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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调研:只有不到三成的80后“独生父”渴望生二胎

2015-10-30 沈佳音 时尚先生







Esquire按:今年6月,《时尚先生Esquire》联合清研智库,调查了553位80后“独生父”对生育二胎的态度,其中,42.7%的人选择“无所谓,顺其自然”;27.8%表示,“带一个孩子已经很累,不想生二胎”;只有29.5% “很想生二胎,不想自己的孩子没有伴”。


超过9成的80后独生父亲认为有必要学习如何当一名父亲,相比起书籍、上培训班及和同龄爸爸交流,只有7.4%会向父母请教。尽管,在孩子的主要陪伴人中,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做主要陪伴的情况占了四成多,父亲作为主要陪伴者占了不到一成。


对于他们来讲,养育孩子最大的困难依次为:

与孩子之间的性格磨合(37.1%)


没有时间照顾孩子(25.1%)


和其他家庭成员教育孩子的理念有矛盾(15.9%)


经济压力(14.1%)


陪孩子玩很无聊 (5.1%)


不得不和老人在一起生活(2.5%)

他们为什么要生孩子呢?超过一半的人是因为“岁数到了就要了”,近四成则是因为——“当父亲使我更像个男人”。


然而,作为人类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代,80后独生子曾被置于中国版“垮掉的一代”想象的中央,而当他们成为男人、成为父亲,却像是赶上了一场时代夜宴的潦草结尾,门票出奇的昂贵。父母再次张手支撑,走进他们本应独立生活。



80后独生父为什么成了家庭“局外人”

奶奶的一代:孩子大多托付给祖辈


2013年6月的一天,我突然在微信上收到朋友莫峰(化名)发来的一张照片——离婚证。我当时就愣住了,开玩笑吧。他的孩子那时刚满周岁。通了电话才知道离婚协议是半年前就谈好的了,只是按照法律哺乳期内不能离婚,好不容易等到孩子满周岁就迫不及待地飞回浙江老家办了手续。“我们原本就性格不合,结婚前以为结婚后会好,结婚后以为有了孩子会好。有了孩子之后,我彻底绝望了。”


莫峰是家中独子,他和前妻原本过着周末夫妻的生活,莫峰倒也乐在其中,“见面少,吵架自然就少”。但孩子的出生让掩盖的矛盾集中涌现。


当时我和先生也刚刚有了孩子。作为独生父母,我们第一次体会到婚姻不只是谈情说爱。我的朋友圈里反复转着一篇名为《婚后最艰难的一年》的文章:“产后第一年的困难就相当于婚姻中的百慕大三角洲,原来再恩爱也抵不住一个新生儿带来的爆炸似的矛盾增长。轻则把家庭矛盾摔得处处都是,重则把夫妻关系摔得名存实亡。”


只是多了个孩子,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怎么到了我们这一代人,问题就会这么严重?文章认为,我们这一代人更自私、更无能。“我们习惯了别人为我们付出,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我们就会嘴巴说说,我们在惯性思维里不费力地滑溜惯了,遇到任何一点挫折都不肯费脑子先想想自己该怎么做,顺手就一指:你怎么能那样?!你应该这样这样和这样……”


孩子出生以后,我们组成了“四二一”的家庭阵型,家庭呈现多中心状态。对于80后独生父来说,这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复杂的家庭关系。“四二一”的家庭阵型中,他们站在中间,突然觉得压力很大,手足无措。已经跌跌撞撞度过产后第一年的作者对他们给予理解:“男性产后抑郁症是绝对存在的,它更加隐蔽且耗时更长。男人是天生不会处理家庭矛盾的物种,80后男生尤为如此他们对待矛盾的方式就是快刀斩乱麻,希冀用大吼大叫来掩盖掉其他人的声音。”其实,这也符合家庭的生命周期理论。夫妻婚姻与亲子关系满意度发展曲线呈U形,从最初的非常高,到中期的低落,再到晚期的再次提高。而初为人父母阶段是夫妻婚姻满意度下滑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有了孩子后婚姻满意度明显下降,而且妻子的下降幅度大于丈夫。


而80后独生父母还面临父辈突然深度介入生活的心理调适。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教授、中国研究中心主任阎云翔近些年关注中国80后城市青年的生活状态。他考察了80后的离婚问题,发现了其中父母强大的驱动力。父母过度强调他们的独生子女婚后的个人利益,而不是夫妻关系。独生子的父母往往过分在意儿子做了家务或其他日常工作,独生女父母则更注重财产的所有权。


