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登山家乌里·斯特克坠亡 |“因为山就在那里”
2017年4月30日,世界最杰出的登山家之一、著名速攀选手乌里·斯特克(Ueli Steck)在喜马拉雅山脉珠峰以西的努子峰壁攀登中不幸坠亡,时年40岁。
消息在珠峰营地的登山者间传播开来,起初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随后,营地被哀恸的情绪所笼罩。“一些人会因此而离开。”一位接受采访的登山者说,“我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乌里·斯特克,听着他的故事。他展现了登山的本质意义:运动、成长、挑战和一次在大山中的欢聚。”
当日,乌里·斯特克独自一人前往努子峰进行适应性训练,像往常一样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但不幸发生了,他从海拔6600米的努子峰岩壁跌落了1000米。这是本次珠峰登山季的第一次死亡。接到通知之后,救援人员能做的,只是将他散落的遗骸搜集起来,用直升机送走。
乌里·斯特克被认为是最优秀的登山家之一,也是现代速攀运动的领导者。在喜马拉雅山区、喀喇昆仑山区和阿尔卑斯山区,斯特克都创造过世界级速攀记录,还在2009年和2014年两次获得“登山界的奥斯卡”——金冰镐奖。
2008年2月开始的一年之内,乌里·斯特克接连完成了“欧洲三大北壁”的快速攀登,三项全部刷新了攀登时间的世界纪录。2012年5月18日,乌里·斯特克同队友Tenzing以全程无吸氧(不携带吸氧装置)的方式登顶珠穆朗玛峰。另一个令人瞩目的成绩是在2015年,他用仅仅62天时间,就完成了阿尔卑斯山区全部82座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山峰连攀。其间,他不借助机械动力,依靠徒步、骑行、滑翔伞等方式穿越了意大利、瑞士和法国。
不同于依赖补给物资和辅助设备的“喜马拉雅式”团体攀登,乌里·斯特克坚持“阿尔卑斯式攀登”。他青睐独攀、或两三人的小队形式,采用尽可能少的装备,登山途中不靠外界补给,也不使用防止坠落的绳索等辅助手段。当然,辅助吸氧也是坚决不能接受的:“我想要真真正正地站上山顶,而不是带着‘假空气’。”在他看来,登山运动应该是“诚实”的,而“徒手独攀是征服大山最简洁的方式。”
媒体称乌里·斯特克为“瑞士机器”。这一称号准确地诠释了他登山生涯的特殊之处:科学的训练方法,精湛的技术,强大的耐力,以及机器般的准确和高速。但斯特克本人对此颇有微词,“对瑞士人来说,这个词太unsympathisch(无情)了。”
事实上,斯特克的形象与冷冰冰的机器完全不同。 “他是典型的瑞士人,”瑞士登山者、摄影师David Carlier评价道,“低调、热情,乐于助人。”斯特克性情沉稳,笑起来眼睛亮闪闪,他不是那种留着络腮胡的登山狂人,更像我们身边有亲和力的普通人。在一次访谈中他告诉记者,如果能变成一只动物,他会选择猫——一只懒惰又肥胖的猫。在另外的访谈中,他自称为“一个热爱登山的木匠”。
乌里·斯特克和摄影师乔纳森·格里菲思(Jonathan Griffith)
英国记者Ed Douglas曾持续对斯特克做新闻报道,斯特克逝世后,他在推特上写道:“如果说乌里·斯特克‘不是什么’,那就是机器。他总是温柔的,有些时候又脆弱得令人吃惊。他不是机器。”
速度无疑是乌里·斯特克的关键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斯特克曾以玩笑话解释自己投身速攀的原因:“我最近结婚了。结婚就意味着相应的责任,其中一个,就是老老实实按时回家吃饭。登山,还是吃饭?思考之后,我选择快速登山,然后回家吃饭。”
