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名举报「性侵」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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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刚满18岁的女生面临了众多的女性困境：她被性侵未遂。她报了警，在微博上实名举报，牵连出更多的指控者，也使她陷入未及预料的漩涡。
文 ✎ 王亮
编辑 ✎ 何吾
图 ▢ 视觉中国
只要一闭眼，那天下午的场景就回来了——
她被强力按住，用尽全力也很难推开他。
她大声喊，拼命蹬腿。他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则更加用力。
她终于成功逃脱了。
整个压制与反抗的过程，可能只有10分钟。但她每次回忆，都像一小时。
然而一个多月来，她被迫一次次回忆这个场景。她的本意，是将坏人绳之以法。但当她真正以当事人的身份面对性侵这件事时，她面对的就不再只是一个人的侵害，而是家庭、朋友与社会，对一个受害的18岁女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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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8日，杭州有点阴天。17点左右，她在萧山机场下了飞机。这大概是她在杭州的最后一两天。一年前，她只有17岁，还没上完高二，到杭州来找工作。如今，她打算回老家山东了。
杭州人给她的印象是很有礼貌。虽然她只去过西湖，但仍觉得这是个值得怀念的城市。
她早就约好了与朋友和他一起吃自助餐。他是她的房东，比她大7岁。他们先是一个微信群的群友，他把她拉到了一个名叫“杭州小仙女们呀”的群里，他是群主。有一天，他在群里发了条租房信息，她着急换房子，就去看了。
位置在市中心的拱墅区，小区叫新华园，绿化和治安都很好。每月2000元，不用交押金，一月一交。她没太犹豫就租下了。
房间在一层，是三居室的中一间，十平米，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她当时在一家服装电商公司做主播，房间因此被布置成少女粉，粉格子窗帘、粉色墙壁、粉色床单、淡粉色被子、粉色玩偶、粉色枕头。
刚搬进去时，3月的杭州还很冷，空调是坏的，她只带了一床薄被子，他还送她一床被子。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挺不错，觉得他开朗，爱笑，像个小男孩。
她没打算常住。母亲总让她回山东老家。租住的两个月里，她只住了半个月，房租都在微信上直接转账。
在她眼里，他们最多算普通朋友。他不在这里住。三居室中的另一间租给了一个男生，偶尔，他和这个男生在客厅里一起打手游。为数不多的交集是，她和他以及他的朋友玩过一次狼人杀游戏，还在家里吃过一次火锅。
或许也是先兆。一次，他突然在微信中说：“我要强奸你。”后来，又说过：“请我睡一觉吧。”她当是玩笑，发了几个表情怼回去了。4月底，她告诉他，要离开杭州了，准备搬家。当时，住在另一房间的男生已经搬走了。他要求她请吃饭，她答应了，毕竟，他帮忙收了很多次快递。
▵微信聊天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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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机场到新华园小区要一个小时。17:58分，她进了小区。先去物业拿快递，正好碰到他。他刚从负一层的健身房上来，穿着沙滩花裤衩，吊带背心，拖鞋。他很壮，比她高至少五厘米。
进家门后，她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他一直跟着。她看了他一眼，问：干吗？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进去看一下。
