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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写 | 我的妻子是如何成为一位母亲的

2016-05-08 钒君 时尚先生



一段普通而非凡的旅程。


一个月前的今天,妻子在弗拉特黑德湖旁的小屋里生下了我们第一个孩子,生活从那一刻彻底改变了。

 

我有九个月的时间可以为成为一个父亲做准备,但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仍让我措手不及。凌晨4点33分,世界一下缩小了,变得只有卧室那么大。我坐在充气浴缸里齐腰的水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的眼睛。

 

此刻,任何言语也不能表达我的情感。“我和妻子,我们有了一个孩子”这个简单的句子忽然有了许多我过去从未发觉的意义。是的,我们有了一个孩子,尽管我在当时也未真正知晓其中的百转千回。但妻子却在那时便不知不觉地悄然握住了人类有史以来最神圣难言的秘密。分娩如同一次独自上路的长途历险,妻子必须走向灼热的快要烧起来的星球边缘,然后原路返回。而我除了在漆黑中举起一盏夜灯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设法准备地更加充分,在书籍和网络中寻求帮助。一些专业的网站为像我和妻子这样经验不足的父母提供了相关的知识与信息。胎儿在体内形成的过程像是萨迦的传奇故事,这些知识与信息正是保驾护航的冒险指南。我们找到了一个以周为单位纪录胎儿发育的订阅服务,它以不同水果与蔬菜的大小类比胎儿在各个时期的大小。6周的胎儿和扁豆差不多大,22周的胎儿有意大利南瓜那么大,到了第36周它就和唐莴苣一般大小了。这些有趣的类比增加了我的兴奋与欣喜,我甚至开始动笔写诗了,第一句就是“当你和扁豆那么大时”,整首诗好玩极了,读起来就像是张水果蔬菜店的进货单。一周一周的日子不停朝前滚着,从金橘到羌青甘蓝,再到韭菜,直到它变得和南瓜那么大,叩响了通向大千世界的门。

 

已经为人父母的家长会告诉你,孩子的出生日期是说不准的,最好的办法只能是猜。所以我们告诉彼此要有耐心,有些事情自然而然便会发生,它们会推着你不得不去做些什么。我扶着妻子走了许多路,5天至少走了25英里;煮了辛辣的泰国菜;为妻子按摩小腿和脚,当然,这是一个来自中国的传统。我不知道这些是否真的有什么效用,预产期之后的一周,妻子感到她的后背不断地紧缩着,一切正式开始了。我们像往日一样,在森林里散步,在春日阳光下吃了印度式的午餐后,她开始打扫房间,我给学生写邮件,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课程会被取消。我们以各自的方式严正以待,安静如常。

 


 

做完各自的事情后,我发现妻子的手机正在下载一个有关子宫收缩的APP。我并不太热衷app,但很快地便发现了这个小程序的价值。当子宫开始收缩,就按下屏幕中的绿色按钮,当它停止时,再按下红色的按钮。它会记录下收缩的频率,持续时间以及总次数。想知道在胎儿出生前女人要经历多少次子宫收缩吗?这个问题就像是跳跳糖放在嘴里会跳多少下一样难以回答。在我们的例子中,大约是376次。第40次左右时,妻子经历了三下非常强烈的收缩,每一下助产护士都试图减弱她难掩的疼痛感。

 

蒙大拿的人口很少,刚刚才过一百万,这是一个你可以通过人们的交通工具认出他们的地方。每个家庭相互熟知,社区联系紧密,所以当我们知道妻子的助产护士和她姐姐的是同一位时并没有感到吃惊。在这个地区,她接生过600多个新生儿,对自己所做的事情非常擅长,当我们的孩子还和红豆一样大的时候,就决定要请她来了,并且我们希望这一切都在家中进行。

 