其实比起速度,斯特克更看重的是时间,虽然这说起来像是一回事儿。登山家Chris Bonington曾对此作出解释:登山时的危险常常来自客观因素,比如落石和雪崩,对登山者来说,在山中停留的时间短,遇到突发危险的可能性就会相应降低。
然而,挑战高峰本就是一个与死亡博弈的运动,斯特克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这是非常危险的游戏,一个很小的失误,你就会完蛋”。2007年,斯特克曾尝试安纳普尔纳峰的一条南壁路线。爬到6000米高度的时候,一块石头掉落,击中了他的头部,随后他滑坠300米,落在冰川之上。此前该地区已有几起落石击中登山者并导致死亡的悲剧。好在幸运女神眷顾,斯特克只受了点小伤。
第二年,还是在安纳普尔纳峰,斯特克参与救援突发疾病的西班牙登山者Iñaki Ochoa。他艰难抵达患者的身边,但恶劣的天气和雪崩阻碍了专业医疗救援队及时赶到。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臂弯中死去。
死亡总是伴随着极限运动。但登山运动中,“死亡”不仅是时时前来骚扰的阴影,也会以更直观的形式留存。后来人重复已有路线向山顶发起冲锋之时,岩壁上可能残存着前辈去世前留下的痕迹,路边也可能“停放”着无法处理的遗体。
去年,斯特克在攀登希夏邦马峰南壁的新路线时,发现了Alex Lowe和 David Bridges冻在蓝色冰块内的遗体。两人在1999年丧生于雪崩,此前遗体始终未能寻到,被判定为“失踪”长达16余年。Lowe与斯特克的相似之处,为这次相遇增添了一抹“预言”般的神秘的色彩:Lowe也被认为是在他活跃的年代里最杰出的登山家,他去世的年纪与斯特克相同,也是40岁。
结婚之后,斯特克曾承诺妻子不再独自攀登,但真正实施起来却并不容易。一次,他的伙伴因身体不佳选择了放弃,但斯特克的状态很好,10余个小时后,他成功登顶。后来他对妻子辩解道,自己不是“独自”登山,“我登顶的时候还带着一束鲜花。”斯特克在博客里记录了这个“狡猾”的趣事。
高山对斯特克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是那类能听到山之呼唤的人。12岁时,他就萌生了对登山的兴趣,他的父亲说:“如果你真的想做,就尽量做好。”6年后,他成功攀上了阿尔卑斯“最后的难题”——艾格峰北壁。
乌力·斯特克正在攀爬艾格峰北壁的经典霍克梅尔线路,此次攀登创造了2小时22分50秒的新世界纪录
艾格峰北壁是欧洲“三大北壁”之一,其平均坡度达70度,垂直落差1830米,山体是易碎的石灰石。1935年以来,超过64位登山者在攀登这座“死亡绝壁”时丧生。可这险峻之地却恰恰为斯特克喜爱,也见证了他惊人的进步。2008年,斯特克以2小时47分的成绩登顶,首次将记录缩短至3小时以内,从此声名远扬。2015年11月16日,39岁的斯特克又把时间刷新为2小时22分钟,以6分钟的优势从Dani Arnold的手中夺回了桂冠。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i039235qyke&width=500&height=375&auto=02008年,乌里·斯特克速攀艾格峰,创造2小时47分的世界纪录
然而,接连征服新的高峰不是斯特克的首要目标,他的心里有更高的原则——“你是为了你自己登山。”他想知道自己能爬多高、多快。人到底可以多么顽强,生命力可以创造何种奇迹?他尝试各种复杂、艰难的攀登路线,去触碰人类生命的可能性边界。摄影师和登山者Cory Richards说:“我们登山的目的是不断挑战自己,接近极限,这使我们更好得了解活着的意义。”攀登者游走于死亡的边缘,所领悟的,却是何之为生。
当斯特克只带着一个小型背包,顺着绝壁攀援而上之时,他也在践行一种攀登的哲学——“如果携带的东西太多,我会觉得负担沉重,不能向前行进。我深信,‘过多’对任何人、任何环境都没有好处,‘过多’让人懈怠,会增加我们从舒适安逸中出来承担风险的难度。”托马斯•布本多尔夫在《人生如登山》这样写道。
