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湖北地级市的防疫生存战

文 ✎ 张洋

编辑 ✎ 邢昀

1月23日凌晨2:30左右，武汉发布“封城”消息，杨枝乘坐的火车正在此时抵达汉口火车站。

临近年关，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在武汉爆发。

杨枝的老家位于湖北北部的地级市随州，他跟哥哥都在上海工作，回家必须经过武汉，本来决定都留在上海过年，后来想了想，兄弟俩还是要回去一个人，爸妈长辈都在家，他们信息闭塞，也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在汉口火车站看到封城的消息，杨枝犹豫了，出发的时候没想到这么严重，有朋友劝他赶紧买票再回上海。

凌晨时分，12306网站不能买票，只能去窗口排队，城市里大部分人还在酣睡中，售票窗口前排队的很少，有一趟4点多的车回老家，多趟列车去上海，考虑到家人，杨枝还是买了回家的票。

01

隔壁村确诊10多人

随州市距离武汉170公里，开车不到2小时，有221万人生活在这座城市。

杨枝买完票，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但他不敢进站，怕候车厅人多空气不流动，就站在广场上。广场很空旷，风大，很冷，他还是待到快发车的时候才进站。

从火车站拼车回家，一路上没人戴口罩，家乡还是一副准备过年的样子，虽然有听说疫情，但大家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 1月24日县城集市上依旧很少戴口罩

很快，疫情开始从武汉市向周边甚至全国蔓延。

1月24日，随州市发了“封城”的消息，成为湖北省内第十五个发布封城令的城市。25日，随州代管的县级市广水也“封城”了。

直到这时，乡亲们才重视起来，街上有村干部开车用喇叭喊“不要拜年、不要打麻将”，大家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在县城的梁静，本来把婚礼定在大年初六（1月30日），婚礼前5天，早就预定好的酒店，打电话来说不能营业了，婚礼必须取消，什么时候营业还不知道，只能等疫情过去再说。

24日，广水市文化和旅游局发布通知，市内星级酒店一律停止营业。第二天，梁静就收到酒店的通知，要求她们延期办酒席。

梁静能坦然接受，“特殊时期，确实不该再聚在一起了”。接到通知后，家里4个人分头给亲戚们打电话解释，跟他们说婚礼酒席取消了。

26日下午，两个村委会的干部上门来登记外面回来的人，杨枝报了身份证、电话以及旅行史，喇叭车不断在外面广播。

26日晚上，杨枝突然发烧，体温37.3度，因为在武汉中转过，害怕得不行，自己立马隔离起来。“吃饭都是家人装在一次性餐盒里，放在房间门口，等他们离开我再打开门取。晚上想看电视，也是等爸妈睡了，我再戴着口罩在客厅看电视。”杨枝害怕自己感染，又传给爸妈。

好在杨枝回家的时候，去药店买了一些药和两个口罩，一个药店就只有5个N95口罩，板蓝根、消毒液都卖光了。“我吃了阿莫西林和抗病毒口服液，还好第二天退烧了。”

1月28日，喇叭车宣传从每天两次，变成每20分钟就有一次，广播说周边村已经确诊了10多例，隔离了300多人。

截至1月29日，随州市披露的数据显示，全市确诊116例，收治疑似病例488例，这个数字比同期上海市确诊的病例还多。

02

防护物资紧缺

马世安一天接诊了2个发热病人，都上转到广水市第一人民医院去了，那是县城最好的医院，也是“新型肺炎”定点收治医院。

1月26日，大年初二，广水市乡村医生全员在岗。县城下辖的一个镇中心医院（下称“镇医院”）召集镇上所有乡村医生开会，内容是防治“新型肺炎”疫情，全镇26个行政村，每个村一个乡村医生，马世安是其中一个。

会议结束后，每个医生收到10个一次性医用口罩，一瓶50ml的医用酒精和一瓶84消毒液，这是镇上为数不多的存货，也是乡村医生们全部的防护物资，没有N95口罩，没有护目镜、没有防护服。

安全起见，每接诊一个疑似的发热病人，乡村卫生所的诊室都需要彻底消毒一次，按照这个消耗量，马世安领到的物资只够用一两天。

镇医院院长田安告诉市界：“我知道这点防护措施不够，但我们也没办法，就这还是紧巴巴凑出来的。”

