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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物 | 王家卫电影里的恋物癖

不小可 新民周刊 2020-08-20

文 | 不小可


最近王家卫为了电影《繁花》跟阿拉征集上海90年代老物事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和大家一样期待在2046年前看到《繁花》的同时,还想咕哝一声:为道具入迷,王导不是第一次了,墨镜一直都是个资深“恋物癖”。
他电影里的道具也好,意象也罢,不仅常常被摆在勾连剧情的C位,也总是隐藏着识别同类的暗号。

1号

无脚鸟: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


“我听人家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他只可以一直这么飞啊飞,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世只可以落地一次,那次就是他死的时候。”
《阿飞正传》里的重要意象“无脚鸟”,在张国荣慵懒颓靡的声调里反复出现,代表什么见仁见智,我最近比较震惊的是——我好像发现了现实生活中无脚鸟的原型——雨燕。
雨燕,又名北京楼燕,因为喜欢在古老的建筑里筑巢而得名。先来看一段雨燕的介绍:飞行速度极快,最快可达到两百多公里每小时。可以不间断飞行十个月。一只刚学会飞行的雨燕可以从北京飞到南非再从南非飞回北京且中间不休息。雨燕是一种一辈子都不会在平地上着陆的鸟类,它们进食、喝水、洗澡、睡觉甚至交配都在空中进行,只有在繁殖后代的时候才会落在巢穴中。因为生命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飞行,它们的脚已经退化,不能很好地行走和跳跃,一旦落到平地上就很难再起飞。(来自《恋野早报》)
看到没有?一直在飞,风里睡觉,没有脚,落地后再难起飞……这这这,还有比这更“无脚鸟”的吗?再看看雨燕这高铁般的速度,飞个国际航班来回都不带停的续航能力,这货在我心目中已经与“猛禽”默默划上了等号。
然而谁能想到雨燕长这样——
如此威猛又如此呆萌是怎么回事?感觉再也无法正视《阿飞正传》里那只孤绝冷清的“无脚鸟”了。
“因为速度极快,所以雨燕几乎没有天敌。巢址的减少是雨燕数量减少的主要原因,可以说人类是雨燕最大的天敌了。”连这条也符合——阿飞最大的天敌就是他本人。恨别亲生母亲的老巢之后,就再也找不到落脚之地……

2号

钟与表:让我们做一分钟的朋友好不好

《阿飞正传》

《重庆森林》

《花样年华》
无论《阿飞正传》还是《花样年华》都给时钟留了大量的特写镜头,导演还怕不够,连台词里的时间都精确到分钟秒针:
“1960年4月16号下午三点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得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阿飞正传》)
“在1994年的5月1号,有个女人对我说生日快乐,因为这句话,我会一直记住这个女人。”(《重庆森林》)
“我和她最接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6个小时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重庆森林》)
“1小时后……10小时后……100小时后……”(《2046》)
到了《东邪西毒》,古代沙漠里总没有钟也没有表了吧?王导又想出一个暗示时间的大招:上老黄历!于是我们看到了“初四,立春,东风解冻,就是说是一个新的开始”,“十五,有雨。土黄用时,曲星,宜沐浴,忌远行,冲龙煞北”,“初六日,惊蛰。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人来找我喝酒,他的名字叫黄药师”。
其实就算没有老黄历助力,王家卫随便捡起一个菠萝罐头也能给你改造成时间胶囊:“从分手的那一天开始,我每天买一罐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因为凤梨是阿美最爱吃的东西,而5月1号是我的生日。我告诉我自己,当我买满30罐的时候,她如果还不回来,这段感情就会过期。”(《重庆森林》)
时间的特点是什么?是逝者如斯,一去不回。所以才会有那句过尽千帆之后的百转千回:“不如我哋由头再来过。”
 

