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铁“密切接触者”的自白:他就坐在我旁边,没摘过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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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一样,都是在外漂泊一年的返乡人,我们不该责怪感染者,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病毒不是病人。”
“我和他一样,都是在外漂泊一年的返乡人,我们不该责怪感染者,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病毒不是病人。”
截至2月3日24时,国家卫生健康委收到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累计报告确诊病例20438例,疑似病例23214例。统计数据之外,有诸多密切接触者正在经历14天隔离。他们可能只是碰巧,在高铁站、机场与人群中的一个感染者相遇,短暂交集后各奔东西。
几天后,他们突然被告知,因与新型肺炎患者密切接触,被划定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密切接触者”,接着收到一封医学告知通知书,开始隔离。
李萌是正在隔离的密切接触者之一。她家住延边州,在广州工作。1月23日她搭乘飞机落地长春。在长春至延边的高铁上,她与一位后来被确诊的男乘客相邻而坐,得知消息后,李萌当场吓哭、她担心传染家人、还遭遇了信息泄漏,但她最终镇定下来,接受隔离。
延边地区高速设卡进行防疫检查(图片来自网络)
李萌想告诉更多人,因防护到位,她至今无恙。隔离期间,确诊乘客的个人信息在网络流传、其中不乏恶意评论,但李萌从没怪过这位老乡,“我和他一样,都是在外漂泊一年的返乡人,我们不该责怪感染者,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病毒不是病人。”
以下是她的自述。
李萌的购票记录显示,她与一位确诊病例乘坐同一车次,同车厢,座位相邻
吓哭了
看到群里转发文件截图时,是1月29日下午两点左右,我正和朋友在饭店吃饭。文件的标题是“密切接触者协查”,内容是一位27岁男性肺炎患者从武汉回延边的出行全记录,其中第二条消息让我有点害怕,他的乘车日期是1月23日、乘坐车次、车厢号和我一模一样,他的座位是7A,我是7C。
我确实有点慌,当时很着急,怕旁边桌听到引起恐慌,就跑到一边,在相对隐蔽的桌位开始打电话。同桌的朋友其实也害怕担心,他们也有点生气这个人在那个时候回来。
我先打给了在政府机构工作的朋友,想让她帮我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要吓死了,一直催促朋友快点查。朋友回复说那个人是疑似病例,没有确诊,让我别乱想,还说挨着近也不用怕。电话里,她念座位号的时候,我吓哭了,是真的。当时心里就两个字:卧槽!我觉得应该不会有这种“缘分”吧。
后来我打电话给延边州疾控局、图们市疾控局、图们人民医院,希望进一步核实消息,当时得到的回复都是还没有确认。考虑到和他没有任何肢体以及语言接触,我也不那么怕了。我又给我妈打了电话,她让我不要慌张,等她去接我回家。
从饭店回家也就十几分钟,我妈让我别怕,说是人为的恐慌,不会有事儿。我那时候没有再哭,就是内心很愧疚,担心传染家人,他们岁数都较大。也担心传染朋友,要不是和我吃饭,他们的爸妈也不同意他们出家门。
1月30日官方公布他确诊的消息。当天下午三点多,我正式收到了医学观察告知书。社区的工作人员开始跟我对接,发给我一个密切接触者的居家医学观察提示,我就按照上面的提示严格遵守。
我每天上午八点五十、下午两点五十测体温,然后发给她们。我还准备了一个小喷壶,装了点含氯的漂白水(消毒水卖光了),每隔一个小时喷一次。我不出门,就在家乖乖待着。最近有时候会感到胸闷,但是我不发烧,而且吃嘛嘛香,我就没那么担心了,可能是心病。
我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刷疫情的新闻,这两天最让我忧心的是无症状感染者,我担心自己是(无症状感染者),我忍不住要不断地看新闻,我不能没有信息,无知才会让我恐慌。我拿无症状感染者的经历,和我的经历互相佐证。他们大部分发病都比较早,我第七天才开始隔离,身边的人都没事,这大大减少了我的恐惧感。其实我想过拍CT,但我妈说,没症状,能不去医院就不去。
李萌每天两次向社区汇报体温,图为聊天记录
要冷静
我胆子很小,疫情发酵以来,一直小心翼翼。1月22号我还在广州上班,看到人民日报统计的数据显示:截至1月21日23时,湖北有270例确诊的,广东有17例,很害怕。
