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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旧式女权和亦舒美学

2017-07-17 张月寒 三联生活周刊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希望我们活成某些样子。但这其实终究是一种讨厌、守旧以及大部分人都不自知的洗脑。

亦舒作品一直很重视物质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她笔下的女郎,或美丽,或娇纵,或出身贫寒命运坎坷,或锦衣玉食拿香槟当晚餐。但无论是中环不甘平凡的白领女子或是在异国留学的华人女性,大都理想着一种向上的物质生活。她们总是凭自身努力或男子的垂青,最终拥有厨房都能看得见海景的半山豪宅,或夸张者如喜宝,更达到一座苏格兰城堡之盛。

从这一点来说,《我的前半生》这部电视剧,似乎是符合了。它对于罗子君失婚前的锦衣玉食刻画较多,也着重从离婚后的物质落差,探讨女性在这一时代的经济与现实。其间,马伊琍的演技在这部剧里让我感到刮目相看。无论是初始上海女人的“作”和“嗲”,还是离婚后重返职场的不温不火、恬淡如水,都让人觉得十分工整。唯一使我觉得比较刺眼的是她刚得知离婚消息后的几场哭戏,非常假和浮躁。不过好在后来渐入佳境,直至抱着平儿在雨中争气地就是要走那一段,也让人眼眶泛泪。

《我的前半生》剧照

但是,这部剧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加入了原著中没有的贺涵这个角色,且太过神化、太过美好,太过“指点”罗子君。原著中子君的觉醒和崛起,虽然有着唐晶、子群、女儿(都是女人)的劝诫作用,但更多是一种自我觉醒、自我强大;不是像如今电视剧中刻画的,在一个优秀、有钱、穿衣风格很好的男子“指导”下提升自我,从而让这个人物在男性社会审美下“更值得爱”。

同样是取悦,为什么子君13年来为了取悦陈俊生成为一个傻而美丽的家庭主妇,就是要批判的;而迎合一个更优秀男子的审美成为一个独立女性,就是要赞扬的?本剧一方面在批判子君婚后完全不动脑子、与社会脱节,看似“女权主义”;另一方面又塑造出贺涵这一高大全的男性人物去指导、训练女主角。这从本质上,不是一个奴隶去往另一个奴隶的过程吗?

《我的前半生》剧照

贺涵角色的加入和极力塑造,生生将亦舒原著中比较女性主义的逆袭,变成了又一个“听男人话”的中国女人在这个社会的胜利。这种潜台词为我们社会的年轻群体,又在传达些什么。

我知道贺涵在当下中国社会是最完美、最得人心、很多女性向往的一种男性形象。靳东本身也人气很高,且真的越来越有气质。但再帅的人进行一种说教,本质上还是说教。编剧秦雯说贺涵这个角色是她认为当下很多女性都会着迷的一种类型,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是子君在荧幕上屡屡虚心接受教导的样子,总使我觉得,为什么我们的女性观,还是这么陈旧?

从“皮格马利翁”情结开始,人类社会中男性一直有喜“驯化”女性的传统。可是在2017年的今天,电视剧依旧播放一个乖乖聆听优秀男子教导的女性,真是鲁迅所说的“做奴隶而不自知”啊。

最终拯救女性的,不是男人,不是任何人,而是女性自己。“前半生”电视剧我不否认它是好看的,但是这种情节设置所传达出的价值观,是我所不认同的。

与原著中的子君在离婚后将大女儿送出国读书、小儿子交给爷爷奶奶养不同,电视剧为了塑造一个崇高伟大的母亲形象,又拼了命刻画罗子君如何争夺孩子抚养权、如何在单亲的艰辛压力下自强向上,给自己和儿子一个温暖的家。这样设置也可以,但原著中那个洒脱一身轻离婚后重回单身奋斗的子君形象,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该剧另一让我比较不解的,是如今越来越浓烈的贺涵子君CP趋势。

第一集,我当时看到靳东和马伊琍首次在屏幕上斗嘴的那一瞬,我就想:完了,不会他俩要组CP吧?这么狗血,这么偏离原著“女性自我奋斗达到人生精华”主旨,一切,变得重又庸俗。

原著里唐晶的另一半,在小说前半段根本没有出现。中段出场,着墨也非常少。原著里子君对唐晶爱人的评价只有这么一句——“这种印象,我在唐晶的丈夫莫家谦处也曾经得到过。”

两人绝对没有任何暧昧。

电视剧中,贺涵因为唐晶的关系和子君频频有对手戏,且子君在唐晶去香港公干以后,因为种种“凑巧”,同贺涵的交集更加之多。这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是真正的朋友,一个女人是绝不可能这样对另一个女人的。尤其是离婚后让其免费借宿不厌其烦陪在对方身边永远是对方坚强后盾的挚友。

亦舒的小说,一贯是以女性“争气”为主旨。《我的前半生》既然着力点是一个33岁女性在经历丈夫抛弃后如何重新振作的故事,那么子君就不能“争气”一点吗?关系那么好的闺蜜,咱们的情节走向能“争气”点不要走抢闺蜜男友那么狗血吗?

