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森林系男孩”的120天全纪录
《波士顿环球报》摄影记者杰西卡·里纳尔迪（Jessica Rinaldi）凭借《斯特莱德·沃尔夫的生活和时间》（The life and times of Strider Wolf）获得2016年普利策专题新闻摄影奖，这个故事记录的对象正是一个惨遭父母虐待的男孩。为了探寻这个获奖作品背后的故事，iWeekly专访摄影师杰西卡·里纳尔迪，谈一谈她拍摄这组作品的心路历程。
里纳尔迪在接受采访时坦言，虽然做摄影这一行已经15年，但是任职《波士顿环球报》专职摄影师却是一个偶然。她介绍，“我工作的前三年是作为一名自由摄影师，主要为路透社等通讯社工作。那时候，我在达拉斯、德克萨斯、纽约和波士顿之间奔波工作。当我回到波士顿时，《波士顿环球报》的一名摄影记者因为产假不能任职，于是我暂时顶替了她的位置。一段时间过后，他们就雇用我做了《环球报》的专职摄影师。而开始拍摄《斯特莱德·沃尔夫的生活和时间》也同样可以看做是个巧合。
作品讲述了一个生活在缅因州的贫困小男孩斯特莱德，惨遭父母虐待后，被穷困潦倒的祖父母收养。全家因经济窘迫欠下2年房租后，斯特莱德和他的弟弟以及祖父母被赶出公寓，辗转于缅因州森林中的数个营地，最终找到了新家。
A：杰西卡·里纳尔迪（Jessica Rinaldi）
Q：是什么样的原因让您决定开始这个拍摄项目？
A：当时，我们的摄影指导打电话问我，是否愿意去缅因州了解一名环球记者发现的关于萨拉·史怀哲的故事。这名记者浏览了法庭文件，发现了一份上诉，描述了一名虐儿男子被记录在案。这使她想了解这个家中发生了什么。当虐待儿童第一次出现时，我们很关注此类事件，之后就并没有相关的专题报道。我觉得，去探寻之后发生的事可能会是个挺有趣的事儿。
Q：这个故事跟踪报道进行了多长时间？在拍摄中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瞬间？
A：我们花了四个月记录了这个家庭发生的事。他们住的离我们大概两个半小时的路程，所以我们基本上一周会拜访一次（有时会有变动），每次通常在一起拍摄两天。这个小男孩斯特莱德的恢复力真的很惊人，他遭受了这么多苦难折磨，但依旧坚持着。于是，我就拍了那张他站在车上抬头望月的照片。这一幕令人难以置信，因为那是拍摄于他和家人被房东逐出公寓的夜晚，他的生活中发生了很多本该成人承受的痛苦，却仍然保有一份希望和纯真。我只记得我在拼命按快门，然后祈祷照片能够聚焦到。
Q：通过这组照片，您试图去表达什么？
A：我觉得，在美国，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会面对或遭遇虐待事件，或者徘徊在无家可归的边缘。我们通常没有机会近距离地了解他们的生活。在新闻业中有这么一句话，阳光是最好的消毒剂。我希望，能够通过这个故事，让人们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来改变虐童现状，以及其他不该发生的社会问题。所有的孩子都不应该承受斯特莱德所承受的。
Q：拍摄这组作品是如何跟拍摄对象产生共情的，又是如何走进小男孩斯特莱德的心的？
A：作为一个媒体人，你得非常努力地不引起他人注意，尽量不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当拍摄对象是孩子时，那显然就更难了。我们和斯特莱德处了很长的时间，了解了他的日常生活和他的感受。在我们刚到那儿的时候，他和弟弟经常会问，能不能看看我的相机，用它来拍拍照。我就会让他们都拍一组照片，然后他们又会回去玩耍了。在整个事件中显然会有很多艰难的时刻，那时候，你就得尽量控制你自己不要去干涉，说实话，那真的是太难了。
Q：斯特莱德遭遇家暴后受到了怎样的帮助？他现在和祖父母的生活状况如何？
A：有社工经常来探望像斯特莱德这样受到家暴的孩子们，也会为他们配有治疗师和幼儿园。这些福利都是无偿的，但是这样的福利体系是有漏洞的。有一天，斯特莱德的祖母告诉我们，他们的粮票突然被削减了100美金。这是因为，根据国家政策，一个家庭在森林里的营地生活，意味不需要支付房租，因此资助的粮票就被减少到只有100美元。
Q：您在参加普利策奖时投了16张照片，但这组故事拍的不止这些，那么最终这16张的组合，您是怎样做出的选择？
A：在我们记录这个故事的四个月里，我拍摄了上千张照片。我修片之后，最后选出了100张，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太了解这个故事，无法成为这个故事最好的图片编辑。我们的摄影指导比尔格林帮助我把100张照片减少到了最主要的足以述说这个故事的几张。最终，每一张照片都有自己的故事，情节发展会紧抓读者的眼睛，慢慢地展开，这一家人在森林里辗转扎营最终找到新家的故事就完整地呈现了。
Q：在你从业的这些年中，是否关注过中国的社会问题和报道题材？
A：目前还没有过。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我曾来到中国，遗憾的是，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拍摄体育赛事。我非常乐意以后去中国探索一些故事。
Q：最后能向我们推荐一位您最喜欢的摄影师吗？