话刚说完，他突然把她推到冰箱和墙的缝隙，压在她身上，掰她的手，抢她的包，想拿房间的钥匙。她骗他说：松手，我自己开。这时他的电话响了，她赶紧抽身出去，想躲进房间。刚一推开房门，他已经按断了电话，用左肩膀撞进门来。她使劲推他，但他直接把她撞开，进了房间。
她仍没意识到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强奸，她只有通过影视、书籍、新闻等编织出的想像：陌生人，月黑风高，人迹罕至的室外，暴力挟持。但这些元素都没有出现。
他朝那扇落地窗走去，说，小区最近有蛇，我看你窗户有没有关。窗帘是拉上的。他拉开窗帘看，窗户是关着的。她于是说，你出去吧。她伸手去推他，他一转身，就把她按倒在床上。
她吓坏了。骂他，让他滚。喊救命。用尽最高的嗓门。她觉得外面应该会有人听到，但他捂住了她的嘴，她差点窒息。他还告诉她，嘘，小点声，外面人听到了不好。她觉得自己的力气在女生中是比较大的，但跟他比起来，还是太小了。
他整个身子压下来，她腿脚并用去踢。她还摸到了手机，被他一挥手就抢走了。
她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冲出房门一转身挤进了厕所。他随后追出来，抵住了厕所门，一手就把她揪了出来。刚好她借力冲回了房间，趁他还没转过身，终于“砰”地锁上了房门。
手机不知被扔在什么地方。她疯了一样，终于在床头找到。
他一直在门外骂：你信不信我踹门？说完真的开始踹。
她捂着嘴，小声抽泣。
18：15，她给两个好友发了微信：报警。没有立即收到回复。
踹门停止了。18：17，她收到他的微信：“你今天搬么？小傻逼。”
她回复：“你别给我说话，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属于强奸未遂。”
他说，“我啥也没干，小傻逼。”
18：21，她想起了同在杭州的表哥，发去微信：我差点被房东强奸，你快过来。
表哥住在萧山，半小时才能赶到。这段时间，她一直蹲在门后哭。听到他似乎在客厅里玩吃鸡游戏。她对他的淡定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怀疑是不是另外还有一个人。
在路上时，表哥问：要不要报警？
她迟疑了——名声怎么办？先不报吧。
但很快，另一个念头冒出来：不报警，受这么大的委屈，谁又能为她做主？
报警。她回答。
19时左右，杭州市拱墅区米市巷派出所接到报警信息：“其妹妹被人强奸未遂”。
好像就是突然之间，他变回到了之前的乖乖小男孩。问她要不要吃饭，还说：“我是一直把你当女朋友的。”她激烈地否定后，他换了上衣，背上双肩包，临走时又问了句，“我走了，你真的不出去吃饭吗？”
他离开不久，拱墅区公安分局的警察赶到了。警察听说人走了，一起追了出去，但没追上。勘察现场后，警察在门上取了指纹。她告诉警察，客厅有个监控。警察说，他人不在，不能随意动他的东西。
他很快知道警察来过了，在微信里责问：“你干吗把事情搞那么大？”还一直追问：“在哪个派出所，我来找你。”
他竟然直接去了米市巷派出所投案，当晚就没回去。第二天，警方以涉嫌强制猥亵罪将他刑事拘留。
警察带她提取了生物检材。她无法再回去住。当晚就住在了表哥家。
她当时满心想的都是：坏人会被严惩，正义得到伸张。事情将会如此结束。
3
警察的出现，引起了小区业主的关注。当晚，小区业主群里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哥哥在群里说，“是我弟弟家，房子租给别人了，但是他们违反了很多合同规定，我们不打算租了，他们却赖着不走，只能叫警察了。”后来，有人把聊天截图发给了她。
第二天，她又去搬家，遇到了他的父母。母亲有些富态，嘴上有颗痣，见她冲口而出：“你想让他坐牢啊，我告诉你，我要你这个命，你试试看。”“除非你告诉我你是处女，今天我就原谅你。”
父亲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但也态度鲜明。“讲实话，如果发生这种问题，肯定为他开脱责任的。”
家也就没搬成，理由是：等他出来再搬。
他的父亲几次希望找她面谈私了，还通过他的朋友来说情，她都拒绝了。
▵微信聊天截图 图/张蔚婷微博
她开始失眠，凌晨四点，还坐着发呆，靠吃百乐眠加褪黑素才能入睡。“为什么他能那么无耻？”她克制不住地想。
还有噩梦。她梦到正走在路上，被他捅了好多刀，一身血，就吓醒了。
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警方。然而，5月16日，报警8天后，警方通知她：DNA检测结果并未比中嫌疑人。这意味着最重要的证据缺失了。
