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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后的春天

2017-04-03 赵德发 51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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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如期而至。立春之后是雨水,雨水之后是惊蛰,惊蛰之后是春分、清明……


然而,在我的感觉里,这个春天大不一样。春风吹到脸上是暖的,但我心中寒意阵阵;春光进入眼里是美的,但我心中一片灰暗。


因为,这个春天里,我没有了母亲。


母亲是正月二十七走的。上午,我打电话给正在父母跟前值班的三弟,得知母亲病情突然加重。那时母亲坐在床上呼吸艰难,三弟正惊慌失措地揽着她,喊她。就在我们兄弟俩通话的时候,母亲悄悄走了。


我和妻子连同在外地的弟弟妹妹急急遑遑往回赶。进门,见母亲已阖眼躺着,脸上没有了见到儿女时那种春风般的微笑。被转移到西屋的父亲,见了我流泪道:“你妈妈走得真利索,连个扑楞也没打……”


母亲患肥厚型心肌病,九年前卧床八个月,摸了不止一回阎王鼻子。那时医生就告诉我,这种病人的结局会是突然离世。九年后果然应验,连挣扎几下都免了。


其实,母亲自从去年正月里病过一场,不好的迹象已经显出,她身体越来越瘦,饭量越来越小。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风烛残年”。


母亲也明白。她常说,来年我就八十四了,到旬头了。正月十五,我在老家值班,那天她和我一起包饺子,像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比你姥娘多活一年,比你两个姨多活十几年,也可以了。


母亲出殡时,有亲戚劝我:你不用太伤心,老人家是寿终正寝。


我年近花甲,且读过佛经,对于生死还是看得开的。然而,血脉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强大到足以改变我对一个季节的体认。我近乎神经质地认为,今天的春天是残缺的,是寒冷的;而以往那些有母亲的春天,即便有时与饥饿、贫困相伴,也是圆满的,温馨的。


八年前的春天,母亲经历了一场大病,身体渐渐转好。她从早到晚忙于家务,洗衣做饭,种菜喂鸡。母亲特别喜欢花木,她精心照料着院子里早年栽下的各种树,各种花草。用她的话说,就是“理整”。她理整这,理整那,理整出了成果,忘不了与儿女分享。春天,香椿芽采了,她都要分给我们;秋天,山楂熟了,我们每人必定会拿到红艳艳的一包。就连刚刚长起的木瓜树,结出几个果子,她也要一一分发。北方木瓜是供人闻的,闻到那种特异的清香,我们等于闻到了母亲的味道。


然而,在这个春天里,母亲却突然走了……


母亲入土的次日,我和两个弟弟去给姥娘上坟。姥爷1948年牺牲在河南,姥娘的坟里只有她独自一个。此刻我站在坟前,在心中发问:姥娘,你见到我娘了吗?


姥娘不答,墓碑默立。我回头看看三里外筑有我娘新坟的东山,看看东山之上的茫茫云天,泪如雨下。


生老病死,生住异灭。母亲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母亲是在死后的第二天火化的,火葬场要看她的身份证和村里开的死亡证明。证明信交上了,身份证却留在了我的手中。  


古人说过,人有三魂六魄。家乡人认为,人死之后,魂还不走,要在家里待上五七三十五天。我想,这个印有母亲头像、号码为372824193109086025的身份证,应该附有她的一缕灵魂。


我将身份证装入钱包,放到了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走到哪就带到哪。母亲随我到日照,感受初春的海风;还随我去济南,观看马年的第一抹春色。我在省作协开会,在泉城路书店签售新书,在山东大学演讲,身边仿佛都飘忽着母亲的影子。


阴历二月底,我带着母亲再回老家。一进院门,就发现山楂发芽了,香椿发芽了,花椒发芽了,木瓜、月季、菊花,韭菜……样样皆显春意,无一不露新容。


我似乎听见了它们的叹息——唉,春天来了,你娘走了,她不能再理整俺们了…… 


我不知道,藏在我胸口衣兜里的母亲,面对着它们,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我不敢看,只将胸口紧紧捂着。


       写于老家,母亲遗像前,父亲病榻旁

作者:赵德发,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作协小说创作委员会主任、日照市作协主席

主播: 菡芳


 菡芳,现为山东乡村广播《乡土青春范儿》节目主持人、制作人,山东省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力争做个声音匠人,用情诠释作品,用心讲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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