阎云翔总结,“70%到80%的80后离婚个案中,父母起了决定性作用。”莫峰便是这种情况,他前妻其实不想离婚,但丈母娘坚持要离。前妻不要孩子,并在协议中写明不承担孩子任何的抚养费,一个月看一次。莫峰把孩子放在老家,交给自己父母抚养。今年五一,莫峰飞回浙江老家陪孩子玩几天,然后就走了。再见是一个月后。


莫峰是一家跨国公司的销售。他现在一个月的日程是这样的:平时在全国各地飞,一个周末在北京,两个周末去上海看女朋友和她的孩子,还有一个周末回老家看看孩子。


这种情况频频见于社会新闻。“你们一味地要离婚,有没有想过,分开了,孩子怎么办?谁来带?”法官动之以情。闹离婚的85后小夫妻俩第一次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两人同时举起手,指向孩子的奶奶,异口同声地说:“奶奶带!”这是今年4月发生在浙江省镇海法院的一幕。


即使不是离异家庭,多个调查都显示逾七成的独生父母“生而不养”。他们与自己的父母同住,组成了三代同堂的家庭,并由父母承担照顾下一代日常生活的责任。独生父的孩子于是就成“奶奶的一代”。


局外人:自己也被父母们照料


我和先生在怀孕之后迅速地结束了两人世界。而在我的身边,“独二代”无一不是隔代抚养。我们的父辈都是在晚年离开家乡来到陌生的城市抚养孙辈。年轻一代大都要上班,白天分身乏术,父辈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承担了大部分的养育责任,把投注在我们身上的爱又加倍放在我们的孩子身上。


我的朋友唐骏去年有了第二个儿子,于是他们全家搬到一个四居室中居住,组成四代同堂的大家庭:唐骏夫妇俩和两个儿子,唐骏的母亲、岳父岳母,还有岳母的母亲,98岁的太姥。“多了一个孩子,工作量可不止是乘以二。我们家每个人的分工明确,姥爷和奶奶主要带老大,姥姥和妈妈主要带老二。”短期内他们都不可能小家庭独自居住。


上世纪初,国外人口专家帕森斯指出,现代化对家庭最重要的影响之一表现在家庭结构从扩大家庭向核心家庭变迁。建立于工业经济与价值观上的核心家庭体制,家庭内部关系具有以夫妻轴为主的横向特点。1982年中国进行的5城市家庭研究,证实中国核心家庭已占中国家庭总数的66.41%。到了1990年代,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都是核心家庭占主导。


但是独生父母现象改变了家庭变迁的方向,出现了向传统家庭模式的回潮。上海社会科学院青少年研究所2003年在国内最早进行了“独生父母”课题的研究。他们发现在城市的独生父母家庭中,三代同堂的扩大家庭是主要的家庭模式,新的纵向性亲子轴再次取代夫妻轴。


独生子成长于三口之家,结婚后也大都和妻子过着两人小日子。孩子出生后,家里一下子变得人来人往。我的另一个朋友陈远(化名)的儿子小布马上3岁了,从妻子怀孕后,岳母就来和他们同住,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小布出生后,又包揽了照顾孩子吃喝拉撒睡所有的活。今年年初岳母有事走了,陈远的母亲立刻就来接班,只是母亲常常闹情绪,来了五周,每周都要闹一回要走。“我知道她不会走的,她放心不下。”


陈远更觉得自己在养育孩子方面像个局外人,不管是岳母,还是自己的母亲,乃至妻子都很自然地将他边缘化。他从来没有给儿子换过尿不湿,也几乎没有给他洗过澡。有时候一家人出去玩,都是他和妻子一组,儿子跟老人一组,各玩各的。


独生父的这种身份从月子里就开始了。为了照顾孩子方便,月嫂来了,常常和妈妈同床睡,爸爸则被赶出去了。出了月子,接班的婆婆又搬进他们的卧室,让她儿子在另一个房间继续睡好觉。


将近而立之年的奎宝雄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之下,终于在前年有了孩子。不过他依然和妻子过着自在的两人生活,因为他俩都是北京人,老人各自有房子。按照约定,孩子在奶奶家住两周,再去姥姥家住两周,轮流带。周末的时候,奎宝雄才把孩子带出去玩。


