转型做手工及植物染色的重要原因。


更多手工艺人会从其他城市找过来,见到马可,抓着她的手,话还没说,眼泪先流下来。一位做手工布鞋的山西姑娘见到马可,一下子哭了:“好难,我做不下去了,如果不是你,我真的就放弃了。”


王冠琴是宫廷贵族绣花鞋项目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她曾把自己珍藏一辈子的3件手作衣服送给马可。这些衣服是王冠琴的妈妈送给姥姥60大寿的贺礼,它们经历过烽火岁月,也见证了三代人的情感。王冠琴告诉火星试验室,马可是她为这3件衣服找到的最好的保存人。


王冠琴79岁,一直在为自己的另一门手艺——纸笸罗——寻找传承人。她找到马可,“我已经找了20年,马可是唯一的人选。”


背负着越来越多人的期待,马可这条路走得并不容易。“无用”品牌没有寻求快速发展,她也一直谨慎选择一个与她理念相同、又擅长经营的合作伙伴。



有次,张玲给马可推荐了一位懂得经营的朋友。朋友去“无用生活空间”看过,专门写了长长的心得,向马可建议,手工织布、天然植物染布周期太慢长了,不妨再做一条相对低端的产品线,可以用机器来辅助,仍然传递素朴的着装理念,那样“无用”的受众会更大。马可当即拒绝了,她说,“无用”就是拒绝机械化的,她要保证产品零污染,这个绝不能变。类似的情况不止一次出现,马可对自己坚持的东西态度坚决。


员工也会流失,“无用”走了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对于这个团队来说,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原创,没有参照与借鉴。工作中,马可要求高,这也给他们造成一定压力。


 “这些都会让她觉得自己始终是孤军奋战,很无助的感觉。”张玲说,失落彷徨的时候,马可会困惑,她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思路大家不认同。有时她沮丧地说,是不是要回去当个农民了。但张玲了解,马可骨子里还是坚定地想把这事一直做下去。


在张玲印象中,十多年前的马可,披肩发,穿着自己设计的衬衫,喜欢穿长筒靴,是个酷酷的女孩。直到开始做无用,她梳起麻花辫,十几年过去再未变样,无论是样貌还是内心。


生活也会时而响起一些不一样的插曲。有次,马可在“无用生活空间”展厅门口遇见一位女士,告诉她当时展出的“无用的土地”展,已经看过十多次,每次看,都会抑制不住地哭。寒冷的天,两人站在那里聊了很久,马可认真听她的感受、她的期待。回想来路,马可觉得每一步都很艰难,最难的是如何超越自己的昨天,如何能够在一条没有路的荒山野岭里披荆斩棘开辟出一条路。“上天总是在你几近绝望的时刻,又让你看到一丝希望。”马可眼中,那位在土地展上数次流泪的女士,就是希望。


假如马可的目标是100的话,她觉得,目前才走到10。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到终点,只知道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走,她既不乐观也不悲观,“选择走在这条路上,就没有终点。”马可说。


周微有时候会心疼马可。疲累的时候,马可会把大辫子盘起来,两人抱着盒饭一起吃。周微曾经邀请马可上自己的节目,聊聊衣服、书厨和梦想。节目录完后,她专门给配了一首歌,是马可读大学时最喜欢的。迈克尔·杰克逊在歌中唱道:“If you care enough for the living,make a little space ,make a better place,heal the world……”马可说,她听到节目里的歌,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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