天下男人那么多。

原著中的子君则干脆是去到远远的加拿大,才碰见一个让任何人都称羡的洁净的钻石王老五。这其实是亦舒作品中一贯的“世界”视角。有时,我们太局限于眼前的生活,却忽略了,远方的精彩,可以更多。

电视剧另一点我不喜欢的,是把小说中男主角涓生的名字改成了俊生。前者多么有诗意又不俗,且是鲁迅《伤逝》的梗,凸显了前夫的懦弱和被生活捏扁搓圆的无力状态。

《伤逝》里那个行动微弱的小知识分子涓生,亦舒将之延续至香港那个抛妻弃子的西医,其实又是多么贴合。但是,电视剧却生生用了“俊生”这个俗气的大街名。鲁迅和亦舒原著中的“子君”却被保留了下来。这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

其实,资深亦舒粉应该知道,亦舒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总是非常解气的,且有一种理智的通透。她的女主角整日整日地喝克鲁格香槟以及吃鱼子酱,或一发狠可以倾覆一整个世界。从这种角度看过去,《我的前半生》电视剧毕竟是太务实了。但这一点我也可以理解,电视剧的务实某种程度上拓宽了观剧群体。毕竟,谁也没有规定这部电视剧,只有熟读亦舒小说的人才能看。

公允地说,从第一集一直追到现在,这部剧还是有不少优点。很多文章没有提到的是,它内里诸多细节些微地对应熟悉多年的“亦舒审美”,这一点,有时让人会心一笑。

亦舒曾在小说中要求,女主角要有那种“泱泱的味道”。这次的选角马伊琍,我觉得是成功的。尤其是其离婚后发型的改变、神态的低敛。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男主角曾称赞流苏,“你是适合低头的”。马伊琍饰在此剧中也不乏低头,这种无辜的落寞和她失婚妇人却自强的人设结合到一起,反而不村不俗,有一种“人家人”的美丽。

电视剧对于亦舒“老式房子”审美,也贯彻得比较鲜明。亦舒曾在不止一部作品中提过,喜欢香港那种老式的房子。她笔下的女主角或独居,或和外祖母居住,或继承遗产后住在家里的老宅。统统都是这些保有香港历史且扎实稳健的老式宅邸,被金钱和品味收拾得敞阔而干爽,低调而有气场,“每道墙壁里都诉说着一段故事”。一种土豪理解不了的别致。

《我的前半生》这部剧,无论是唐晶住的租界时代“远东第一楼”的河滨大楼;还是罗子君随儿子搬去的1931年建的日式公寓楼公安大楼,都让人觉得有底气,融合了上海城市历史和亦舒原著精髓的一种渗透过的审美。让人放心,一点也不塌台。

剧中也有很多优秀的演员。陈道明和梅婷那场戏,眼神实在太好,将那种错过的恋情、有缘无份的无奈,那么浓烈地表达出来。那一段戏几乎是没有台词的,全靠演员眼神出戏。吴越扮演的凌玲也十分之好,这种微弱平淡的心机女在生活中是真的有的,吴越演绎的传神,成功引起人力透纸背的讨厌(是对角色,不是对演员)。

可是,一个比较不能说服我的演绎是许娣老师扮演的罗子君母亲薛甄珠。这一角色虽然非常鲜活,某些桥段也极搞笑,但薛老师扑面而来的北方女性气质确实难以让我信服她是一个土生土长上海人。剧中另一吐槽点上海普通话,其实经薛老师的大红唇说出来确实让人觉得没有印象中上海女人的娇媚。不过,除此之外,薛甄珠这一角色演得还是比较灵动的。

如今,剧集播出一半,让我比较担忧的是原著中罗子君和唐晶这一对调式女性人生选择的精巧构造,电视剧中会不会延续。原著中,子君的前半生选择了结婚生子,唐晶选择了发展事业。后来在结局,唐晶安安静静嫁人移民新西兰,子君通过事业找到了自己新的价值。

亦舒精巧地设置了两个不同选择女性的人生走向,来探讨这种选择对女性命运或性格的影响,以及它究竟孰是孰非,亦或,它其实是没有答案的。

如今,大多对于《我的前半生》这部剧的批判,主要集中于原著和改编之间的偏差。但我却认为,符不符合原著,并不是一部影视作品成功的最重要因素。它内里包裹或传达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内核,这才是更重要的。单从剧情推进角度以及部分演员的演技,我觉得这部剧是国产剧中尚算好看的一部,不无聊、没那么庸俗。只是,其间情节及角色设置所传达出的价值观,是我对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忧虑。

每次看亦舒的小说,都觉得一生如若都能这样华美美地过去,该是多么好。可是合上书,却仍有一整个现实需要我们去奋斗。它非常沉重,且黯然。但是无论亦舒为我们虚构的是怎样一种美好,现实终究是不同的。一代又一代的女性思考,这终究代表了一种进步。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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