这是阿式攀登的哲学,又何尝不是人生的哲学。在现代社会中,你很难寻得一片清凉之地,手机、邮件、纷繁复杂的社会事务一涌而上,共同撕扯着人们的神经。然而一旦走进高山,就立刻不同了。世间唯有自己、山和蓝天,只需要专注于脚下,而目标就在头顶,一切变得单纯无比。
斯特克说:“当我置身山野,我就在自己想在的地方,在那里,我感觉快乐而满足,感到自由,可以像孩童一般玩耍。”这并非斯特克的个性体验,而是山的独特魅力。在《山中最后一季》(有关传奇巡山员蓝迪·摩根森的传记作品)中,有这样一段话描述了山野的神奇“治愈”效果:“只要走进荒野,感官就会平静下来,变得格外敏锐,犹如禅悟一般……只要独自在山里待久了,心境自然会空灵起来。”在山野间,有真正的平静和自由。
山是慷慨的,也是神秘的、变化莫测的。对于脆弱的人类而言,山有多重面貌,但不变的却是其直入天际的庄严和肃穆。看着斯特克速攀艾格峰北壁,我最受触动的不是他登顶之时的雀跃,反而是他攀登的过程。
绵长呼号的风声中,冰镐一下下切入陡壁,喘息声清晰可闻。镜头拉远,孤独又渺小的人类于气势磅礴的雪壁之上埋首前行,上方是广阔的天幕,四周是巍峨的群峰。明明是在征服自然,其屈身的姿态、小心又坚定的前进方式,却仿佛在进行一次对山峦的朝拜。
乌里·斯特克计划在今年5月中旬挑战珠峰-洛子峰双峰阿式连穿——从世界最高山峰珠穆朗玛峰顶端去往邻近的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路线长度约8000米。这是一项从未有人完成的壮举,他此前已经试过了一次。斯特克在他的个人网站写道:“我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要再次做这件事?答案非常简单:因为我想要这样做,我热爱这项运动。”
登山圈里,很多人认为横跨珠峰-洛子峰是“留给下一代人的”,而斯特克选择的又是经由艰险的Hornbein线路登顶珠峰,这条线路在1963年首攀以来,还没有过二攀记录。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j0396cs2ejv&width=500&height=375&auto=0乌里·斯特克 珠峰-洛子峰连穿计划说明
在他Facebook主页的相关视频中,他坦言,无论攀登成功与否,尝试就代表着成功,除非遭遇事故或死亡。可他终究没能实现这个心愿。一位网友在4月30日的留言被顶到前列,他说:“乌里,你说失败是遭遇事故或死亡,很不幸的是,它真的发生了。愿你在使你幸福、赋予你激情的高山中得到平静和安息。”
在斯特克的个人网站上,同样涌入了来自全球的网友,大家以不同的语言诉说他们的遗憾、哀伤、悼念,感谢他曾经的激励和帮助。其中,一位网友的留言传递出了斯特克的追随者的心声:“在Norbert Joos, Andreas Riesner, Dean Potter, Karl Unterkirchner之后,乌里·斯特克也离开了……一代代最伟大的登山者,留在赋予他们传奇色彩的群山之间,再不回来。对我们这样的业余登山者来说,他们给了我们太多的信心和勇气,去过好自己的生活,去释放激情、追寻梦想。这就是我们爱他们的原因。”
乌里·斯特克离开了,但努子峰仍旧矗立,珠峰—洛子峰双峰阿式连穿还未能实现。他留下了一段传奇,和将长久传颂于世间的极限故事。一代又一代的登山者将继续攀登他开辟的路线、冲破他的记录、实现他未能完成的梦想,就像他自己曾经实现了前人的梦想一样。
这是继承、是轮回、是延续,也是告慰。
传奇不会终止,生之极限将被继续挑战。“因为山就在那里”,因为山还在那里。
(图片和视频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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