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案 | 消失的耶稣 沉默的大盗
价值连城的意大利名画，
真被“教父”一怒烧了？
作者：冯璐
编审：凌云
寂静和黑暗笼罩着圣洛伦佐教堂，曼诺亚利用袖珍手电筒发出的小光束，在教堂的墙面上四处搜寻。精致的白色石膏雕花中间，那幅传说中估值高达2000万美元的世界名画《耶稣诞生》赫然在目。
在凝重的气氛中，耶稣在简陋的稻草堆上呱呱坠地，一旁的玛丽亚被天使及圣徒围绕着，衣冠不整，看上去还有几分疲倦——这不仅是耶稣出生时的场景，也是一个刚刚生下孩子的平民母亲的生活景象，有一种直接与观者对话的艺术效果。
这个有名的场景出自文艺复兴大师卡拉瓦乔之手，对此，曼诺亚早已烂熟于心。
前不久，一个关于艺术珍品的电视节目，详细介绍了这幅300多年前的名画。节目里说，《耶稣诞生》几乎有六平方米，就藏在西西里岛首府巴勒莫的圣洛伦佐教堂里。
这幅画创作于1608年秋天，那是卡拉瓦乔最为艰难的人生时光。卷入一起凶杀案的他，在权贵的庇护下逃离罗马，隐匿于那不勒斯等地。
他内心狂乱不安，有时挥舞着剑到处“暴走”，连睡觉时身边都放着匕首。最后，他去了西西里岛，作为逃犯度过短暂的余生。
·卡拉瓦乔画像。
《耶稣诞生》是卡拉瓦乔接近生命尾声时的画作。与一般歌颂耶稣诞生带来欢乐的画作相反，这幅画明暗对比强烈，有明显的戏剧反差感，表达出对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前景的担忧。
曼诺亚难免联想到自己的生活。对于多数小偷来说，名画就是镶了画框的现金支票，毫无防备地挂在墙上，对于曼诺亚来说不是。在团伙里，有人负责贩卖军火，有人负责贩毒，而他专偷艺术品，自认是个懂行的雅贼。
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卡拉瓦乔大师有相似之处——卡拉瓦乔的一生危险而又迷乱，这个穷瓦匠粗暴易怒，刀剑不离身，还经常喝得烂醉如泥，到处打架斗殴，治安记录和审讯记录足足有好几页。
曼诺亚也是。出身贫寒，又想走捷径出人头地，他有什么办法呢。
“外面下小雨了。”同伴一边搬着梯子走进教堂，一边对曼诺亚说。在曼诺亚看来，粗活都是同伴的，毕竟他矮胖又秃头，而自己衣着考究，手指修长，应该负责有技术门槛、有品位的事儿。
深秋的雨夜有些凉意。曼诺亚的手有些发抖，在兜里四处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出那把提前打磨好的界纸刀。他需要刺穿画布，并尽可能切到边缘——这并不容易，一不留神就会割伤自己的手指。
同伴扶着梯子，曼诺亚专心致志地割着。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终于切下画布，将其卷起。最后，他和同伴一起把画卷放到车上，开足马力扬长而去。
第二天清晨，圣洛伦佐教堂的罗科神父一袭黑衣，踩着雨后湿漉漉的台阶往教堂走。多年来，在教堂值班的就只有这么一位老看更，他远远看到教堂的木门被撬开，心直接漏跳了一拍，似乎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祭坛前方的墙壁一片空白，地上散落着带有画布碎片的空画框。三个半世纪以来，无数人怀着朝圣般心态仰望的那幅《耶稣诞生》，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 圣洛伦佐教堂外观。
巴勒莫这座历史悠久的静谧古城，瞬间被推上风口浪尖。整个国际艺术圈都为之震动。意大利投入巨大警力四处调查，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黑手党。
·红点处为巴勒莫。
20世纪60年代末期，巴勒莫的重大案件几乎都和黑手党有关。当时，黑手党的确参与了很多被盗艺术品的非法交易，这些艺术品被用来当作换取毒品和武器的抵押品。不幸的是，只有1.5%的艺术品盗窃案以追回物品和成功起诉罪犯而告终。
画作失踪后不久，有人将一块画布碎片寄到圣洛伦佐教堂，要求一笔赎金。而这正是黑手党的典型勒索手法，就像他们经常寄出人质的一支手指或一只耳朵。
去往警局求助的罗科神父，却被视为嫌疑人并接受调查，甚至还被要求留下指纹。当然，因为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此事不了了之。警察最终向罗科神父道歉，线索也消失了。
· 罗科神父。
随着时间流逝，《耶稣诞生》失窃案的知情者日益减少。关于《耶稣诞生》的下落也众说纷纭：被大火焚毁，被遗弃在一个农场的棚屋里，被老鼠或猪吃掉了，被人用作床边地毯，被锁在一个装有美元和海洛因的铁盒子里埋到地下，被送到南非换钻石，等等。