对于独生父而言,在其父母眼里,他们依然还是孩子。父母在照料孙辈的同时也在照顾他。我婆婆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心疼我儿子才来的”。前几天我们去船上玩,当我一米八七的先生要替她领着孩子在甲板上闲逛时,她极力反对:“我不放心,男人带不好孩子。”


他们似乎也接受这样的角色,陈远就说,他喜欢看儿子睡着时的模样,安静、乖巧,但一旦儿子醒来,他便想躲得远远的,“跟他跑不起,太累了”。最近,儿子跟着奶奶回老家探亲,他三年来第一次觉得房子这么空,最初还有点不习惯,过了两天有了主人翁的感觉,开始打扫卫生,买菜做饭。“太惬意了。”



青春小酒桌:不甘心受到孩子羁绊


去年6月,西安秦汉唐广场上出现了十余名由准爸们装扮的巨型“婴儿”。准爸们身着婴儿服,穿戴纸尿裤,怀抱巨大Size的夸张奶瓶。据悉,这是当地一家妇产医院组织的活动。他们在长期临床工作中发现,新手爸爸在行为及心理上往往没能和妻子同步进入父母角色,80后新手爸爸表现尤其明显,他们多长成于过分宠溺的家庭环境,为人父后依然没能完全独立,尚处于未“断奶”状,自然也无法合格出任父亲角色。


从为人子女到为人父母的角色转变是人类繁衍的必经阶段,独生子女自出生以后身边就聚集了过多的关注与担忧。上海社科院青少所负责“独生父母”课题的陈建强援引国内外的很多研究发现,独生子女和父母之间的亲密性远远胜过其他类型的亲子亲密性,从独生子女的青少年时代一直延续到了他们的婚恋期和生育期,因而出现了父母代为择业,父母代为相亲。


研究人员在访谈中接触到不少独生父母的上一辈,他们往往处于退休或者事业进入平稳期,工作不再是他们生活的重心,唯一的孩子成为他们人生最大的关注点。“祖辈代理相亲、代理父母,实际上也反映了上一代生活的单调与不安全意识。晚境孤独,再加上对子女无边界的爱,使得他们对孙辈的热心远远高于其他类型的家庭,宁可把第二代独生子女当成‘老二’在带。”


上海社科院青少所的调查有个很有意思的细节,74.1%的独生父母在为孩子买玩具时,也为自己买过玩具。相较于父辈,独生父母恰恰是自我意识最为高企的一代,不甘于受孩子和家庭的羁绊。


在月子里,我无法适应自己的生活突然要围着一个孩子转,特别想回去工作,但在哺育的过程中,我和孩子的感情日益亲密。而男人与孩子没有必然的身体接触,往往只是下了班回家看看,他们对于父亲角色的适应期也就更为漫长。


儿子出生后,陈远常常躲在自己的工作室里不回家。“我总是借口说忙,要搞创作,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在那喝喝咖啡,看看书。我觉得孩子哭闹很烦,能晚回去就晚回去。”


我先生周末常去和几个哥们儿打打篮球,喝喝酒。他们经常回忆起一起度过的高中生活,切磋一下最近健身的心得。我陪他去过几次,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们翻来覆去说着那点事很无聊,而且我也很讨厌喝得醉醺醺的样子。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们的微信群名叫“青春小酒桌”时,心里才为之一动,他们是多么渴望逃避庸常而琐碎的生活。


离开孩子的莫峰很享受现在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坦言自己不会花超过20%的精力在孩子身上。“我自己过得快乐,她才会过得快乐。这种情绪的传递很重要。我不会给她压力。”我们见面的那天,他刚换了一辆宝蓝色的保时捷“Macan”,第二天,他要带着女朋友母女俩去海南度假。“等我孩子大一点,我会带她一起去。”


这些故事和阎云翔研究是一致的——过去30多年,中国社会结构发生的最大变化是目前还在经历的个体化过程:价值观层面越来越多的个体认为,自我利益具有正当合法性,“为自己而活”成为人生的主要目的,尽管这一观念被接受的透彻度会因人而异。