春节前，大量在武汉打工的人返回乡里，马世安每天都能接到发热的病人，疫情没有引起重视之前，他连口罩都没戴，现在想想都后怕。

开会之后马世安才知道这次源起于武汉的“新型肺炎”的厉害，但是所有的防护就只有一层口罩，每天都心惊胆颤。现在口罩也要省着点用，10个是5天的量，一天只能用2个，正常情况下，每4个小时就需要换一次口罩。“我又没办法不接诊，整个村就我一个医生，这是逼着我上战场又不给子弹啊。”

在卫生所接诊之外，马世安还要跟着村干部去巡查，整个村有7个组，1000多人，很多人都在武汉打工，现在过年都回来了。各个小组距离又远，班车停了，路也封了，马世安只能步行去巡查，到现在还没巡查完。

▵ 乡村的路已经用土封住了

村干部连正规的口罩都没有，戴个棉口罩到处劝人。镇上买不到医用口罩，平时也没谁买，镇上的药店根本不会进货。

“要是感染，我肯定是最容易感染的，我今年都快60了，老年人死亡率又高，我是真的很怕。”做了这么多年乡村医生，马世安这一次很心慌。

这场防疫战开始下沉到基层，但是这里获得的关注和资源远远不够。

镇中心医院的条件跟乡村医生的条件差不多，也只有医用口罩，而且存货不多。田安说：“市里都不够，调拨和捐助渠道也是他们优先，很难到我们乡镇，我也着急啊。”

现在镇上还没有确诊病例，但是送到市里的疑似病例已经有好几个了，田安担心万一镇上也有人确诊，那就不好办了。“医生一点防护都没有，乡镇医生本来就少，要是被感染连个接诊的人都没有。”

03

疑似病例收不下

广水市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李沫这些天到处在找物资，“我们现在特别缺防护物资，尤其是N95口罩、防护服、护目镜和面罩”，这些耗材本来就贵，不用也会过期，平常医院、疾控系统很少储备。

疫情突然爆发，到处都缺，李沫到处联系，拿着钱买都不买到。疾控中心已经在网上发布求助信息，到目前有五个捐赠者联系他，但提供的东西不是最紧缺的。

“最紧缺的N95口罩、防护服、护目镜等防护物资没有捐助，我们等着上面发，但是到现在还没收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唯一的好消息是，市里刚给疾控中心拨了2000个医用外科口罩，李沫立即组织把这些发到各个医院，但大概也只够用两天。

李沫告诉市界：“市里的医院还没有确诊条件。”

唯一确诊的方式是疾控中心采集样本，再送到随州市的实验室去检测，整个周期比较长，确诊起来也很慢。“我们每天不间断地采集样本，疑似病例里面到现在为止有一半人被采集了，检测结果还需要等。”

县城里两所定点收治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了，广水市第二人民医院的一位医生告诉市界，“我们现在确定疑似病例的方式主要靠拍CT，看肺部情况”，肺部出现感染就要收治进医院，两个医院已经快收不下了。

李沫说，我们准备把一医院腾出一栋楼用来隔离疑似病例，但床位还是很紧张，如果重症的话，两个医院都有负压病房，但是多了的话，也承受不了。

疫情爆发之下，武汉、上海等地都重启了当年防控非典的“小汤山”模式。

广水市也在考虑学“小汤山”模式，把原来不用的干部疗养院改成隔离医院，基础设施都有，再布置一下就可以用来隔离疑似病例了。

李沫还不忘借助市界求助，“你加我的微信，我这个电话还是热线电话，不方便接其他电话，你们信息通畅，要是有相关的厂家信息，你告诉我一下，也请你帮我们呼吁一下，看能不能有人捐助一些物资。”

当全国目光都集中在武汉时，承接大量武汉外流人口的周边地市亦需要关注。随州市的广大农村地区，乡村医生只有一层普通口罩作为防护，县城医院人满为患，医疗物资极其短缺，县级医院在网络上求援，亦淹没在全国各地的知名医院的求助信息里。

目前确诊的病例中，黄冈有324例、孝感有274例、荆门有142例、襄阳有131例、咸宁有112例，荆州有101例，它们跟随州一样有着广大的农村地区，防疫情况刻不容缓。

（应受访者要求，杨枝、马世安、田安、李沫、梁静均为化名）

广水市各医院求助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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