我不敢坐地铁,出门尽量打车,上班时都戴着口罩。当时办公大楼的电梯按钮都贴着每小时消毒一次的提示。我还看到有人转发一些报道,按照数据模型估计,当时(21日)至少7000人感染,我还纳闷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因为广州属于比较严重的区域,在回家路上,我做了很多个人防护。1月23日早上8点,我从广州飞长春。朋友给了我几个N95口罩,我在飞机上用了,脸都勒疼了。我特地升舱到公务舱,尽可能减少人群接触。
换乘高铁后,我马上换了新口罩,除了喝水没摘下来过。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我本着预防的心理,路上喝了999感冒灵。到家以后,我先把衣服洗了,用的是衣用消毒液。拖地也是用的含氯的漂白液。
我记得7A座的男乘客,他全程戴口罩,是黑色的一次性医用口罩。他打电话的时候,口罩也没摘过,全程没有咳嗽。我和他没有较为直接的接触。
根据网上的消息我了解到,他27岁,现在基本不发烧,说明年轻人抵抗力强,可能真的会战胜病毒。回家这么久,我没有任何症状,这说明只要防护措施到位,对于隔绝感染是有效的。
我有时候也会胡思乱想,担心万一有意外,感染家人。他们大部分都50到70岁。我哥因为和我一起吃过饭,也被隔离了,他有一点轻微的咳嗽,因为家里有小孩,他搬到了一个人单间居住。他在单位接触过的同事也隔离了。
我和哥哥现在都不出屋,每天会微信聊天,他一直安慰我“啥事没有”,让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有心理压力。
我的隔离期到2月6日,现在虽还在观察期,但已经过了发病高危期,我现在很淡定。只是我的家人蛮恐慌,他们担心我,我二姨都急哭了。
今年我大姨66周岁生日,初六是我爸生日,我们原本打算过年一起聚一聚,现在我只能在家待着。我也给公司报备过,领导很好,让我不用担心,安心隔离。
到现在我和家人都没有任何问题,虽然咱不唯心,但要相信精神的力量,我们人类有主观能动性。要冷静下来,慌乱解决不了问题的。
现在,我真的很想喝一杯波霸奶茶,也很想念广州榕记的冻柠茶。
从武汉回乡的男乘客被确诊“新型肺炎”后遭到网友的恶评,他在朋友圈发表了个人声明
受害人
这两天我刷微博,看到很多人在骂我邻座的乘客,网传的文件把他的家庭住址、电话、身份证号全都泄漏出去。怎么能把个人信息全部发出去呢?不要负责任的吗?
网上有很多责怪他的声音,比如:‘明知自己有病,还回来”、“该死的,不好好在武汉待着,回来干什么,要被气死了”、“把他揪出来挨打吧”。看到这些我很难受,我很想替他说话,但又怕引起更大的恐慌。我想着,等我隔离完了再说。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他的自述。他说,23号从武汉出来的时候没有出现任何症状,在长春机场也做了体温测试,因为不放心,他回家前,还特意到图们市人民医院进行了血常规检测和CT检测,医生让他隔离观察。
他回家以后,24号出现症状,发烧37.4度,吃了药以后体温一直是36度左右。28号疾控中心通知他需要做核酸检测,他凌晨接到通知,才知道自己是疑似,但当时也还没有确诊。他在自述中提到,如果知道自己患病,是不会回来的,他自己压力也很大,他爱延边。
一些延边本地人生气,原因在于,武汉23号关闭了离汉的机场和火车,有人认为,他在1月23号还回来,存有侥幸心理。事实上,他的航班在10点前,当时机场没关。
我相信他可能和我一样,也是工作忙到最后一天,一年就等着这一次回家,在家的人可能感受不到漂来漂去的心理。当然这是个人选择,我讲这些也不是给他加同情分,只是希望多些换位思考,少一些网暴。
公众对他“有风险就不要回来”的要求,也能理解,病毒谁都恐慌,但我想说,我就坐在他旁边,我也不会怪他,这是系统排的座位,不是他选择和我坐在一起的。我没有理由去责怪他生病,更不会骂他。他是受害人,他也不想这样。我希望他健康病愈,27岁,人生才刚开始。
朋友后来跟我说,我们一节车厢的人员信息都流出去了,很详细。我真的很生气,我最怕影响爸妈的生活。我给疾控中心打电话投诉,他们也很着急,在控制。他们解释,之前是微信群进行工作,容易信息流出,现在改为点对点工作。
经历这次事情,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不要曝光病人及密切接触者的信息,这不仅对停止病毒传播没有任何帮助,也是违法的。我希望我们不要互相排斥,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病毒。
(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李萌为化名)
来源:北青深一度/梁婷 石爱华 宋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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