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刘少尧之死
3月26日晚8点左右,巴黎19区防暴大队接到报警,前往Aubervilliers街上的Villa Curial居民楼,几分钟过后,刘少尧在自己家门口,被全副武装的警察击毙。他的死因,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版本,引发了法国华人的游行示威和与法国警方的冲突,华人在法国的治安情况和社会地位,再一次成为焦点。
3月28日,法国华人在19区的警察局前示威
两个版本
按照巴黎19区警方的说法,当晚他们接到报警称“有人用剪刀威胁他人”。“当警方到达现场,他们听到了叫喊声,当他们进入公寓内,一人手握剪刀与一名警察对峙。而后一名警察因利刃受伤,使得他的同事使用自己手中的武器进行正当防卫。”刘少尧被警方击中。一个警察局内部的消息源称刘少尧用剪刀“挂到了一名警察防弹背心的侧面”,腋窝处受到了轻伤。
中国公民刘少尧56岁,浙江青田人,与妻子和五名子女一起住在巴黎19区的这座居民楼内。刘少尧的两个女儿当时也在家里,其中一名女儿回忆道:“8点左右,我妹妹听到敲门声。她从猫眼看到门外站着两男一女,拿着武器。我爸当时正在做晚饭,拿着杀鱼的剪刀走到门口。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我冲着门外喊了一句‘安静点,不要再吵了’,但没有任何改变,然后他们开始撞门。”“当时站在门后抵着门的刘少尧被撞开的门板击倒,第一名冲进来的警察在没有做出任何警告的情况下开枪射中刘少尧。一名女儿称从门被撞开到父亲被击中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而刘少尧根本没有时间与警察冲突。”刘少尧家属的律师Calvin Job如此说道,“这家人当时根本没有什么家庭冲突,我们更偏向认为刘少尧的死亡是因为警方的过失。”
随后警方让家人进入家里其中一间房间等待,而救护人员开始抢救刘少尧,晚上10点钟,刘少尧的妻子和孩子们被告知,刘少尧已经去世。
如今,警方展开了两项调查,一项针对死者是否存在罪行,另一项针对警察是否存在杀人动机。2月底,法国政府刚刚更改了警方开火的规则条例,但其中正当防卫所需的立刻性、必要性和相对性原则并没有被更改。
而在邻居眼中,刘少尧也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
根据同楼一名华裔女性邻居的回忆,当晚“我首先听到了敲门声,还有楼梯间的噪声。我以为是谁在吵架。”她从沙发上起来,在她开门想去看看究竟之前就听到了枪声,“我看到两名身穿普通服装的人站在刘少尧家门口。”她说刘少尧“平时好喝一口,但对人很好,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
另一名邻居则记得,当晚她正在和家人吃晚饭,然后突然有人敲门。她透过猫眼,看到是刘少尧。“我没有注意到他手上是不是拿着东西,但他之前几次走错楼层。他有过精神问题,让整栋楼都产生过担心。有好几次,他都把我家的门,错认成他的家门。”26日晚,这名邻居决定不给刘少尧开门,但她发现刘少尧又去敲了其他家的家门。有的邻居觉得刘少尧“让人害怕”。警方2012年就曾踏进过他们家。当时刘少尧将电脑主机从6层的窗户扔出去,于是警方来到他家,将他带到警察局的精神病诊室接受检查。
26日晚报警的邻居也住在同一层,但却没有说太多话。“我能说的就是,他是一个危险的人。”
如今,刘少尧家整套公寓已经作为案发现场被警方查封,门口警方的封条上,警方用圆珠笔写下的查封原因是“蓄意杀人致死”。刘少尧的家人住进了酒店。“他们很震惊,不明白为什么警察要颠倒事实。”律师Calvin Job说道。
3月27日,示威者用蜡烛摆出“暴力”字样
刘少尧死后,第二天晚上,将近200名法国华人在19区的警察局前集会悼念死者,要求警方调查事情经过,华人在警察局外高喊“谋杀”以抗议警方解释。随后与警方爆发冲突,冲突人群焚毁了4辆汽车,并开车从中餐馆运来空啤酒瓶,抄起青岛酒瓶扔向法国警察,35人被逮捕。
这次华人就治安问题进行的游行是去年以来的第二波。2016年8月,温州华侨张朝林在巴黎北郊的Aubervilliers区遭抢劫,被殴打致重伤后不幸去世,事后上万华人前往市中心进行过数次游行。那一次,华人们要求的是“安全”,这次要求的是“公正”。此次,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也已经启动领保应急机制,要求法国警方尽快查明情况。
治安、种族歧视
和社会地位
