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巴铁”之父被刑拘，7年非法集资闹剧落幕
根据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发布的消息，针对投资人举报北京华赢凯来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从事非法集资活动的情况，东城分局依法立案侦查，在2017年6月28日、29日、30日，先后将白志明等32名犯罪嫌疑人抓获归案。
两年来，华赢凯来公司因为“巴铁”的新闻受到关注，可非法集资的疑云也一直笼罩不散。终于，另一只靴子落地了。
秦皇岛市在6月底拆除“巴铁试验线”，道路恢复了正常通行，白志明也几乎在同时被北京公安局东城分局立案侦查。
这个号称可以解决交通拥堵问题的发明，在新闻视野里已经起起落落了7年，始终受到质疑。“巴铁”从前叫做“立体快巴”，第一次出名是在2010年的第13届北京国际科技产业博览会上。当时的介绍是它每辆可载1200名乘客，减少主要交通干道25%到30%的拥堵，并且施工周期只有地铁的三分之一，造价只有地铁的十分之一。这种新奇的车辆将由南车集团制造，落户在北京门头沟地区试运行。
消息在当年就引起了很多质疑，比如在转弯的时候，如果底层的小汽车没有协调好速度，发生撞车怎么办，发生交通事故的应急怎么处理？以及经过粗略的测算，这个中空的庞然大物的载重量相当于载重火车，是否可以实现?发明人宋有洲当时的解释是，他会在巴士底部和尾部安装信号灯，与城市交通系统的信号灯互相感应来解决小汽车和立体巴士的协调问题，大巴上应该有世界最先进的逃生系统，是他的新发明，一旦发生火灾或者突发事件，侧壁会折下去，因为底下安了折页，封闭的窗户就变成了滑板，人就可以滑到下面去。
这些解释没有说服投资者和网友们，也没有南车集团的建设和门头沟的试运行，“立体巴士”很快就沉寂了，像经常转瞬即逝的新闻闹剧，很少有人会去记忆它。直到去年，相同的剧情又重演了一遍，在第19届北京国际科技产业博览会上，一项名为“巴铁”的中国原创发明被称为“惊艳”亮相，根据当时的媒体通稿，它是用电力驱动的大运量宽体高价电车，被称为“空中奔跑的巴士”和“陆地的空客”。从外形上看跟6年前没什么区别，甚至连运载人数也没发生变化。这一次，制造方改成了常州一家公司，落户变成了秦皇岛市北戴河。
“巴铁”在第十九届中国北京国际科技产业博览会上亮相
比上一次亮相复杂的地方是，发明人宋有洲的头衔变成了“巴铁”总工程师，而“巴铁”之父的头衔套在了商人白志明的身上。在2015年西安举办的金融论坛上，白志明曾经自我介绍说，他在北京拥有75家分公司，涉及到16个县市区，在全国有45个分公司，从业人员5千人，有3个私募基金公司。在金融领域，他的目标和宗旨是金融互联网最高领域，用五年时间，让全球所有银行为他“打工”。
宋有洲是只有小学文化的“民科”，白志明是两年内注册数十家公司、快速崛起的神秘商人，俩人在2015年11月达成合作意向，并在12月份注册成立了巴铁科技。宋有洲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他与白志明签订了专利转让合同，约定白志明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向宋有洲支付5亿元的专利转让费。白志明并不是爱科学的公益行为，当时有媒体报道，跟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天尔基金正在销售“北京巴铁项目基金”，基金规模5000万元到1亿元，认购金额为100万元起，预期年化收益12%。
“巴铁”之父白志明
跟2010年那次停留在发明可行性的质疑风波不同，2016年的这次新闻还没持续发酵就反转了。根据白志明的背景，人们立刻觉察到了p2p理财产品的影子。在p2p平台屡屡发生资金链断裂的背景下，“巴铁”技术的风头被华赢凯来的投资人集中兑付所盖过，直到现在也没平息。
华赢凯来5月20日发布了兑付方案，首次兑付比例为债权人本金的1%，二期兑付日期为8月31日前，并号称公司从今年3月份以来初步具有了兑付能力，新项目在11月份会盈利，到时候兑付能力会大幅度提升。但投资者并不相信他，6月11日还发起过一次维权。
对“巴铁”的质疑是个老问题，白志明是项目里的新人物。他老婆的姐姐孔彦红告诉我，白志明是2013年6月份去北京发展的，做出这个决策“说明他的胆识和谋略”。从工商信息上看，数十家公司确实是这两年时间注册的，崛起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是北京的钱特别好挣，还是从邢台带去多年积累的丰厚资本呢？我沿着白志明从商轨迹在邢台走过一遍，想见证商业奇才的发家史，寻找第一桶金的挖掘地，然而并没找到。
虽然是个北京的“新人”，白志明迅速找到了这座城市“上流社会”的入口：离休老干部书画笔会。
