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闯：流浪地图
当地图行业经历了PC端、移动端的发展后，陶闯将自动驾驶视为一个新的发展契机。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
文 | 《中国企业家》记者 陈睿雅
编辑 | 马吉英
头图摄影 | 肖南
陶闯创立的Wayz.ai意外地陷入到一场质疑风波中。
这场风波连接了他的另一身份，知卓资本创始人。易图通是知卓资本被投企业，2018年8月底发布一则公告称，陶闯及Wayz.ai为了融资发布的系列公关报道，许多信息给业内造成了误解。在此之前，易图通董事长王志钢发给陶闯一封邮件，要求知卓资本根据股东协议退出易图通。
“我觉得现在误会大家也消除了。”2019年1月底，接受《中国企业家》杂志第二次采访时，陶闯说。
他曾表示，投资人看方向、趋势和周期，不像创业者，要一条路走到黑。但实际上，陶闯在投资过程中却有参与感不强的困惑，“我们经常讲，投资就投钱，投完了你就祷告。”说这话时他作了双手合十状。过去4年，知卓资本投资了不少与地图、地理信息有关的公司。投来投去，陶闯发现，“好像自己做还更好”。
地图行业的机会是显而易见的。自动驾驶被视为汽车行业大势，地图对于汽车是强刚需。没有为自动驾驶量身定做的高清地图，“任何自动驾驶是做不了”。Wayz.ai将自己定位于位置智能服务公司，瞄准的市场不局限于自动驾驶，智慧城市和智慧零售也被纳入其中。
这一雄心背后，是陶闯第三次创业，对一个没有天花板的市场的渴求。十几年前，在第一次创业经历中，他曾试图为公司GeoTango引入风险投资。加拿大的高级酒店里，他的产品打动了投资人，但后者也有担心，“全球有多少个国家？假如是一百多个国家，这些国家你都覆盖完了怎么办？”陶闯当时不知如何作答。“你这叫cap，市场封顶了，没有想象力。”对方告诉他。
此后的职业生涯，陶闯亲历了互联网地图的全球发展，学习了如何在国内做一家创业公司。2005年，谷歌发布谷歌地图，同年微软并购GeoTango，陶闯也加入微软，成为地图行业PC互联网化浪潮的见证者之一。当地图行业步入移动互联网时期，陶闯从海外回国，选择与PPTV创始人姚欣一起，亲历视频行业从群雄并起走向巨头割据的过程。
当地图行业经历了PC端、移动端的发展后，陶闯将自动驾驶视为一个新的发展契机。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
2018年8月底，正在欧洲出差的陶闯因一则公告迅速赶回国内。
易图通通过官网微信号发布公告，对陶闯和Wayz.ai提出五点质疑。第一，易图通方面认为，Wayz.ai在中国的业务是通过上海图趣来进行，而上海图趣的唯一股东知卓空间，同样是易图通的股东。第二，陶闯在Wayz.ai的公关报道中称，计划在2019年，让其高精地图完成100万公里核心区域主要道路的覆盖，但Wayz.ai并无导航电子地图测绘资质。第三，Wayz.ai在公关报道中称，已与一家有资质的图商进行深度合作，对此，易图通称，自己独立自主开发高精度地图生产线，没有与Wayz.ai在高精度地图上合作过，也没有展开合作的计划。第四，陶闯曾告诉易图通，Wayz.ai的一位高管曾是Uber无人车地图组的主任工程师，手里掌握高精度地图三维重建的引擎，希望借此引擎与易图通合作。易图通对此称，并未接触过该引擎，且在选择合作伙伴时，会考虑技术来源的正当性。第五，如果Wayz.ai开展高精度地图业务，根据股东协议，禁止向与公司有业务竞争关系的个人或机构出售或转让公司股权，知卓空间必须根据股东协议退出易图通。
陶闯就此事与王志钢有过几次沟通，2018年8月31日晚，易图通撤了公告。陶闯称，Wayz.ai一定不会去做传统图商的事情——“简单地把地图精度提高”。
“我们是在整个产业生态里投资，跟位置相关、地图相关的很多上下游都会投资。我们是公司的股东，不会去伤害任何一家企业的利益。我们是易图通第一大机构股东，我们的利益和公司利益是一致的。”陶闯说。