就像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向她袭来。之前满满的信心，瞬间消失了。她意识到这个现实：她孤身一人，远离家乡，受到欺负，却无人替她讨个公道。
她想到了“杭州小仙女们呀”微信群。那时，群里有479人。她希望至少让这些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揭穿他的真面目。
5月17日0：40，她把整理成图文的事情经过发到群里，并写道：“人在做天在看，该有的报应迟早会有。我最近因为这件事情精神崩溃，以为会有一个公正的结果。”不到一分钟，她收到了提示：你已被移出群聊。此时，她才发现，原来他已被放出来了，竟然没人通知她。
但群里的一个女生已经加了她的微信，转给她一篇微信文章《下沙无真爱，多的只有渣男与Q/J犯》，是另一个女生讲述在电影院安全通道被性侵，还配发了男生的照片。她定睛一看，就是他。她看了文章推送时间：5月12日。
那个女生将后来微信群里的聊天截图给了她。有人问发生什么了，他回答：“这女的想钱想疯了吧。惯犯。”之后还说，“我TM都上过了。”又有人质疑时，他说了句“滚”。
她当时一个人住在宾馆，越想越气，无处发泄。近凌晨两点，她跟一个朋友说，“我也不打算活了，我用死引起社会关注，我用命作为代价。”宾馆里没有刀，她把玻璃杯摔碎，用玻璃碎片划胳膊，一下又一下，她甚至没感觉到疼。
“你不是白白死了？怎么着也得换他一个啊。”朋友打了两个小时的微信语音电话，不停地劝说她。
4
她一夜未眠，天亮后，买了一卷纱布，把伤口包好。
她父母离异，从小跟爷爷奶奶生活，七八岁时才回到母亲身边，14岁时见过父亲一面。她很小就明白，许多事情，最终要靠自己。席卷全球的#Me Too#事件，她毫并不知情。促使她下定决心的，只是一种纯粹的感觉——走投无路。
她把事件经过投稿给两个微信公众号。她之前看到的那篇自述被性侵的文章，就刊发在其中一个。她也想办法联系到了投稿人，薇薇。这个19岁的女生对她说，“是不是有种无力感，第一眼看到他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会是这种人。”
她说，“受害人绝对不止我们两个，我希望能找到更多人。”
她再次去搬家。对方父母要她签一份协议，过程中又起争执，她报了警，他母亲挥手打了她一巴掌，还骂她“婊子”。她已经吸取了经验，全程都录了音。在警察的调停下，她终于把东西搬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5时刚过，她发了第一条微博：“我想不明白，什么时候公正是通过舆论去维持，而不是法律。”
没征询任何人的意见，晚上7点，她开始了微博实名指控：
“我是张蔚婷，00年出生，在杭州实习……我现在不知道该寻求谁的帮助，我一个人在杭州，处理这件事情，他们一家人仗势欺人，让我整个人处于紧绷的状态，很恐慌，不知道（怎）么办……”她直接指出对方的名字，姓L。
这条微博总共400多字，@了“平安杭州”和两个大号，配了5张图：案发当天事件的经过，二人的微信聊天记录，L的朋友劝她私了的记录，L父多次找她的记录，自残的照片。
▵张蔚婷微博截图
她把之前涉及私人生活的微博都删掉了。那一刻，她不再是普通的18岁女生。她是实名举报者张蔚婷。实名认证直截了当：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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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微博的转发和评论飞一样上涨。最终达到8万余转发，2万余评论。
拱墅区分局随后发布了一则官方通报：
“案发现场未发现打斗痕迹。经对女性受害人进行人身检查，受害人衣着完整、无明显外伤。后警方提取了女性受害人人身相应部位生物检材送检。经初检，未比中犯罪嫌疑人L某。5月16日，因刑事拘留期限届满，拱墅区分局已发对犯罪嫌疑人楼某变更刑事强制措施为取保候审。”
正如张蔚婷所期待的，受害者不只一个。在她所投稿的公众号平台和微博平台，都出现了“受害者”的声音。女孩们组建了一个微信群，群名直截了当：L受害者群。