法国华人的愤怒,来自于法国警方对于他们安全的不作为。
在法国,人们的印象是:华人易被抢劫,很少会报警。这加剧了人们抢劫华人的次数,也加剧了华人对法国警方的抱怨和不信任。去年8月,温州华侨张朝林因遭抢劫而去世,他的儿子也曾遭受过四次抢劫。“两次是我2004年刚到法国的时候,我的手机被抢了。另一次,五个人跟着我,把我身上的十几欧元抢走,把我的外套也拽走了。”张朝林的儿子曾这样回忆道。“我们很少会去公开表达自己,尤其是老一辈的第一代移民。”一名居住在Aubervilliers的华人如是说。
于此相对的,很多华人认为法国警方并不认真对待抢劫案件。“当我们去报案,经常要等很久很久,有的时候,袭击我们的强盗比我们要先离开警察局。有的时候,我们下午5点去报案,警察会对我们说‘明天再来吧’,但有一些人可能第二天就不再去警察局了。”另一名居住在Aubervilliers的华人这样回忆道。Aubervilliers市长Meriem Derkaoui也曾做出过解释:“有些华人不会说法语,他们会犹豫是否要去警察局报案,他们认为他们不会被重视,或者因为他们黑户的身份而被遣返回中国。”这种印象加剧了华人被抢劫的次数,袭击者认为,抢劫一名亚裔,不会有被告的风险。
3月28日,法国华人点蜡烛、献花以悼念逝者
为了提高治安,Aubervilliers警察局去年初曾专门雇了两位中文翻译,以接待报案华人。该警察局接到的华人报案数量,从2015年的三十多起上升到了去年的一百多起。
对于待在巴黎更久的华人来说,去年8月张朝林受袭遇害,只是一次“复发”。早在2010年6月和2011年6月,巴黎市内Belleville华人聚集区也曾因华人受袭进行过两次游行集会。同样的情况,同样的诉求——更多的安全保障。那时,几次游行过后,确实有了结果,一支专设的防暴大队会在十分明确的时间于Belleville街区巡逻,游行还催生出了Belleville商户协会,以保持与警方的沟通和维权。Belleville近两年来抢劫华人案件的减少,也因为大家习惯了在危险中生活,人们脖子上、手腕上不再戴首饰,在人少的街道尽量不举起手机打电话。而如今看来此次刘少尧之死的原因之一也是:很多华人在家里都怕给陌生人开门,怕是强盗伪装成警察入室抢劫。
法国华人的压力还来源于其他族裔。“我们担心的,是这类抢劫案件会造成族群之间的冲突。华人族群向来很配合法国政府,但他们不应该向其他少数族裔群体对抗。”Aubervilliers市长Meriem Derkaoui这样说道。对于很多法国华人来说,是非洲裔群体在将他们定为抢劫袭击对象。而去年8月张朝林之死,也曾被认为是带有种族主义的袭击行为。
2016年8月21日,在为张朝林举行的游行中,人们挥舞着法国国旗
去年8月21日,在为张朝林举行的第二次集会中,很多参加游行的人看到人群中有人分发红白蓝三色法国国旗和T恤。法国华人青年协会主席王瑞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们不想被政治党派所左右。”在推特上,极右派国民阵线副主席Florian Philippot也曾发推支持华人的那次游行:“当他们用法国的方式游行,并自豪于成为法国的人时候,你们为什么还要称他们为‘华人’?”对极右派而言,相比于其他一些族群,华裔是移民成功融入法国社会的代表。“左派、右派和极右派都曾给我们打过电话,表示可以支持我们。”王瑞解释说,“但这种一个人死了,所有人就马上行动起来的冲动,是不对的。”
有别于法国其他主要少数族裔与殖民和流血冲突相连的移民史,60万的法国华人群体主要来自于温州潮州,并非政治避难,而是经济移民。如今,这些移民的第二代出生在法国长在法国,已经成长到了20、30岁的年纪,也正是这一代,在近两年的游行活动中起到了越来越多的作用。“如果死的是一个犹太人或者穆斯林,肯定整个社会都炸了。”这是很多法国华人的看法,也表现出华人维权空缺的现状。第二代华人有着强烈的法国归属感,也希望通过法国的游行方式进行抗议,进而通过正确的法国司法程序来维护自己的权益,这等维权、反对种族主义的协会组织近两年越来越多。
此次,刘少尧的家属和律师还在不断召开新闻发布会,警方也还没有公布调查结果。刘少尧之死,将会又是一次法国华人维权意识与法国司法程序的对接。从张朝林到刘少尧,也正是依靠着一次次的公众事件,影响华人在法国的形象和地位。
(参考资料:法国《世界报》、《自由报》,图片来自网络)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
点击以下封面图
▼ 点击阅读原文,今日生活市集,发现更多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