2014年12月21日，成立不久的华赢凯来投资担保有限公司携同北京红星阁将军书画院、华星汇国际文化中心，一起举办了首届白寿章杯“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1周年书写毛泽东诗词将军书画笔会”。据称参加笔会的有100多位将军和书法家。2015年12月24日，为了纪念毛泽东诞辰，白寿章杯书画笔会继续举办，号称30多位将军和著名书法家一共创作了一百多幅作品。每次笔会都有公司高层出席，跟老干部们合影，以及发到互联网上。
白志明（左三）作为公司高管参加笔会
白寿章是谁？邢台书画名人，终身教书，河北省书画界颇有几位名人是他的学生。儿子和孙辈里，虽然没人从事书画创作，可大都继承了白家当老师的传统。孙辈中的白志明是家族中的例外。通过查找“华赢凯来系”公司法人代表、股东、监事、总经理等人的简历，其中一位李喜军，在1994年曾经在邢台桥东万达装饰社工作过，而这个装饰社的负责人就是白志明。有认识白志明的人回忆，白志明大概是毕业于邢台市第七中学，这所学校在当地以美术特长为特色，90年代初，该校毕业生开装饰社是一个潮流，有的是几个同学合伙，有的是自己单干。工商信息里查不到邢台桥东万达装饰社的痕迹，而根据李喜军的简历，他在2001年离开装饰社去了白志明的另外一家公司工作。
白家最接近的白寿章继承人是另一个孙子白志刚。他曾是邢台市第六中学的美术老师，除了上课之外，研习中国书画，2007年参加全国师生优秀美术评选活动，书法作品评委优秀奖，入编书画集。2008年参加湖南长沙文联举办的“纪念毛泽东诞辰115周年毛泽东诗词全国书画大奖赛”，书法作品获得金奖。白志刚也是石家庄天尔贸易有限公司、邢台县东旷公路有限公司、北京华赢凯来投资担保有限公司、北京天尔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等数家“华赢凯来系”公司的法人代表或者监事。
白志明以另外的方式继承了祖父的遗产。邢台电视台的《人文邢台》栏目曾经拍过白寿章的电视纪录片，当时制作团队找到家属的时候，白家推荐白志明来做联络人。白寿章1973年去世时，白志明只有3岁，但他一直在整理祖父的资料，为剧组联系跟白寿章相交很深的河北省书画界名人来接受采访，带着剧组去白寿章待过的地方拍空镜头。参与过纪录片拍摄的人回忆，白志明当时的身份就是开矿、搞房地产的，已经有车了，但是对工作人员的招待很一般，有人还议论过，生意如果做的大，这样的饭菜有点抠门。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开煤矿和开发当地产是出富豪的行当，白志明在邢台就是主要从事这两项生意。查工商资料，白志明在2000年注册了邢台市内丘县北岭煤矿，地址是在内丘县五郭乡南大丰村西。按照地址寻访过去，村民们还记得这座20年前的煤矿，只不过南大丰村和北大丰村都互相说煤矿属于对方村子的范围。北大丰村的村主任告诉我，煤矿属于哪个村子的都不重要，因为煤矿不赚钱，几乎可以说没做起来。如果要挣钱，就得给村上交钱了。
内丘县境内有大型煤矿东庞煤矿，可并不是个煤炭资源遍地的地区。具体到北岭煤矿的地方，北大丰村的村主任说，1970年代开始挖过一段时间，经过了80、90年代，到了往后可以理解为就是在大煤矿的边边角角处再开小煤矿，里面大部分是没有煤的。以从前的老支书当矿长，他也参与了的那座煤矿可以说运气好、或者说是他们本地人十几岁就下煤矿有经验，挣到了钱。其他的小煤矿一直处于转卖之中，一个老板发现没有多少煤赔钱，就加价卖给另一个老板。白志明买的北岭煤矿就属于这种没有多少煤的小煤矿，支撑了几年，最后在关闭小煤矿、小炼油、小水泥、小玻璃、小火电的行动中被一刀切关闭了。
2007年白志明注册了邢台天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工商信息里，法人代表是他的妻子孔艳霞，白志明以白丹青的名字担任董事。公司网站的动态上只有一条项目信息，2010年南宫市紫冢镇南六方村新民居建设的信息，是个占地150亩，总容3000户居民的社会主义新农村。网站最醒目的位置是白志明在各种场合跟名人的合影和“天尔国际”小区的效果图。
邢台天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网站
天尔国际小区的范围是在中兴大街以南、守敬路以东、面粉街以北，2009年12月王湘等四人因为跟白志明是认识的朋友，与天尔房地产公司签署协议，以员工内部价格订购住宅和门市。当时的约定是住宅价格2600元／平米，商业门市8000元／平米，王湘等四人先预交20万元，订购住宅不超过120平方米、门市不超过50平方米，超出部分按照市场价格执行。正式售房合同在2010年8月前签署，否则退回王湘等人的定金并按违约金5%赔偿。合同签订之后，天尔国际小区一直没有动工建设，也没有退款和赔偿违约金，引发了王湘等四人与天尔公司的合同纠纷。
除了南六方村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和不存在的天尔国际小区，查不到天尔房地产公司在邢台开发或者建设的任何楼盘信息。按照天尔房地产公司注册的初始地址亿德隆购物休闲广场304找上去，那是邢台市中心的一个贸易市场，每条小巷分别以服装、交通、韩国商品为品类，全是大家在各个城市里常见的档口，走进去都是卖玩具车、电动车、古玩字画、五金日杂，摆的杂乱无章，也没什么人逛，只有两栋6、7层楼高的写字楼，因为有大面积的玻璃幕墙而在档口中显得醒目，走进去也很陈旧颓败，一楼信息栏里贴的公司寥寥无几，很萧条。