她们发现了许多共同点——她们认识L，但都不算太熟识；性侵发生时，她们大多十七八岁；过程也极为相似：先是语言撩拨，然后约看电影或吃饭，趁女方不注意，突袭，成功或未遂，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系。
但除了张蔚婷，没有任何人报过警，也无一人曾对父母提及此事。
薇薇表示，这种选择很正常，不想父母担心，“而且我要面子，感觉事情闹大了，就算他被抓了，顶多关几天，可是我就全毁了，人尽皆知。”
但为帮助张蔚婷，她去协助警方录了笔录。可“警局拿了指纹就跟消失了一样，既然这样都没用，我就不想再参与了”。
乐乐也去做了笔录。事情发生在四年前，她高一的暑假，L喊她去朋友家玩，两人在房间看电视期间，事情就发生了。她太慌张和懵懂，很长时间，都无法面对，也无法判断那是不是性侵。
如今她已经大学二年级了。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疙瘩。她只对一个最亲密的朋友说过，本不想再对任何人提起，“这种事说出来自卑”。自那以后，她对人开始有了提防心理，“世界上最能相信的就是自己”。但看到张蔚婷站出来后，她产生了一起面对的想法。
柔柔则是去年在和L一起看电影后，被强行拉到L的奶奶家发生了性关系，当时她17岁。在做笔录时，警察告诉她：这应该算半强迫。柔柔说，她对他有“喜欢”的成份，事情发生后，曾希望“在一起”。但后来，L“调戏我朋友，花我的钱，骂我，打我”。只一个星期，她就认清了他的真面目。“烂透了这个人。”
一年之后，柔柔对火星试验室反思，觉得自己太缺乏警惕性，不该跟男性单独看电影到那么晚。
菁菁没有去做笔录，也拒绝透露详情。她今年20岁，事情发生在三年前。她对火星试验室说，这类事件中，女生永远是弱者，告诉父母也没用，只能自己吸取教训，默默承受。她后来接触人的警惕性很强，但也时常会自卑。“想起来，就会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特别堕落？”
菁菁认为，是L的父母纵容了他。“有多少男孩子的父母会告诉自己的儿子，不要伤害别人家的女儿。”她越说越愤怒：“只有女孩子的父母，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的女儿，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个微信群因此对她们意义非凡。这是她们第一次详细地与别人讨论这件事、这个人，不用担心被质疑，也不用感到自卑。许多情绪得以宣泄。
李敏没有加入“受害者群”，L曾以男友身份对她使用性暴力。她对火星试验室说，她早已从3年前的那件事中走出来了。她甚至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再看到L的名字。看到张蔚婷的微博后，她毫不犹豫地转发了。她的微博有近两万粉丝，她不介意被朋友们知道，她觉得把事情说出来，他可能会早一点受到惩罚。“我只是怕父母知道。我妈一定会崩溃的。”
L的个人信息也被网友人肉出来：他参加过几期电视节目，在横店跑过龙套，活跃于杭州的网红圈。2016年，他是江苏卫视的真人秀节目《老妈驾到》一期的嘉宾。台词是这样描述：“他含着金汤匙出生，衣食无忧，却与父母缺乏沟通，直言‘感受不到母爱’。”节目中，他为了表演梦，去横店跑龙套，数次受挫，母亲看后流泪不止。最后，节目组为他们制造了一场母子和解的团圆结局。
▵真人秀节目《老妈驾到》视频截图
不过，最近两年，L对外的职业是一家主播公司的老板。这也是他能够认识许多年轻小姑娘的原因。许多人告诉火星试验室，L经常会问年轻的女孩：想不想去做外围？他认识一些大老板，介绍女孩子过去。
但张蔚婷对这些都已经不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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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如此之大，张蔚婷始料未及。网友自愿帮她找律师、找媒体，几乎每个人都劝她不要伤害自己。
但冰冷的言论，哪怕只有一条，也是刺骨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找你也是有原因的”；“干吗强奸你，不强奸别人？”还有人认为她是在自我炒作。
为了不牵连到朋友，她取消了所有朋友的关注，但还是有人扒到了他们的照片。