3号

瀑布走马灯:有些人离开了才发现,离开的是自己的最爱

都知道王家卫是个非常随性的导演,其他剧组在现场边写边拍就叫作“飞纸仔”,只有王家卫的无剧本才能算大成若缺。王导可以为了《花样年华》里一个1960年代日本进口的电饭煲而大费周章,可以要求《阿飞正传》里的玻璃可乐瓶都必须是十足1960年代款,但有时随性起来,也可以为了一件心爱的道具编出一整个故事。
《春光乍泄》里的瀑布走马灯,就是美术指导张叔平到了取景地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后,才从跳蚤市场上寻觅来,结果入了导演法眼。
不但镜头多次给特写,得知这灯上的瀑布就在附近,还直接把剧情都改成了两个香港人寻找伊瓜苏大瀑布的故事。
最后,梁朝伟独自站在飞瀑扑面的伊瓜苏旁,念念:我总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一时间,分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在湿。
《东邪西毒》里,林青霞对着一只竹篾编成的鸟笼,人格一分为二,上演了一幕慕容燕PK慕容嫣的深夜剧。

慕容嫣

慕容燕
“你为什么盯着这个鸟笼看?”“因为很眼熟。”
其实这个鸟笼反复出现,只是因为剧组的道具师傅非常擅长编竹篾,而王导对他的手作鸟笼爱不释手——想想看,慕容姑娘本可以是个心志清醒的好姑娘,奈何道具师傅手工活太好……
 

4号

苏丽珍的23件旗袍:你会因为寂寞去爱一个人吗?


这恐怕是当年《庐山恋》换43套衣服引起轰动之后,中国电影史上第二次因为服装而引发全民cosplay了。《花样年华》里的23套旗袍,由美术指导张叔平设计,铜锣湾梁朗光师傅亲手裁制。为了贴近时代感,布料都是多年陈,买不到那个时代的布,就买来旧衣服改造。
这一套套一件件,为的是让苏丽珍看起来摇曳生姿引得无数女性竞相效仿吗?不是的,要的是“俗气难耐的不漂亮”,结果因为穿的人是Maggie张,“人人都说漂亮”。

张曼玉说过,穿上旗袍对身体的活动限制很大——说话的声线,手指的活动,坐立的姿势,都跟平常不同。这种被旗袍裹头束脚“动弹不得”的目的,是为了让她感受到苏丽珍的情感压抑。她是感受到了,也表现出来了,怎奈银幕前观众买椟还珠,紧赶慢赶定做旗袍去也。
 

5号

铁打的苏丽珍:要记得的我永远都会记得

王家卫喜欢信手拈来,剧组成员的名字不止一次被盗用来当作剧中人名。
“梁凤英?你不是叫露露吗?”梁凤英其实是《阿飞正传》的监制。
“黎耀辉,不如我哋由头再来过。”黎耀辉和何宝荣都是《春光乍泄》的摄影师。
唯一执着的,是那个女人的名字:苏丽珍。

《阿飞正传》
流水的梁朝伟,铁打的苏丽珍。
从《阿飞正传》小卖部初次见面,到《花样年华》拎着饭盒下楼买馄饨,再到《2046》最后一次作为王家卫电影串联式的人物登场。

《2046》
苏丽珍拥有的仅仅是这三部曲吗?也许,换上“大嫂”的名字,苏丽珍也还是苏丽珍。
那个隐忍又炽热的,倔强又不甘的,叛逆又顺从的,是王家卫心里的白月光朱砂痣?或者就是导演转了性别的自我代言?
 

6号

雨一直下:她说是因为她不高兴


王家卫恐怕是电影界的萧敬腾,可以让大雨,从《旺角卡门》里的告别,一直下到《一代宗师》开头的雨夜大战。

《旺角卡门》

《一代宗师》
“下班啦?是呀。这真是大雨呀,是呀。你在这儿站很久了?一会儿罢了。”(《花样年华》)

“每次下雨,我就会想起一个人,她曾经很喜欢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每次我要离开她远行的时候,天都会下雨,她说是因为她不高兴。”(《东邪西毒》)
“我从来也没想过她真的会打电话给我,但每次经过电话亭的时候,我总会停一阵子。”(《阿飞正传》)
莫说飞瀑不是雨,管教离人痛断肠。(《春光乍泄》)
裁缝小张去给华小姐送衣服,十次有八次下暴雨。(《爱神·手》)
至于为什么雨下个不停,可能是王家卫的主角,内心总有非洲日照也晒不干的潮湿吧。
也可能,是为了画面好看。
如果电影也有湿度的话,《阿飞正传》的湿度可能高达93%。整部戏都水汽氤氲的,哪怕是第一幕,完全干燥的小卖部,也非要从隔壁游泳池反射点水波潋滟出来:

