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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可人 2018-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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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无数程序员都视周星驰为偶像,大概是因为星爷的电影里,从不嘲笑两种东西:一个是爱情,一个是普通人。




文 ✎ 何可人

编辑 ✎ 张慧

图 ▢ 视觉中国

 

传说天朝有百万程序员,北京独占三分。

 

三十几万人,除了小部分散落在望京等地,绝大部分都被折叠于北京的西北角。

 

那里集结了如今互联网上多数热词:滴滴、百度、新浪……以及联想。但即便著名如后厂村路,也只有双向四车道。好在早晚高峰时,人流都是单向的,从地铁站,涌向大楼,或者反之。工作时间,街上鲜有人迹。

 

远离国贸小姐姐,远离三里屯的花花世界,程序员们却在足不出户地改造着现实世界,衣食住行,无一遗漏。30岁程序员,是独特的一群。姑娘们在这个年纪恨嫁,公务员在这个年纪渴望是评上正科,而30岁的程序员——焦虑?只是一种低层次困惑。他们从电脑前站起身来,能看到的,依然是办公室,最远,也不过是隔壁的公司。

 

因此,网上常有人提问:“35 岁以上的程序员后来都干什么去了?”

 


1


程序员廖藩没有朋友圈。一条也没有。好哥们陈斯的最近一条朋友圈,还是2018年1月18日。那天公司开年会,他循例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年会的照片。没有配文。

 

他们觉得没什么可向朋友们说的,也从不追逐资讯热点。


最近一次例外,是在朋友圈里看到《腾讯没有梦想》,廖藩迫不及待地点开了。

 

如今,他们就在这家被抨击为“没有梦想”的公司上班。

 

中国互联网发展不过20多年,第一代的程序员多是60后,或是功成名就成了业界领袖,或是退隐江湖做了富贵闲人;随后入行的70后程序员,要么转行要么创业,要么站上管理岗,鲜少还在写代码;另一头,生龙活虎的90后程序员占了半壁江山,更别提正在成人的00后们即将登台。

 

刚刚30岁的廖藩和陈斯夹在其中,被生活推着向前走,未辨方向。

 

他们身形消瘦,被松垮的连帽卫衣罩住,脸上是面无表情的沧桑。

 


梦想,还有没有?廖藩读完文章,在心里画了一个问号。


2011年,从一所985高校的南部分校毕业后,陈斯和廖藩坐着绿皮火车从南方小城北海来到北京,入职一家小型移动互联网公司。

 

那一年,中国互联网正从PC时代向移动时代挺进,蓝海和红海由此划开。腾讯率先拿到了泅渡彼岸的船票,开发了一款后来驻扎在多数中国人手机的软件,名叫微信。

 

也是在那一年,通讯巨人诺基亚的没落初露端倪,而廖藩和陈斯对此一无所知。刚入职的他们,快乐地做着诺基亚专属塞班系统的开发。工资只有7000元,他们却为自己的快速成长而满足。

 

据统计,中国程序员群体中男女比例超过了12:1,而男程序员中,单身比例超过了一半(52.46%),这使得年轻程序员的生活,无论在线上,还是线下,都演变成为大学宿舍的升级版。

 

廖藩和七八个同事租一套房子,除了工作,就是聊聊新闻八卦。下班后大家去台球厅,谁都不嫌弃谁球技烂。赶上世界杯,不看球的廖藩也会随大流买一张球彩,坐在沙发上,在同事的呼喝加油声中悄悄睡去。

 

最累不过是做封闭开发。有一次,廖藩和陈斯被关在酒店房间里,突击了小半个月。版本提交的日期迫近,压力大,陈斯让廖藩教自己抽烟。老师教得潦草,学生倒学有所成。他和廖藩一样抽芙蓉王,谁没了烟,随时都能向对方讨。

 


抽一个牌子的烟,睡同一张床。半夜两点去楼下便利店买两瓶旺仔牛奶,一包泡椒凤爪做夜宵。燠热的夜里,和兄弟坐在电脑前,打火点烟,爆着粗口分析bug,这是廖藩和陈斯的“男人回忆”。

 

2

 

随着苹果手机成了最受追捧的时髦玩意儿,廖藩从塞班平台转到最火的IOS平台。那是2013年,只要他愿意,随便跳个槽薪水就能翻两三倍。

 

雷军就是在那时说了那句经典的话,“在风口猪都能飞起来”。当时的互联网创业,有点子就能拿到风投。招人,创业,上市或是被收购,一气呵成,直上云霄。“甚至一张PPT,都能让人拿到钱!”陈斯对我强调。

 

廖藩和陈斯也动了念头。他们想做一款供地铁乘客发现同行者的社交软件——但并不是地铁版的陌陌——下班后勤下苦功。两个人苦学编程语言的特性、接口实现等开发技能,小半年里,基本上没有在三点前睡过。困到不行了,陈斯点开QQ列表里廖藩的那个离线状态头像,敲:“睡了吧。”一秒钟后,灰色的头像亮起,回过来一句:“睡呗。”