发微博之前，她就想过，肯定不会是所有声音都站在她这一方。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感受到舆论暴力的可怕。她向记者解释她新学会的一个词——受害者有罪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因为你错在先，走在街上被别人用刀捅死，也活该因为你走在街上。”
案件的进展，也在消磨着张蔚婷的耐心。DNA比对结果不相符后，重点是能否从监控中找到有效证据，但对于监控，警方一时说当时没启用、没存储卡，一时又说监控找到了。张蔚婷特意去派出所看了，案发前和案发后都有监控视频，恰恰案发时，是一段黑屏。
拱墅区公安分局和L家人均拒绝了采访。
然而，6月8日，案发后一个月，微博实名举报后20天，L被逮捕了，罪名是强制猥亵。四天后，张蔚婷才得知此事。她并没有太高兴，而是对未来陷入更深的担忧，毕竟，目前能够“惩罚坏人”的，似乎只有她的口供。她在微博上写道：“我以为一切是个结束……其实是个开始……还要很多路要走……过程可能更加漫长……我会坚持到最后的……”
她最敏感的，是家人的态度。事发后，她没在第一时间告知妈妈，觉得不会得到帮助。但表哥说，这么大的事，应该告诉家里人。案发一周后，表哥通知了她母亲。
母亲开始给她一段又一段的微信语音。她只听了一些，有一句说“世界上冤案假案那么多，你这一点小事，怎么可能会得到一个结果……”
她也曾想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事发半个月后，她第一次回家，刚开始聊，母亲就埋怨开了：为什么要把事情搞那么大？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到底想干吗？
她听得“快炸了”，不到10分钟，就跑出了家，晚上也住在朋友家。她并非不理解母亲，“我妈的出发点可能是好，就表达方式不一样。毕竟是我妈。”但那之后，她再没和母亲说起过这件事。她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关注她的微博。
男友很婉转地表了态：我们分手吧。她没问理由，同意了。她对火星试验室解释说，他们是异地恋，见面本来就少，那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索。
几个要好的朋友，也批评她：意气用事、代价太大。
似乎最亲近的人，都对她的做法持反对意见。
真正打垮她的，是她突然接到母亲电话，说有个人，正在乡下老家，拿着她的照片到处找她。她连夜赶回去，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一整天，他拿着她的照片，到处打听，说她“犯事”失联了。他成功地找到她奶奶家，奶奶告诉了她母亲，母亲通知了她。
她连夜赶回老家时，那人已经离开了，她在超市的监控里看到了他买水的视频：是L的父亲。
▵超市监控截图
她对爷爷奶奶讲述了她的遭遇。老人家劝她息事宁人：没真正发生什么，丢人是真的。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用酒瓶碎片划了手腕。“受害者群”的女生们已各自回归了原来的生活。作为唯一的实名举报者，巨大的压力重新集中到她一人身上，再加上案件进展缓慢、亲情疏离，她开始怀疑：如此坚持到底对不对？
但始终有人不停在为她鼓劲。比如张鲸鲸。她是最坚定支持张蔚婷的友人之一。她在外地读大学，她转发张蔚婷的微博，并为此事鼓与呼。“我真的觉得她特别厉害，就是她敢于面对这一切。”张鲸鲸对火星试验室说。
后来，张蔚婷对火星试验室讲起她看到的一个故事：父亲、孩子与驴，在路上行走。开始，父亲骑驴，儿子走路，被路人批评；换成儿子骑驴、父亲走路，也有人说不对；最后，父亲和儿子都骑驴，依然有人说不对。
张蔚婷说，她想明白了，“不管怎么做，总会有人不满意。我坚持我所坚持的就够了：做错事的人，就是要受到惩罚。”
她在家乡找了一份工作，空下来时，就弹弹吉他，耐心等待最后的结局。
她想过最坏的结果：L被无罪释放。即便那样，“他也会忌惮一阵的，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除张蔚婷外，其余受访者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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