对于“为什么要孩子”,《时尚先生》的调查显示,55.9%的独生父亲表示“岁数大了就要了”;39.1%的独生父亲表示“当父亲使我更像个男人”,而只有37.8%的独生父亲表示是为了传宗接代。育儿的功利性意义正在淡化,尽管事实上独生父肩负的传宗接代的压力比其他父亲大。此前便有调查发现当事业与生育孩子发生矛盾时,近1/5的独生父母表示会考虑暂时不要孩子——传统家庭观造就的“生育冲动”文化在当代得到重塑。独生父更注重自我感受,认为实现个人发展胜于履行社会赋予家庭的基本责任。


对于生育二胎,独生父的意愿并不强烈,《时尚先生》调查显示:只有29.5%的独生父很想生二胎。陈远就不想要,在他看来,养孩子最大的困难在于无法给予儿子社会认知层面上的成功感。


他是一名摄影师,生活在天津,每年三四十万的家庭收入远超于当地的平均水准。但他给我按年算了一笔账:要还十万房贷,家庭日常开支七万,给妻子买点名牌包包,自己买买镜头,大约五万,儿子教育费用三四万,到年底还能剩十万。


“如果再要一个孩子,日子就很紧张了。我们这一代养孩子不是让他吃饱就够了的。”陈远也不想再受制于人,如果母亲真的甩手不干了,一年不少于四万的保姆费是他难以承受的,“我自己还想多出去采采风,搞搞创作呢。”


父子“交易”:放弃空间换取父辈帮助


在房价高企的当下,独生父对父母经济的依赖性也很强。工作七年,我和先生基本没有积蓄。在父母出资买房之后,我们兜里剩下的钱要不就是还给银行,要不就是还给父母。上海社科院青少所的调查显示,在独生子女的婚嫁迎娶中,父母的主动参与率在70%以上,父母对儿女婚事的经济支撑不小于80%。而我身边所有80后的朋友买房都动用了父母的积蓄。某种意义上,这决定了独生父难以形成强调小家庭经济独立的核心家庭。


阎云翔在研究中发现,50后、60后的中国父母几乎心甘情愿地赚钱支持子女消费,在80后90后开始成长的过程中,父母就和他们做了一个交易:父母提供物质上的一切,孩子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在成家立业之后,这些在日常生活上和经济支持上双重依赖父母的巨婴们,又如何当父亲,如何经营家庭呢?某种意义上,隔代抚养是另一种交易。独生父以放弃部分独立空间的代价来换取父辈的帮助,这虽然避免了新生一代带来的“混乱期”,暂时缓解了压力,但其实是一种“压力后置”。当其父辈日渐衰老,独生父必然要同时承担起抚养孩子和赡养老人的双重压力,这对他们的精力和财力都是巨大的考验。


而隔代抚养也阻碍巨婴们自身的成长,也延缓他们向父亲角色的转换。在2003年调查报告的最后,上海社科院青少所的研究人员对隔代抚养的弊端表示了忧虑:三代同堂的家庭中,父亲难以获得自己的权威地位,甚至受到祖孙两代人的敌视和掣肘。



丰子恺漫画《某父子》


男孩危机:缺乏亲密关系的培养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首席专家、研究员孙云晓2010年写了一本《拯救男孩》的畅销书,指出中国男孩陷入成长危机。他认为“男孩危机”的原因之一是父教缺失。“父亲是男孩教育的第一资源,也是最重要的男子汉启蒙老师。怎样充分发挥父亲的作用呢?首先,父亲要以亲密朋友的身份回到孩子的身边,并就如何成为真正的男子汉给儿子做出榜样。”


两年后,他在《好好做父亲》一书中又提供了一些数据,比如生活中没有父亲的孩子将来贫困或犯罪的可能性比一般孩子高出5倍,将来弃学的可能性高出9倍,将来被关进监狱的可能性高出20倍。


男孩危机这个说法,学界尚有争论。但对父亲参与的重要性已渐成共识,比方说,一天中与父亲接触不少于2小时的孩子,比那些一星期内接触不到6小时的孩子更有男子汉气质,更具有进取精神,也更愿意去冒险。


而去年6月,中科院心理所发布《家庭中父亲角色的重要性》的研究报告显示,中国爸爸们在亲子陪伴的态度与技巧上仍然相当欠缺。其中一项是在北京152个社区进行的家庭教育调查(回收6031份问卷),每天与孩子玩游戏时间超过1个小时的爸爸仅为11.7%,但爸爸自己“独自游戏时间”在30分钟以内的则高达50.5%。44%的爸爸认为自己工作太忙,导致亲子活动减少,而有23%的爸爸苦于孩子总缠着自己,26%的爸爸则感觉亲子活动太单调。