在美国,每年会有2500个婴儿在家中出生,不到总出生人口的1%。蒙大拿州在家中出生的婴儿占统计总数的2.6%,为全美最高。妻子的母亲和姐姐们都是在家中分娩的。我们在刚结婚的时候就决定要在家人的陪伴中生下孩子,这也意味着我们没有做超声波的检测,在孩子出生前它的性别都是一个迷。这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因为我和妻子都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任何悬念的惊喜。

 

那天下午,助产护士,妻子的父母和两个姐姐以及我的家人都来到了我们的家。他们带来了食物,小屋里洋溢着节日般轻松愉悦的气氛。妻子是六个姐妹中最后一个有孩子的,她们都经历过将要发生的事。我们分享牛肉和啤酒,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漫步到湖边等待落日。我的姐姐坐在码头上,好让妻子在感到疼痛时可以靠着她。这是一个晴夜,傍晚的余晖掠过湖面,映照着山峰上的白雪,一对白鹅咯咯嘎嘎,悠闲地游来游去。

 

随着夜晚的降临,妻子的收缩变得更加剧烈。她的父亲拿着手机,记录着女儿每一次收缩。这是一个退休的养蜂人,也是一位鸟类学家,天生对数字敏感,并且极其厌恶懒惰的行为,所以这件事交给他是最合适的。每次感到收缩时,妻子就会望向父亲,他便立刻按下绿色按钮。疼痛中的妻子倚靠着客厅的桌子,像在海浪里的海带一样拧着,左右扭曲着身体。当收缩结束后,她会向父亲示意可以按下红色按钮了。这个模式很快便固定了下来,收缩液保持了一定的节奏。

 

我试图将分娩缸放在我们之中,它差不多有一个小型汽车那么大,占据了客厅大部分空间。我们几乎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灌满了热水。热水器跟不上供水,妻子的母亲和姐妹们穿梭于客厅与厨房,传递着水壶,电水壶,茶壶……房间里的温度很可能已经达到了50度,热水将我们的家变成了桑拿房。妻子爬进了分娩缸,我们坐在她的周围,像是围坐在篝火旁。她紧紧地抓住了分娩缸的两侧,身体前倾,摇晃着头,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像野兽一样的嘶吼。

 

一段时间后,我也爬进了分娩缸,按照助产护士的提示按压妻子的背部,我总是按错地方,这个时候妻子就会把我的手推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我依然无所适从,觉得自己像是个与老虎共浴,而且没有玩具的孩童。到了半夜,我从分娩缸中爬出,躲进了厨房,吞下了目光所及处的薯片和面包,胡乱地抹着仍在向下淌的汗水。短暂的解脱后,我再次爬回了分娩缸。妻子的表情狰狞,她的父亲在为她擦汗,姐姐在喂她吃小冰块,她的母亲则安静专注地凝视着她,看上去既不疲倦也不害怕。

 


 

更长的时间过去了,变化悄然发生着。我注意到助产护士加快了动作,不断地检查胎儿的心跳和自己的医用物品。我将手放在妻子的臀部,感觉到了胎儿的震颤,它在逐渐下降。然后,我看到了孩子的头部。“头出来了“,助产护士说到。

 

我的心一沉,这根本不是一个头,而是一个干瘪的,灰色的蘑菇盖。我想也许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情,也许助产护士会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她如果能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发表意见才是明智。我把这些胡乱产生的想法都留在了心里,只对着妻子说,“亲爱的,你做的很好,你做的很好。”

 

接着,这个蘑菇盖变成了一颗柠檬、一个梨,很快就又变成一颗小瓜,然后整个脑袋就都出现了。

 

“我看见了一只耳朵,”妻子说到。

 

那只耳朵看上去像是用塑料做的,我试着去触碰它,好像把它吓了一跳,“动了,它动了,”我兴奋地说着。

 