风波后，一位大客户找到了易图通和Wayz.ai等公司，要求整合各方优势，联合研发一款产品。“最后我们发现，这样一个联合性的产品，更加清晰了大家之间的界定。”陶闯称，易图通目前与Wayz.ai是非常好的产业链上下游关系。截至本刊发稿，易图通方面未予置评。
知卓资本成立于2014年底。那时，刚刚从PPTV离开的陶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没事干”，成立了这只风险投资基金。投资过程中，他发挥自己在地理信息领域的专长，历时4年，30%~40%的被投公司与位置、地图、地理信息相关。
2016年，陶闯见到了易图通董事长王志钢，同年7月首次投资易图通。谈及投资原因，陶闯表示，易图通创立十年之久，市场竞争激烈，却在前装车载导航市场做到了相当大的市场份额，仅次于四维图新和高德。“因为我自己也是创业者，所以说特别佩服这些有耐力、能够长跑的运动员。”但最为关键的是，陶闯认为，自动驾驶来临，汽车整个产业链将会产生颠覆性变化，“包括像易图通这家公司，我们也是跟管理层经常交流，要借力弯道跑出来”。
2017年，陶闯再次创业，成立Wayz.ai，转而将大部分精力和时间投入Wayz.ai。随后的2018年3月30日，杭州阿里创业投资有限公司正式退出易图通，原因是阿里旗下的高德与易图通存在同业竞争关系。知卓资本作为内部小股东借机增持，由此成为易图通的第一大机构股东，占股39.8%。
陶闯希望让创业项目和被投项目之间形成合力。2018年8月第一次接受本刊采访时，陶闯表示，现在的企业家应该具有企投的能力，“比如我这次创业，就受益于我们在这个行业里投资的三十多家企业。我们可能会做得很快，因为我们已经布局了很多相关产业。”
陶闯第三次创业，是对一个没有天花板的市场的渴求。摄影：肖南
但易图通方面的质疑，同样引起了知卓资本被投企业的关注。陶闯解释说，就像阿里投资的公司，业务不可能完全没有交叉，“没有交叉，怎么可能产生协同”。他强调，知卓资本的被投企业之间，一定不是竞争关系，更多是一种协同关系。
目前风波已过去半年，据了解，Wayz.ai公司人数已是2018年初的4~5倍。目前Wayz.ai在硅谷、印度、中国三地设立团队。印度团队设在海德拉巴，由一位联合创始人带队。陶闯称，海德拉巴是微软、谷歌、Uber以及苹果的地图业务核心研发地。
两院院士李德仁回忆起自己早年学习地图测绘，是靠人背着测量仪，行走在路上、爬到山头上，一边测量，一边手工绘制地图。1994年，李德仁到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做客座教授，该校测绘系有一个车载移动测量项目，汽车开到村里一边行驶，一边扫描街景，以制作街景地图。但它们遇到一个问题，山洞里没有GPS信号，导航会中断。李德仁知道，这个问题可以通过视频影像的连续性来解决。于是，他让自己的博士生陶闯到这所高校解决问题。
1995年，陶闯出国留学，以该校建校以来的最快速度，用2年半拿下地理信息工程博士学位。此后，他先后在卡尔加里大学和加拿大约克大学任教，32岁取得终身教授职位，33岁成为加拿大首席研究教授。
任教之余，陶闯受政府推荐，为联合国全球地图和IT技术总部提供咨询服务。这份咨询顾问工作让他察觉到，联合国需要一张基于互联网的三维地图。2002年，他成立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GeoTango，推出产品后，很快拿到了2个订单，每个订单的价格为100万美金。
2005年2月8日，以搜索引擎业务起家的谷歌推出地图业务，半年前，它才刚刚登陆美国纳斯纳克。陶闯很快发现了谷歌地图和GeoTango产品的相似性，当时，GeoTango已完成18个国家的订单，客户包括日本、新加坡等。但谷歌地图让他感到威胁，“我当时觉得（跟谷歌竞争）简直是跟鸡蛋碰石头一样”。GeoTango给企业服务，谷歌却为用户提供免费服务，“人家都免费了，我怎么再卖钱？”