唐骏是我身边的模范爸爸,每个周末都会带孩子出去玩,但他每天专门陪两个儿子玩的时间可能也不会超过一小时。“我比较没有耐性,在屋里陪他们搭积木或者看书什么的,一过半小时,我就得起来刷会儿手机或者喝口水。”


对于目前的教养方式,奎宝雄其实知道有点畸形:“你看过《变形计》吗?我孩子现在就像是这种状态。我妈很宠孩子,所以在她家的那两周,孩子就是皇帝一般,为所欲为,到了姥姥家,她知道必须要听话,表现得很乖巧。”他也很无奈,他们夫妻俩要上班,没人带孩子。


我又问莫峰,有没有担心现在这种抚养方式会给孩子的成长造成阴影?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孩子还小,就以为是爸爸妈妈出差了。每次跟我分别,她也不难过。像她生日、春节这样重要的日子,我都会回去的。”他计划等孩子五六岁了,再将其接到北京去上国际幼儿园。


美国执照心理咨询师、治疗师海蓝觉得危机早已埋下,“孩子越小,越容易培养亲密关系”。她见过很多成功的企业家苦于糟糕的父子关系。“年轻时忙于在外打拼,把孩子扔给家人,等孩子十多岁,进入青春期了,他开始插手管教。孩子才不认可他呢,你是谁啊,突然跑来管我?”

许多父亲发现妻子带孩子比自己更有爱心和耐心,认为自己出去挣钱是对家庭更大的贡献,于是与孩子日渐疏远,沦为“提款机”。在孙云晓去学校做的讲座中,父亲来听课的从没有超过1/3。


在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2008年做的《中日韩美四国高中生权益状况比较研究报告》中,高中生的首选倾诉对象中,中国父亲的排名是最低的,甚至排在了网友之后。这揭示也预示了中国当下和未来一段时间内的父子关系。


孙云晓说,好“爸爸”需要时间,可以作这样一个比喻:在儿童时期,父亲每1个单位的投入,他在将来可以有10倍的回报。如果错过这个时期,当孩子长大成人,父亲再多的投入,也可能收获甚少或者没有收获。


为了鼓励父亲参与孩子的早期教育,许多国家的育儿假中强制规定了父亲休假的天数。瑞典有16个月的育儿假,父母可以在孩子8岁前休完,假期领取工资的80%。其中两个月必须由父亲来休,否则将不能享受工资津贴。2010年6月30日,日本《育婴及家庭照料休假法》修订版正式生效。这一法律规定,对于有3岁以下子女的男员工,雇主有义务缩减其工作日上班时间至6个小时,且无需加班。而中国暂时没有相应的法律规定,只有各地给予晚育的父亲会有数天的晚育假。


向父辈挑战:不和自己的父亲一样


犹如人们总是带着质疑的眼光看待独生子女一样,舆论对于独生父也总是过于忧心忡忡。尽管他们的陪伴时间依然偏少,但他们受教育水平普遍比较高,对于父亲参与的重要性也相对认同。在《时尚先生》的调查中,有六成以上的独生父为本科及以上学历,九成以上的独生父认为有必要学习如何当父亲,但只有7.4%的人会向父辈请教。


奎宝雄会很耐心地听妻子讲从书上、从网上获得的育儿经验,不明白的地方,他再上网查。比如说,他坚持认为不能孩子一哭闹就抱起来,答应他的要求,要给他立规矩。不过,他妈妈对此毫不买账,哭一下都受不了。他妈妈只相信楼上的小刘,为此,奎宝雄特意去楼上找小刘,才发现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奎宝雄给小刘阿姨讲自己的育儿理念,希望传递给母亲。可惜小刘阿姨也不相信他的话。


为此,奎宝雄和母亲争吵不断。有一次,他想给孩子穿他买的衣服,他母亲却觉得衣服不舒服,死活不同意让孩子穿。他气得用茶壶砸自己的脑袋,直到砸出血来。


有段时间,奎宝雄经常在朋友圈里吐槽:“曾经你伟岸慈祥,指引给我正确的方向,如今我能做到的,就是和你不一样。”“每个父亲都有自己照顾孩子的方法,善意的提醒和建议我能接受,不懂装懂倚老卖老就算了吧,我不是孩子好么,我有个孩子好么,我是个爸爸好么!”