最关心画作下落的，莫过于罗科神父。他认为，这幅画被保存在西西里黑手党的“一号人物”巴达拉门蒂家中。原因是隔壁卡里尼镇的牧师曾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打电话给罗科，称自己偶然见过一张照片，照片的拍摄场景里好像有那幅《耶稣诞生》名画。照片是一个自称巴达拉门蒂手下的人带来的。
但后来，这个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不出现了。
· 巴达拉门蒂。
这个手下，正是曼诺亚。他是故意把照片透露给牧师看的。
后来，陆续有被捕的黑手党成员供认，《耶稣诞生》曾经在黑帮组织内部会议上展出，用作巴达拉门蒂权力和威望的象征。还有人说，巴达拉门蒂曾将《耶稣诞生》作为自己毒品交易时的抵押品。曼诺亚却只字不言。
他在交“货”前偷偷拍照留念，然后拿走一笔钱，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就消失在水深火热的江湖中。
不过，曼诺亚也在暗中关注着《耶稣诞生》的下落。警方调查取得的结果令他和罗科神父都感到绝望。由于混杂了盗贼、经销商、中间商、黑手党、收藏家等众多复杂角色，再加上黑手党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画作的追踪几次中断。
当然，关键原因还在于，巴达拉门蒂的防范意识很强，势力一时难以撼动。他目光如炬，残忍起来能把下属的手钉在地板上，是当时西西里岛风头无两的黑道人物。
对于很多线索，意大利警方难免有点不了了之的意思。这也是曼诺亚选择沉默的原因之一。再说了，明目张胆当告密者，怎么都不像信守承诺的君子做派，这不符合曼诺亚对自己的一贯定位。
不过，在美国，巴达拉门蒂就没那么嚣张了。1984年，他在纽约被逮捕，罪名是将价值高达16.5亿美元的海洛因走私到美国。此时，距《耶稣诞生》被盗已经过去15年，几乎没有人重提旧事了。罗科神父则垂垂老矣，人也远在意大利。
2004年，巴达拉门蒂死在美国马萨诸塞州一间医院里。《耶稣诞生》重见天日的机会似乎更渺茫了。
当然，巴达拉门蒂死后，意大利一些想要立功赎罪的黑手党人还会时不时拿《耶稣诞生》说事。由于当局鼓励告密，有个叫格拉多的被捕黑手党成员供述称，巴达拉门蒂是从另一个黑手党头目手里得到这幅画的，然后画作被巴达拉门蒂带到瑞士的一家艺术品经销商那里。
“负责展示那幅画的正是我。艺术品经销商发现这幅画作保存不善，很多地方的颜料都已经掉了，便取消了交易。”格拉多说。不过，如今那名艺术品经销商也已经去世了。
有人据此猜测，巴达拉门蒂一气之下烧掉了《耶稣诞生》，如同对待一幅只值十块钱的海报。也有人认为，《耶稣诞生》已经被艺术经销商流通到了瑞士，如今可能摆在某位神秘富豪的家中。
所有的线索都很琐碎，但放在一起就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几个说法似乎彼此印证，坐实了巴达拉门蒂至少是盗窃案的收赃人。当然，画作一直未能重现江湖，《耶稣诞生》被盗依然是一桩悬案。
·电脑屏幕上进行数字修复的名画。
2015年，《耶稣诞生》通过数码技术复原，复制品挂在圣洛伦佐教堂祭坛上方。原作画布的空框架被保存在另一个房间里。不过，罗科神父没能等到这一天。此前的2013年，罗科神父在遗憾与内疚中离开人世。
和失踪的《耶稣诞生》一样，没有人知道曼诺亚在哪里，包括昔日和曼诺亚一同作案的秃头同伙。晚年的他选择生活在荒凉之地，躲开警察，也躲开尘世间那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
在电视上看到《耶稣诞生》复制品新闻的曼诺亚，已经处在生命的尽头。他睁大眼睛，和当年认真观看那档名画纪录片的神情一模一样。只不过，如今的曼诺亚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走路也是踉踉跄跄。
他回想起半个多世纪前的那个雨夜，既骄傲又遗憾。骄傲的是，他的艺术眼光独到，身手也矫健，干了票大事，赚到一大笔钱，足够他给自己颐养天年。遗憾的是，他没能保护好这幅艺术珍品，以至《耶稣诞生》后面几经辗转，几乎石沉大海。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居然成了暴殄天物的始作俑者。
他甚至做过不太靠谱的梦，大致内容是他向头目提议盗走《耶稣诞生》时，已经用类似于电视中讲述的那种制作手法，提前准备好了赝品。交给黑手党头目的不是原作。等自己拿到钱后，就带着《耶稣诞生》的真迹远走高飞，这样一来，《耶稣诞生》可能找到靠谱的归属，不至于下落不明。
·研究人员在研究、复制这幅画。
“如果这幅画现在在我手上，我会主动将这幅画还给巴勒莫的居民、卡拉瓦乔和全人类，我愿意来到上帝面前，救赎自己的良心，让这桩悬案像童话一样结束。”
· 照片复制品安装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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