但硅谷的风投却为这场可能的战役感到兴奋。有投资人找到陶闯，提出给GeoTango砸1亿美金。“这件事你要做下去，跟谷歌打。”投资人跟他说。但那时，陶闯认为自己作为技术型创业者，缺乏商业感觉，甚至感到有点害怕。
2005年6月，谷歌地图进一步将地图覆盖范围从美国、英国、加拿大扩大至全球。这年8月，对标谷歌的中国搜索引擎公司百度在纳斯达克上市。据百度百科，百度地图也是在2005年推出。
微软在这时候找到陶闯，希望洽购GeoTango。
当时，微软律师直截了当地问陶闯，我们想收购你的公司，你觉得价值多少？“我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公司评估价值。估值怎么算，完全没概念，什么叫卖公司，我也没搞懂。”陶闯有点犹豫。
微软投资部人士提出让比尔·盖茨出面跟陶闯谈。当天晚上，陶闯跟比尔·盖茨见了半小时。“微软想做微软地图，我们在全球想找人来做这件事，觉得你最合适。”比尔·盖茨对陶闯说。“好。”陶闯当即同意公司被收购。
这次收购让陶闯实现了财务自由。两周后，陶闯飞往西雅图，正式出任微软地图主管。
但此时的陶闯并没有和比尔·盖茨谈到微软地图与谷歌地图之间潜在的竞争关系。在他看来，那时谷歌搜索的流量非常大，是互联网新贵，但它之于微软，好比今天拼多多之于阿里巴巴，“微软那是庞然大物”。
陶闯履新微软后，微软的地图业务正式从一个业务单元升级为事业部。事业部命名为Virtual Earth（虚拟地球），GeoTango技术团队全部加入，同时开始大量招聘。在陶闯看来，微软的招人标准非常高，当时每雇一个人，这个人每年要能产生600万美金的价值。为了适应这一挑战，陶闯开始尝试通过对外收购加速团队发展，迅速占领市场。
陶闯任职微软期间，Virtual Earth业务覆盖了一百多个国家，在全球地图企业端占据了将近70%的市场份额，客户包括大型银行、房地产公司、酒店、连锁快餐、连锁商超、电讯公司以及汽车公司等。
值得一提的是，陶闯在微软主导过两次地图创新项目。其中一个是三维城市构建，用航空摄影扫瞄地面，再用自动化图像处理技术，自动生成城市的三维模型。这项技术被评为2007MIT十大创新技术。
另一个创新项目则有些遗憾。陶闯的博士论文课题是街景测量，2006年中，陶闯在微软内部发起街景地图计划，让装置着摄像头的汽车去扫描街景。
一次公开会议上，陶闯遇到谷歌地图时任CTO，对方问他，谷歌地图使用的是卫星图像，微软怎么用起了街景图像？陶闯告诉他，因为人看得懂街景，所以街景地图才有商业价值。但不久之后，微软法务部以侵犯个人隐私为由，叫停了尚在demo期的微软街景地图。
2007年5月，谷歌地图推出街景地图。2008年11月，苹果iPhone的地图功能也加入了谷歌街景视图。谷歌街景地图的推出，的确引发侵犯隐私的广泛质疑，但产品此后进行改良，引入人脸面部模糊、车牌号码模糊等举措，沿用至今。
据彭博社报道，2009年底，微软搜索引擎必应Bing导入街景地图（Streetside Views）服务，企图抢攻谷歌用户。但时至今日，谷歌地图仍是全球市占率最高的地图。
2009年5月，陶闯经过半年的思想挣扎，告别微软与地图行业。日后回看，他发现自己错过了移动端的地图机遇。当移动互联网时代到来，地图成为国内互联网公司的重要流量入口，BAT也开始重兵布局。2013年8月29日，百度地图宣布导航免费，高德地图立即跟进，受此影响，四维图新当日跌停。为了加固护城河，BAT均布局了拥有甲级测绘资质的地图公司，2013年，百度全资收购了长地万方；2014年，阿里巴巴全资收购高德地图后，腾讯入股了四维图新。
离职微软后，陶闯决定，“先不做地图，先做些别的事”。
2008年，经现软银中国管理合伙人薛村禾牵线，陶闯结识了PPTV创始人姚欣。当时，28岁的姚欣陷入窘境，公司只剩2个月现金流、三份美元基金投资合约“泡汤”、离关门大吉只有一线之隔。经过半年的接触，蓝驰创投创始合伙人陈维广飞赴西雅图与陶闯谈薪酬条款。陈维广向《中国企业家》杂志回忆，当他抵达西雅图时，陶闯开了一辆捷豹跑车来接他。在陶闯位于山顶的豪华别墅里，他待了一天一夜，以说服陶闯回国加入PPTV。“中国哪里增长最快？互联网。互联网的中心是什么？视频。”陈维广劝他。2009年5月，陶闯正式出任PPTV的CEO兼创始合伙人。