 

这样的默契和陪伴,多年后陈斯仍念念不忘:“当你学得很无助的时候,你知道还有一个人跟你一样也在煎熬着,感觉挺好的。”

 

激情澎湃时,两人臭屁地许下豪言壮语。廖藩说,等我发财了,就站在朝阳大悦城顶楼往下撒钱。陈斯说,等我有钱了,分20%的身家给你。


▵电影《喜剧之王》剧照


他们最终没有飞起来。眼界,能力,成熟度,以及野心程度,都制约着年轻的他们。“想法不成熟,我们也没坚持做,不靠谱。”廖藩事后心服口服地承认,“那些成功者,能够把握机遇,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没能抓住风,还好仍可在体量庞大的互联网行业找到饭碗。但是做一颗互联网世界的螺丝钉,也时刻伴随着危机感:在以产品为核心的公司环境下,年轻的中国程序员没有话语权;而大公司里的晋升,也开始有论资排辈的倾向;更残酷的是,公司战略一转型,某个产品就可能叫停,而附属其上的程序员们,命运很可能就是被裁掉。

 

2014年,廖藩和陈斯入职搜狐畅游,开始做传统游戏开发。但彼时的张朝阳游戏帝国已经走过黄金时期。传统游戏渐成明日黄花,蓄势待发的是手机游戏。再一次,他们没能踏入风口。

 

互联网世界依旧天翻地覆,一日千里。这一年,阿里巴巴赴美上市,一举超过Facebook,成为世界第二大市值互联网公司;赴美上市的还有陌陌,市值31亿;滴滴和快的战事胶着,一天烧钱过亿;90后创业团队带着争议崛起,脸萌、安妮、余佳文等代表人物登上舞台;首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在乌镇召开,大佬云集,高朋满座;总理频频和各地年轻的创客见面,他说要在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掀起“大众创业”“草根创业”的新浪潮……

 

廖藩一条一条数着当年的大事件:“哎呀,那一年真是精彩,比电视里的还要精彩 。你看个体多么渺小。”

 


3


世事变得快。热钱流去,激情退却。

 

2015年,国内A股暴跌,一级市场的投融资进入了寒冬期。互联网行业的创业泡沫开始消散。IT大佬挥了挥衣袖,程序员一批接一批上裁员名单。廖藩和陈斯先后领完赔偿金后,离开了畅游。面对这场失业,两人冷静乐观。他们觉得自己还年轻,没有经济和家庭压力,带着轻松的心态,两人进了隔壁的鹅厂,常驻在腾讯QQ技术组。

 

C++ 、Objective-C、 Lua Swift 、JavaScript,廖藩几乎每换一个项目,就要换一个代码语言。《NET单元测试艺术》《妙趣横生的算法(C语言实现)》《Android应用开发揭秘》《iOS6核心开发手册》……在这些令人费解的书名中,廖藩和陈斯孜孜不倦地破解着程序员的生存密码。

 

在外人看来,互联网程序员,几乎是最容易跟上最新科技的人,但廖藩慢慢感觉到了其中的压力。有一次,为了解决一个bug,因为自己的知识上有空白点,花了整整一星期的时间。“要学的太多,会害怕跟不上”。

 

从最初的塞班手机系统、到传统游戏开发,再到至今热度不减的手游,他们一路跟着风口,也一路看着资本陆续撤离,突然惊觉自己和黄金年代已然错过,一如他们曾茫然地追赶,徒劳地参与。

 


“我们赶上了中国移动互联网最好的时代,却没有在这个时代里对自己作出一个好的交代。”这是廖藩最深刻的无奈。“前面的85前比我们混得好,后面的90后比我们有冲劲儿,我们,不尴不尬。”

 

一转眼,愣头小伙就过了三十大关。而在程序员这个群体,30岁以下占了半数以上。廖藩问我:“和老家比,在北京感觉一天一天过得太快了。你有这种感觉吗?”

 

当年的创业梦想,已渐渐消失。当年以为自己能在大悦城上撒钱,现在明白只能去大悦城花钱。行业快速迭代带来的无力感,裹挟着一脚踏入而立之年的年龄危机,迅速消耗着他们的少年气。

 

网络上流传着程序员之间的鄙视链:婚否、女友漂亮吗、使用什么键盘、考了几本证、职级和title……种种细节仿佛随时能将这个群体分裂。可廖藩和陈斯却说,网上那些段子,并不是真实的情绪。

 

真实的是什么?

 

“我们不是码农,是码畜。”

 

这句程序员们的自我解嘲,背后是光鲜职业下卑微心态:“在现在的互联网企业,程序员常常被美术提5个要求,被产品提7个要求,被测试提8个要求……你说我们是不是码畜?”