 

7号

土味情话:你今晚发梦会见到我


王家卫的电影视觉风格强烈,自然是用来看的,但假如蒙上眼睛,用耳朵判断,你也能很快辨别出:这部电影是王家卫还是王晶。因为王家卫电影的音效,往往带着文艺片独有的讲究——划掉——因为王家卫电影的对白,充满了土味情话。
你能想象一个男人对着初次见面的张曼玉故作深沉地说:你今晚发梦会见到我?假如那个男人不是张国荣,那么画面就会变得无比尴尬,令张曼玉脚趾原地抠出一座九龙城寨。
所以王家卫聪明地在每部电影里都安排了一线卡士——张国荣,梁朝伟,梁家辉,金城武,张震,只有当那些土味情话从你们的男神嘴里说出来,才会去掉土味,只剩情话。连歌神张学友说完那句“如果找不到旭仔,回来找我”这么朴实无华的老实人情话,都得赶紧掩面溜。拯救土味的唯一法宝,只有颜值。
“原来醉生梦死不过是她和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反而记得越清楚。”这台词,如果放在TVB,都会被女主笑:你的招会不会旧了点?但是换作王家卫,就是妥妥的:招唔怕旧,至紧要受。
 

8号

水果忍者:梁朝伟那天吃了27次梨

王家卫的残忍NG故事,就像他的十年磨不出一剑故事一样广为人知。但有意思的是,NG常常发生在吃东西的镜头,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巧合。
梁朝伟拍《阿飞正传》一个吃梨子的镜头,NG27次,NG到怀疑人生。但是最后看《阿飞正传》的朋友们,你们有见到梁朝伟吃梨子的镜头吗?
张国荣拍《阿飞正传》一个镜头NG47次,他吃的是……张曼玉的手指。
张学友拍《阿飞正传》,茶餐厅里喝咖啡到一半,抬起头对着咪咪欲言又止,这个抬头的镜头NG60多次,最后墨镜抛下一句话:哎算了。气得洪七想杀人。
刘德华在《阿飞正传》里吃橘子的镜头有没有NG不知道,反正《阿飞正传》以后他就从王家卫电影里整个消失了。
梁家辉在《东邪西毒》里吃鸡蛋的镜头有没有NG不知道,但电影拍了三年半他只知道自己演的角色叫黄药师,爱喝酒,一个镜头NG49次最后用回第一次,黄药师当时的心情可能和设计狗一模一样。此后两人再无合作。
《蓝莓之夜》里裘·德洛和诺拉·琼斯那个带着蓝莓蛋糕气息的吻,中西一视同仁,拍足150次。
张震拍《一代宗师》练成全国八极拳比赛冠军,戏就被剪成小配角,对此王家卫的解释是“千金难买一声响,是刀的真意,张震是好刀,咱们先藏着。”而观众看到的却是“千金难买一声响,张震戏份不如猴”。
 

9号

一粒扣: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走出人生春天的叶问,乱世中当掉大衣,留下扣子,藏在手心,钉在墙头,最后再带着它去见宫二。是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叶问没说真心话,但真心话大概也都在这颗藏了又露、露了又藏的扣子里了吧。
杜琪峰曾说王家卫实际上只拍了《阿飞正传》一部电影,“后来影片中的人物都能在其中找到原型,而主题永远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疏离与亲近,拒绝与接纳,逃离故土与寻找自由”。
那艘船,永远无法两个人一起登上;那条瀑布,永远没让两个人一起见到;那宫家绝学六十四手,永远不能两个人一起切磋。
所以你说,宫二会不会只是又一个会武功的苏丽珍呢?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4月16号下午3点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我有个朋友考我记性,她问我那天做了什么,我就忘了,你呢?”
“是她告诉你的?”
 

10号

墨镜: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

这些年王家卫的恋物癖之冠,大概就数这副戴上了就摘不下来的墨镜吧。
2015年开微博的头像你品品,俨然个人icon。“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也是当年留下来的金句。
视力没问题,阳光也没有猛烈到让武士看不成桃花,这样还戴着墨镜,只能有两种解释:一、耍帅;二、害羞。不知道墨镜导演,属于哪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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