姚欣向《中国企业家》杂志回忆，PPTV当时只是意识到要把用户规模做大，根本没有考虑商业模式和盈利能力，“我们总觉得只要你做大了，市场就会给你钱”。但陶闯的到来，让公司有意识地朝向有影响力的媒体转型，并通过广告业务实现自身造血。2010年，公司收入实现四五倍跃升。“VT（陶闯英文名VincentTao缩写）很大的贡献是在战略上对于我的帮助和支持。”姚欣说。
2010年，继乐视网、酷6网上市后，土豆网和优酷也在美国递交了招股书，分别计划募集1.2亿美元和1.5亿美元资金。PPTV紧随其后，在美国选定投行，准备IPO。但软银资本孙正义到访上海，改变了PPTV的既定轨迹。
孙正义仓促见过陶闯和姚欣，邀请他们去东京再谈。
在东京，陶闯得到了孙正义的宴请。席间，双方谈到投资金额。“他一开始是说1亿美金，我就摇头，不谈。后来就（加到）2亿美金。”陶闯说，2亿已经完全超越他的预期，他感到自己“很powerful”。最终，软银决定以2.5亿美元投资PPTV，且资金一次性到位。
PPTV的计划是扎实做好业务，等市占率、营收、利润等更大时再上市。但视频行业经过密集融资、扎堆上市的高潮后，同样被互联网巨头插手。
2011年4月，腾讯视频作为新晋者入局；2012年3月，优酷宣布和土豆网合并，此后成为阿里大文娱的重镇之地；2013年5月，百度收购PPS，将之并入爱奇艺。至此，视频行业与中国互联网巨头的野心深度绑定。PPTV一度希望并购PPS、壮大自身，但失之交臂；它也曾想过与阿里巴巴换股合并，亦未成功。
2013年10月，苏宁云商和弘毅投资宣布投资4.2亿美元控股PPTV。
控股股东进入后，2014年9月，PPTV创始管理层离席。姚欣心情消沉了好一阵，背着书包到斯坦福大学蹭课，2016年5月加入了蓝驰资本任合伙人。陶闯也不例外，他花了很多时间云游海外，创立了知卓资本，让自己不至于“没事干”。2014年后，前PPTV CTO黄彦林每次见到陶闯，后者都有新项目，诸如区块链、礼物电商等。直到2015年底、2016年初，陶闯看到了基于未来自动驾驶趋势下，他称之为“位置3.0”的机会，思考开启第三次创业之旅。
2017年，Wayz.ai成立。当陶闯“神神叨叨”把创业计划告诉姚欣时，“我说你干什么？你做基金做得好好的，怎么又开始想（创业）了？按捺不住了？”姚欣向《中国企业家》杂志回忆。他连商业计划书也没看，就盲投100万美金，成了Wayz.ai的天使投资人。此后，陶闯也不问股比，投资了姚欣的区块链项目。
陶闯在上海的邻居、光速中国创始合伙人宓群认为，陶闯做投资也是为了创业做准备。在他看来，陶闯此次创业堪称All in，其资金投入“是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宓群早年曾作为谷歌中国区首席代表，给谷歌地图中国版挑选有资质的中国地图供应商。在传统图商和创业公司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原因是，互联网地图需要更多动态和商业数据，这是后者的优势所在。在他看来，行业变迁中存在新旧更替，随着自动驾驶成为大势所趋，Wayz.ai作为创业公司将充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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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崔允琰 图编：高婧婧 校对：张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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