发布在网站上的天尔国际鸟瞰图
天尔房地产有限公司现在的办公地点是新世纪嘉园小区，那是邢台市比较边缘的大型住宅区域。天尔房地产有限公司的办公室在一栋六层临街商务楼的4楼，邻居包括卖空调的门店、银行网点和一家快捷酒店。除了天尔德牌子，还有邢台县东旷公路有限公司的牌子。根据之前的媒体报道，白志明的华赢凯来公司将这家公司的债权转让给投资者，是一款名为月月赢的产品，资金出借期限为6个月，利息按月支付，出借资金预期收益年利率为10%。实地考察，不但这家公司的牌子同白志明的邢台天尔房地产有限公司并排挂一起，股东孔彦红是白志明妻子的姐姐，另一股东白志刚是白志明的弟弟。这是否涉嫌导致许多家p2p平台跑路、资金链断裂的自融行为，需要有关部门的查证。
天尔房地产公司由孔彦红打理，我曾经以投资人来考察华赢凯来的真实实力为由，询问天尔房地产公司的经营状况。孔彦红说，郭守敬南路119号的邢台储备粮分库即将拆迁改造成居民小区，涉及到360亩的规模，正在跑手续。孔彦红拿出一沓文件复印件翻阅给我看，有面粉厂片区改造的文件，有各个相关部门的批示。查询工商信息显示，天尔房地产公司和北京华赢凯来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在2015年底共同出资注册了河北天尔易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注册地址就是这个储备粮分库。孔彦红说，正在进行的另外一个项目是黄寺镇的旅游开发，那是一个千年古镇，还是郭守敬的故乡，规划中有游客中心、酒店还会有部分地产，涉及资金十多亿，现在是规划阶段。
在邢台看到的白志明的实体生意，是在名仕华庭小区高A楼底商门店。其中一间写着华赢凯来投资的字样，里面的会客区挂着白志明与各种名人的大幅合影。工作人员告诉我，他们是家投资公司，是对外面的项目投资，不做理财生意。可只要走上几米路就是兴业银行，里面销售理财产品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华赢凯来做的是民间借贷p2p，高风险高收益。
从房地产进入到互联网金融领域，白志明的生意迅速崛起。他在2013年6月到北京发展，那也是互联网金融最热的时段。可即便没有“巴铁”项目被质疑变相敛财，也已经有几次质疑的声音。
2014年底，白志明创立了深圳前海华企融信金融服务有限公司，这家简称为“华金所”的企业不仅是产业金融与投资服务平台，更称致力于从事互联网金融投资者教育，创新点是利用互联网技术和信息系统开发，采用创新的投资交易结算模式，提升互联网金融的客户、投资者资金利用效率、撮合投资交易成效速度、交易系统本身的风险防控能力。
“华金所”网站
华金所成立一年之后，有媒体调查他们的业务为零。白志明当时的解释是，平台在完善阶段，未来有合适的产品会通过华金所平台发布。在此之后，没有华金所业务的信息披露，直到今年5月，中创共赢（北京）投资有限公司宣布，他们全资收购了“华金所”平台和相关品牌。
质疑“华金所”的媒体也关注到“华赢凯来”，白志明解释，华赢凯来主要做线下理财，交易规模不到20亿。当时的记者咨询了业内人士，华赢凯来这种平台不属于互联网金融范畴，线上平台资金流向由多方监管，线下平台就得看到切实可查的债权产生。线下如果面向大众聚拢资金，而平台债权端不是债权一一匹配的情况，是有问题有风险的。
在网贷投资门户网站网贷之家上，2016年1月，有网友以《警惕自融自担华赢集团线上平台：华金所、最易贷、融投金融》。网贷之家是一个网贷投资者交流信息、发布警示消息的聚集地，在e租宝事件中，也是他们很早就发布了e租宝深圳高管被带走的消息。网友查到最易贷的自然人股东是白丹青，在华赢集团官网上的年会照片里，也找到了最易贷的标志。最易贷的融资项目是“建利宝”，借款方是“山西中联富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担保方是“北京华赢凯来投资担保有限公司”，融资平台和担保方，都是白志明名下的企业。
背景幕布上一排“华赢系”品牌的logo标志，其中就有“最易贷”的logo
我继续查找“山西中联富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信息，发现他们在山西省忻州市定襄县的“富地•幸福城”项目，投资方除了“建利宝”的山西中联富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还有中国建设企业联合集团，会长还是白志明。在p2p领域这种自融自担的行为，风险极高。
所有的质疑并没有引起广泛注意——包括知乎上有前员工爆料“华赢凯来”疑似E租宝类似的路数——直到庞然大物“巴铁”在网上走红。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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