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鸡”娃,反被娃“鸡”了
“按理说我们这样教育出来的孩子,如果是站在‘鸡娃’的反面,这个孩子应该很快乐,一定是自由自在、阳光灿烂的,可是并非如此。因为我们现在不‘鸡’娃,反而被娃‘鸡’了,非常真实。”
编辑 / 黄剑 hj2000@163.com
校门外,木马是那种不愿轻易挤进家长堆里的人。和他们聊什么呢?如何替孩子抄机械化的作业而不被老师识穿?有什么防止孩子过度学习、适合全家游玩的新公园推荐而非最近上了什么补习班?不管是哪个话题,想必都很难得到回应。
她的一些更叛逆的想法——比如“为什么让他考第一,你自己去当第一不好吗?你去当总裁不好吗?为什么要让他去?”——要是真全盘托出,也只会叫众人大跌眼镜。
上回她在幼儿园门外等小女儿,一位妈妈主动走过来搭话,问她准不准备让孩子上学前班。木马平日很少给别人建议,因为自觉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个体,并不存在普适的教育宝典,家长应该关注、围绕的是孩子的声音,而不是外界的声音。
但那次,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肯定不上。学前班对培养好的学习习惯以及学习兴趣没有任何好处。整整一年把那么小的孩子固定在一个环境中,让他们去学习一年级的知识,而且本来这种知识就已经很超前,到了一年级就是重复同样的东西,这没有任何的必要。而且,你在学前班就把小孩的兴趣抹掉了,我就不赞成。”对方听完这仿佛是憋了许久后一股脑吐出的言论,显然有些愣住,兴许是没有料到会得到如此坚决、丝毫没有讨论空间的答案,只好讪讪回以“姑且听之”的眼神,转头去找别的家长。
线上的家长微信群里,木马也从不主动吱声或闲聊,连“老师辛苦”这种保持队形的场面话都不愿意配合。“但如果那个老师真的是做了一些辛苦的事情,我会私信跟他说。譬如说,我和孩子他爸心大到今年夏季校服都没给儿子订,到现在别的孩子都已经穿短袖了,儿子还是穿个厚厚的外套到学校。我请老师再帮我订,很感谢老师。因为这确实给人家添麻烦。”
没能及时脱下的外套,并不是这个初中男孩此时最大的苦恼。他的母亲参与创办过一本天文杂志,容易对一些遥远的事情着迷,总喜欢和他聊电影、书、哲学或者社会问题,就是不谈成绩。他的父亲当年从厦门大学毕业,在10个同样凤毛麟角的实习生中脱颖而出,留在了实习单位。可父亲从不鼓吹精英教育,认为学历并不等同于领导力。每当在采访中面对经济领域的外国人物,他都会问对方两个问题:怎么看待Leadership(领导力),以及怎么看待Uncertainty(不确定性)。
他的想法是,“Leadership一定是在Uncertainty的情况下才能表现出,不然在确定环境中经常就内卷了。你看美国大公司的CEO大多是二流学校毕业,一流学校的精英们反倒可能去打工,因为他们在班上谁是Leader不知道,大家都很优秀。二流学校可更容易分出Follower(追随者)和Leader(领导者),做好Follower也很好。”
夫妻俩遵行“上离家最近的学校,去最远的地方旅行”。当其他家长挤破头把孩子送进名校时,他们听从儿子不想去城里的意愿,舍弃单位对口的北京西城区一片小学,选择了石景山区留守儿童聚集的“渣小”,儿子到了初中,依然就读于家附近不知名的学校。可是孩子在成长,在日益激烈的竞争中已无法满足于快乐教育,他多次向他们抗议,说他们可能是整个班上唯一对孩子没有任何要求的家长,“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学习,不在乎我的成绩!”
温柔、善感的母亲听了会轻声安抚他说,“因为妈妈在乎更重要的东西,我希望你能成为有智慧的人,而不是一个只有知识的人;不只是知道,还能知行合一。”比她高出一头的儿子不留情面地打断,“这都是虚的,只有成绩是真实的。”
同一个屋檐下,各人心里惦记的总是不同的事情。儿子在想导致他上次和年级第一拉开差距的几道语文阅读理解题,木马更在意的是,那天家里突然翻出一块石头,是朋友当初看到儿子特别喜欢到处捡石头而从山东海边捡来送他的,上面还有儿子歪歪扭扭写上的日期。
四岁的妹妹指着这块说不上有多奇异的鹅卵石说,“哇,这么好的一个石头,等我14岁了要继承它!”而它的主人、14岁半的儿子看了只是说,哦,这是一块石头,这只是一块石头了。
“但在妹妹的眼里它可能代表了太多的东西,是她对大海或者遥远地方一切的想象。这个东西是每个人天生都有的,其实就是很朴素的一种感知力,但现在的教育都是在训练我们的大脑和技巧,而不是在训练心。你一门心思去回答作者在这篇文章中表达了什么中心思想,而你真正的感受一直被忽略,不断地被淹没、抹杀掉了。”
关于人生的智慧虽然儿子暂时没有耐心听完,对成绩的执念也不可能转瞬打消,但木马相信,“除非在这几年青春期的过程中,我们家庭之间的亲密关系没有处理好,他完完全全地背离我们了。但凡他以后还保持一个开放自由的心态,还能够听到更多的声音,他就会走出来。”
以下是这位母亲的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