 

▵电影《乔布斯》剧照


但廖藩心平气和地不断点头,“我接受,我很接受。”


4



廖藩的激情如今多用在买球鞋上,平均一双七八百。陈斯觉得这纯属冲动消费。他花一半的钱买一双高仿就好了,和自己身上的屌丝品牌杰克琼斯十分相衬。

 

廖藩没在北京谈过恋爱,“北京不适合我们这样子的人恋爱”。而陈斯觉得,北京不是不适合廖藩恋爱,是不适合程序员恋爱。

 

如果不刻意寻找,他们很难有机会认识女生。

 

“程序员的工作和思想,就是解决Bug。我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在世俗看来,我们总是容易显得没那么有趣。”

 

尽管如此,陈斯旗帜鲜明地抗拒相亲,“像是一个交易。”

 

廖藩则和留在家乡、相识多年、早已相敬如宾的女友结婚了。办典礼时,他给妻子买了一只钻戒,自己只花99元买了一个银戒打发——婚礼一结束,这只银戒就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去年,廖藩猝不及防的在老家做了父亲。他把这种非预期的事情称为“命中注定”。

 

▵电影《我是谁:没有绝对安全的系统》剧照


孩子老婆留在老家。廖藩在北京继续和陌生人合租在一套老旧的两室一厅里。客厅里堆满杂物,只留下过人的空隙。廖藩的房间空空荡荡,床挤在三面墙壁中间,一面墙上钉着钩子,挂着两条毛巾。

 

周末不加班时,廖藩也不愿意蜗居在家。他常跑去附近的咖啡馆点一杯拿铁,靠手机里的游戏和网络小说消磨半日的时光。“看《搜神记》《诛仙》《鬼吹灯》,我强制性的不要让自己想太多。”

 

2016年,北京房价达到峰值时,陈斯和女友两家合力贷款买了一套北四环的房子。目前看来,这一次又踏错了风口。

 

他们的话越来越少。这可能是这个年纪程序员的通病。年轻的程序员们有找乐子的方式和氛围,而背负家庭和房贷的他们,越发沉默和疲惫。他们感叹:即便曾一起相处得很好的前同事们,也很久没聚过了。

 

当年一起从北海来北京的11个计算机系同学,陆陆续续走了大半,还在北京继续敲着代码的,只剩下5个。

 

廖藩一直没问过离开的“战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你们后悔离开吗?

 

他怕任何答案都会动摇自己的决定,无论是走是留。“这个问题,太难了,太难了,我也没想明白。”他连连说。

 

▵电影《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剧照


但他最近开始认真地考虑离开北京。今年春节离家时,儿子被爷爷抱着,追出门外,两只小手伸向他要抱抱,廖藩猛然觉得:儿子怎么成了一个“留守儿童”?是不是该回去陪他了?

 

回去干什么?“我想过,回去的话就转行了。卖包子吧,投入小,回报可能还可以。”廖藩此刻的表情,很像他用作微信头像的周星驰——他直直地看着你,脸上是一本正经的妥协:“如果你非要叫我跑龙套的,可不可以不要在前面加一个死字。”

 

廖藩说,头像一开始不是这张。“是电影开头周星驰站在水里大喊‘努力、奋斗啊 ’那张。”无数程序员都视周星驰为偶像,廖藩和陈斯也不例外。大概是因为星爷的电影里,从不嘲笑两种东西:一个是爱情,一个是普通人。

 

于是,失意的日子里,廖藩会窝在出租屋里把《大话西游》《喜剧之王》翻来覆去看上好多遍。

 

他也看日本的文艺片,比如《告别》《花火》《菊次郎的夏天》。仔细端详,他的眉眼很像那个颓丧一生的日本作家太宰治。笑也好,丧也好,表情总是笼着一层轻飘飘的郁气。没有强烈的欲望去创造和改变什么,带着点无伤大雅的无赖和自弃。

 

直到前年鹅厂组织海外团建,廖藩和陈斯才第一次出了国。在富士山下的一块苞米地,廖藩和陈斯COSPLAY《头文字D》里铃木杏熊抱周杰伦那一幕。角度、光线、以及CP的颜值都一塌糊涂,但陈斯还是把照片传到了朋友圈。

 

▵电影《头文字D》剧照


属于他们的青春里,谁的心里没有过一座秋名山?尽管现实中,他们的脸,只会在拥挤的十三号地铁线上一闪而过。


男人们到了而立之年,是活得更洒脱还是更沉重?


我们和CBD的行业精英,长安街的公务员,金融街的从业者,中关村的创业者,还有后厂村的程序员聊了聊,策划了一组系列报道。


他们揣着不同的欲望和野心,在巨兽一般的北京城里,欢笑和哭泣,寻找和失去。他们身上,也许就有你身边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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