A：有太多好的摄影师，但是在我看来尤金·理查斯（Eugene Richards）是最棒的摄影师之一。他是美国一名记录摄影师，他把解决社会问题作为他毕生的事业。他的作品非常深刻，大胆，发人深省。他发行了很多图册，但是两本我最喜欢的是《Cocaine True, Cocaine Blue》（《真实的可卡因，蓝色的可卡因》）和《War is Personal》（《战争关乎每个人》）。
▲小男孩名叫斯特莱德•沃尔夫（Strider Wolf），出生在美国缅因州的一个贫困家庭，在两岁的时候，他几乎被母亲的男友殴打致死。斯特莱德爬到小树的高处，露出了肚子上受虐留下的蜿蜒疤痕。如今他和弟弟Gallagher（加拉格尔）一起在祖父母的照顾下生活。去年夏天，这个家庭遭受驱逐，他们在一个又一个露营地间搬来搬去，试图找到一个永久性的居所。
▲因为连续两年都交不起房租，祖父母的房东给他们30天时间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在被驱逐的夜晚，祖父母去收拾行李，斯特莱德和弟弟则被安置在车后座上，由于过度疲劳，失去了控制的弟弟咬了斯特莱德，照片中斯特莱德蜷缩着身子，紧贴着车窗。
▲ 在离开当晚，奶奶Lanette（拉内特）和儿子的未婚妻Ashly（艾什莉）在收拾东西期间小憩了一会儿。随着夜晚降临，他们显然没办法带走所有财物了。
▲搬到一个露营地之后，斯特莱德带着从河边接来的几加仑水，艰难地向营地走去。爷爷Larry（拉里）会用一个小火炉把水加热，用来做饭菜和给孩子们洗澡。
▲在狭小的露营车里，斯特莱德换上睡衣挤上爷爷奶奶的床。由于无处可去，祖父母告诉孩子们继续露营，一家四口不得不挤在只有7.3平方米的露营车内，一起住的还有他们养的一只猫和两条狗。
▲斯特莱德尿湿了奶奶的床，因此从营地附近采了一朵小花放在背后打算送给奶奶，向她道歉。他的治疗师解释过，斯特莱德的尿床是对创伤的一种回应，有可能是因为对生活的不满所致，也有可能是因为被激活的痛苦记忆所影响。
▲对于斯特莱德而言，爷爷奶奶更是扮演了父母的角色，陪他玩耍。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枝，照在斯特莱德和奶奶身上。
▲斯特莱德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弟弟Gallagher坐在这个圆圈的中央。根据缅因州的规定，住在一个露营地里，意味着斯特莱德一家不用支付房款，因此他们的食物补助也随即被削减了100美元。
▲晚上的时候，斯特莱德会和弟弟一起在废弃的福特车上玩耍，他拿着一条破损的汽车胶管放在眼睛前，像是一对望远镜，然后问道：“月亮上有什么？”
▲斯特莱德6岁生日宴上，奶奶Lanette花了15分钟驾车去沃尔玛超市取生日蛋糕。两个小时过去了，她们还未回，有些失望的斯特莱德坐在爷爷Larry身旁继续等待。
▲在这个家庭居无定所期间，斯特莱德走进他老旧的卧室，环顾四周，看着自己的物品，其中有很多将会被留下，不再搬到下一个营地去。
▲去年整个夏天，他们住了好几个露营地，之后，斯特莱德的祖父母出现在缅因州街区法院，试图取回他们在移动房屋中的财物。由于没有律师，他们能向前房东追索的途径非常有限。最后这对夫妇只被允许拿回少量的个人物品。
▲爷爷Larry和奶奶Lanette在车大灯的光照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因为正值午夜时分，他们搬走的最后期限也正在逼近。房东已经切断了电源，并在电箱上加了锁，试图强迫他们离开房子。此时，弟弟Gallagher喝了瓶饮料，好让自己凉快些。
▲经过斯特莱德一家数月的寻找，广告网站Craigslist终于答应提供给他们一个能负担得起的居所。安娜•坎宁安（Anna Cunningham）来到他们新家，给孩子们捐赠了几张床。斯特莱德的奶奶一把抓住了她，给予感激的拥抱。
▲在新家里，斯特莱德从奶奶Lanette手中接过他早晨要吃的药。因为幼年时期遭受的虐待，斯特莱德接受了多种药物治疗。“我们在这里虽然还没有待上24小时，但我已经很累了。”奶奶Lanette说。
▲斯特莱德的新家位于缅因州里斯本的一个老教区。在新家的第一个早晨，斯特莱德穿着别人新捐赠的睡衣在后院里玩耍。他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这跟他以前称作“家”的那些森林有着天壤之别。
20世纪70年代以后，美国开展了鼓励对虐待和忽视儿童的可疑情况进行举报的运动，法庭对举报也努力做出回应。1974年联邦政府也制定了《儿童虐待防止和治疗法》的条款，监督父母或法律监护人照顾孩子的过程中，不给儿童造成身体或精神上的伤害。电影《刮痧》中曾有一个桥段，男主角告诉其父亲，把小孩一个人丢在家里就已经是违法行为了——这绝不是编出来的剧情。但是，即使针对虐童的法制建设已经趋于成熟，美国的虐童案仍然频繁发生。
美国负面童年经历调查机构（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2016年最新报告指出，在美国平均每4个儿童中就有1个经历过不同形式的虐待。每天都有至少4个孩子因为虐待和被忽视而死亡，他们当中70%是3岁以下幼儿。不可思议的是，80%的案例虐待者是儿童的亲生父母。据美国儿童保护服务机构统计，仅2014年一年，美国就有702,000名儿童成为虐童案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