几分钟后,孩子其余的部分都出来了。他像暗室中的黑白照片一样沉在水下。起初什么都没有,然后忽然出现了,像从另一个宇宙中漂浮而来的生物。助产护士给他全身涂了一层保护油,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泛黄的古董娃娃。我将他从水中抱了起来想要抬到妻子的胸口,但脐带缠绕着他,我不能将他抬得很高。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是妻子的父亲伸出手解开了脐带,帮助我把孩子递给了妻子。有人拿过一只毛巾包裹住了新生儿。他并没有哭,只是不停地呜咽着,然后皱起了眉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环视四周,望着我们每个人。九个月的想象此刻都结束了,他就在我的眼前,每个呼吸都慢了下来,画面也像定格动画一样一格格地向前,精雕细琢,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妻子问到。

 

“是个男孩!”我回答着。而我真正想说的这是我们的男孩。他有着柔软稀疏的胎发,和我一样的大脚趾,左面颊上还有一个酒窝。我们的男孩,从水中抱起的,生龙活虎的男孩。

 

一个月后,春日微凉的清晨,我一只手在键盘上打字,一只手环抱着我的儿子。睡梦中的他呼吸很沉,呜咽声像只可爱的小狗。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小小的嘴巴,圆圆的脑袋,我仍然无法相信,是我和妻子创造了他。在之后的十八年,我们都要对他负责,再没有任何事会像这件事一样能使我的生活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我们的儿子已经出生26天了,每一个父母都会理解这一段时间的流逝,三个星期极其飞快。第一天,我们就那么坐着,几个小时里只是如痴如醉地看着他,其他什么都不做。有一天晚上,为了给妻子和他照一张完美的照片,我差点跌倒。我已经知道,婴儿会剥夺父母睡眠时间的事实。妻子做了大部分的事情,她要每隔两个小时就起来一次给孩子喂奶,感谢她所做的一切。

 

这个孩子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主要是变得越来越可爱了。几乎每一个家长都会告诉你他们的孩子可爱至极,而我们的孩子是真的发生了变化。他几乎完全秃顶,前额上都是皱纹,紧皱的眉头让他看起来好像对全世界持有一种怀疑的态度。他有时会在睡梦中微笑,喝完奶后会轻轻地摇头,胖乎乎的样子有趣极了。

 


 

这仍然不是最有趣的,对我们或他来说,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一刻,我们彼此的世界就相互颠倒了,完全融入了彼此。有时,他躺在那里睡觉,他举起小小的胳膊,脸上也会浮现感到恐惧的神情。这一切将我的心都融化了。

 

为人父母也会遇到担惊受怕的事情。在儿子出生的第二天,我们发现他的身上起了红点。刚开始我们以为是被蜘蛛咬了,后来才发现这是红斑,一半新生儿都有的过敏反应。最开始先是他的脐带存根脱落,变成了灰色,之后又变成墨绿色,闻上去像是死鱼的味道。一天晚上,他发了低烧,我和妻子整晚都没有睡觉,一直守着他。所有这样的时刻,都让我对爱,对生命产生了从未有关的感受。


一些父母会担忧孩子会分走对方对自己的感情,他们不知道孩子是否会使配偶之间的感情减半。但我和妻子的经历告诉我这并不会发生。每当我看到妻子在照顾儿子,我就感觉她好像天生就是个母亲。她看起来那样美丽,甚至从未都没有像这般美丽,即使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她的皮肤仍然笼罩着一层暖暖的柔光。

 

当然,我的妻子最终会回到工作去。在性别平等的21世纪,我们会共同分担养育孩子的责任,一起度过即将展开的新生活。她一直在储存奶水,好让我在她外出的时候可以喂给儿子。但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当我们一起坐在分娩缸里时,我看着她成为了一个母亲,却永远不会知道她究竟承受了什么,有怎样的感受和体验。我不知道,我对此一无所知,未来我们的孩子也不会知道。这就是母亲,就是一个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着的最平凡的事情。而我要做的,甚至是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去敬畏,敬畏她为我带来的平凡的奇迹。


作者/JacobBaynham  译/钒君

原文载于2014年5月8日美版Esquire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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