后来,他索性不去父母家了:“我管不了我妈,我又不可能不让我妈带孩子,她感情上接受不了。我们只能趁孩子在姥姥家住的那两周尽量往回掰。”


比起父辈,80后独生父更为温柔、开放、民主。2012年,中国儿童中心对8085名3到12岁幼儿和小学生进行调查,发现80后独生父母在“环境创设与时机榜样”上占据优势,具体表现为他们在“营造轻松、和谐、民主的心理氛围”“提供安静、舒适的家庭环境”和“提供交往、运动和创造性活动的机会”三个项目上优于其他父母。


唐骏的大儿子对他总是直呼其名,只有有求于他时,才会撒娇地喊他“爸爸”。家里其他人都试图纠正,但唐骏很享受这样的称呼,他喜欢听到儿子说“唐骏保护唐廓然”。他希望能跟儿子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一起成长。他自己和父亲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交流,直到现在一年也打不了几个电话,每次都是三言两语匆匆挂断。


大儿子一岁多的时候,唐骏曾进行了一次艰苦卓绝的减肥,不吃油不吃主食不吃糖不吃猪肉,一个星期有两个24小时不能吃任何东西。三个月后,他的体重从210斤降到了160多斤。“儿子渐渐长大嘛,我希望树立一个阳光健康爱运动的父亲形象,带着他去踢球。”坐在咖啡馆里,他拒绝和我一起吃晚餐。小儿子也一岁多,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减肥计划。


陈远心中理想的父子关系也是相似的,他希望成为儿子的朋友,而不是超人。“他现在有什么东西坏了就会拿过来让我修,我乱修一通也总能搞好,他就很崇拜。但我不想让他对我有过高期待,免得将来失落。”


第一代独生子女,是父母眼中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他们往往与父母存在很大的代沟。当这一代人为人父母时,更愿意扮演孩子的“兄弟姐妹”或者“朋友伙伴”的角色。


《时尚先生》调查显示,31.7%的80后独生父心目中理想的父子关系类型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其次才是成为孩子的榜样。而选择“保持父亲权威感的传统父子关系”的,仅占了12.5%。


虽然在家庭模式上回归到了传统的三代同堂,但父权秩序并没有回归。传统父子关系日趋瓦解,新的父子关系还没建构。80后独生父尚未真正进入角色,大多却已意识问题之所在,就像奎宝雄说的:“以前父母对自己的管教太严了,母亲甚至辞职在家专门管我的学习,但学得也不咋地,只要不突破道德底线,就要给孩子绝对的自由。”


与“守门人”合作:妻子也要学着去放手


在独生父的角色成长之中,妻子是他们最重要的伙伴。尤其是与父辈教育理念发生冲突时,妻子的态度最为关键。根据父亲参与理论,母亲扮演了“守门人”的角色,她们支持或者阻止父亲与孩子的交往,都会对父亲的参与工作产生影响。


在无法改变家庭模式的前提下,我每周都尽量安排一次三口之家的活动,增加小家庭的亲密感,也给老人放放假。我还主动给先生派活。孩子不爱刷牙,我就把这个难题抛给他。他开始与孩子商量,给她讲故事,又许诺给她玩手机,但都失败了。他只好强行给她刷。我在卧室里听着他俩在客厅鏖战,孩子哭着大喊“妈妈救我”,我都不吱声,也阻止婆婆介入,“这是他们之间的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最后,他们达成了妥协,对坐着互相给对方刷牙。


80后独生父与孩子在生活的点滴中加深感情,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定位。先生现在经常会跟我感叹没想到孩子都会这么多东西了。几个月前,他到外地出差,第一次跟我说“还真有点想她了”。他和哥们儿的微信群也悄悄地改名叫“只打球,不喝酒”。


而为了给予家人更好的生活,唐骏去年换了两次工作。一天晚上,他还在公司上班,妻子发来微信说,刚才牵着两个儿子出去散步,一手拉着一个,小儿子还走得有些摇摇晃晃,月光洒满回家的路。这是他心中最温暖的画面。



| 本文首发于2015年6月刊 |


编辑/林珊珊 撰文/沈佳音

资料整理/宫雪、黄子懿

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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