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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现实乌镇戏剧节

2017-10-30 驳静 三联生活周刊

第五届乌镇戏剧节落幕,今天大家陆续往外撤离,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连续去了几年的戏迷。但第一次到的人会敏感地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尤其是剧团和嘉宾,他们很容易看傻,不是热闹和丰满,而是这座小镇过滤一切现实琐碎后的梦境。跨过景区门口安检杆,就像在9¾站台跳上列车,进入令人讶异却最终为大多数人习以为常的魔法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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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5日早上九点,自称都快成田沁鑫秘书的《狂飙》执行制作戴妍在微信群里问,田导起床了吗?因为头一天晚上,大家在乌镇国际会展中心3号厅排练合成到凌晨5点,如果导演没醒,她就想或许自己能再睡一会儿,实际上睡前她还刻意没给导演上闹钟。一刻钟后,戴妍收到信息,说田导下楼了。她掐着点儿出现在了西栅评书场,这天上午10点,这里有一场“小镇对话”,主题是“舞台姐妹”,田沁鑫是嘉宾,得去开场。

乌镇戏剧节第5届,10月19日开幕历时11天。此前,赖声川和孟京辉分别在艺术总监岗位上干了两年,轮值给田沁鑫。戏剧节此次呈现了5个系列、24部戏,归类到“女性系列”的作品有5部。

第五届乌镇戏剧节开幕式现场

田沁鑫觉得愣是因为自己是女性就放一个“女性系列”是不是狭隘了。所以她这天早上匆匆出席的“对话”上就解释说并非追潮流,而是巧合,因为正好定了主题“明”,“明是日月,而月为阴,灵性、浪漫、神秘”。受邀到乌镇看戏的杨澜对“强调女导演”这件事比较排斥,她认为不应当鼓励这种“刻板印象”,因为“导演不分男女”。

但第三次参加乌镇戏剧节的普雷斯顿(Travis Preston)不这么想。他是加州艺术学院戏剧学院院长(CalArts School of Theater),今年带来的《黑夜、黑帮、黑车——影像的复仇》(Fantômas:Revenge ofImage,被中国观众称为“三黑”)就是那个“第一部来乌镇全球首演的外国剧目”。他在学校,每年只收两名学生,当中大部分都是女性。他的看法是,当一个人处在戏剧节总监这样的位置,如果能对女性艺术家以更多关注,几乎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黑夜、黑帮、黑车—影像的复仇》乌镇演出剧照

女导演凯特·戴维斯(Kate Davis)是“女性系列”之一《圣女贞德》(Joan)的导演,她所在的剧团大部分成员是女性。而肢体剧《如果沉默知晓》(If Silent Knew),则是66岁的瑞士国宝级女演员克里斯缇娜·卡斯特蕾(Cristina Castrillo)自编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如果沉默知晓》乌镇演出剧照

一年前,田沁鑫开始担任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为2015级表演班导了毕业戏,她拿出了她16年前的作品《狂飙》。当时扮演田汉四个女人的女演员是朱媛媛、陶虹和袁泉等,彼时,最小的袁泉也才24岁。但这回的女演员们更小,大部分刚满二十,尽管在上海已首演过一轮,面对乌镇的观众还是有点紧张。扮演“表妹”的李君婕开演前10分钟,跑到后台跟导演狠狠拥抱了5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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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赶完一场“宴叙”,田沁鑫回到家中,五六位澳大利亚人正喝着茶等她出现,他们是澳大利亚艺术基金会的来访者。

今年澳大利亚有《如果墙能说话》(If These Walls Could Talk)和《圣女贞德》两部戏,分别出现在“肢体系列”和“女性系列”里。这个基金会为剧组到乌镇承担了主要交通费用。

《圣女贞德》乌镇演出剧照

乌镇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乌镇旅游”)的陈向宏极为慷慨,同样是戏剧节发起人的他,给黄磊、赖声川、孟京辉和田沁鑫每人提供一处宅子,戏剧节期间既是工作室,也是他们的家。今年因为任务繁多,8月17号,田沁鑫就住了进去。它位于望津里,是个两处合并成一住的大院落,宅子外墙布满藤蔓,它们偶尔会成为游客留影时的背景。

介绍戏剧节和参观工作室成了两套规定动作,戏剧节期间她重复摆弄,那套词儿都背熟了。

乌镇为重要人物配备了一位随行工作人员,能解决一切需求,排解一切琐碎。有时他们身着黑色T恤,以小天使的身份出现,有时候是为剧团配备的翻译兼对接人,同样可以向他们救助。朱雅琴去年跟的史航,今年被调来跟田沁鑫,这会儿导演在会客,雅琴开始打点晚上的家宴。她和几个人一起挪桌子,把桌腿儿碰掉了,六七分钟后,三位维修人员出现在了宅子后门,弯着腰捣鼓那张掉了腿儿的餐桌。普雷斯顿的“三黑”剧团当然也跟着一位,其中一场演出后,一位女演员脚上受了伤,这位工作人员迅速联络到人去包扎了伤口。

而让爱尔兰的《海选哈姆雷特》(The Rehearsal, playing the Dane)舞台技术人员吃惊的是,半年前,乌镇的邮件就来了,索要舞台技术图纸。本次戏剧节受到不少好评的中国剧目《裁·缝》制作人戴东明,三个月前开始被索要流程细节,具体包括运输道具到乌镇的卡车司机电话。

《海选哈姆雷特》乌镇演出剧照

他们的黑色制服背后有句英文,写着“one the job”,我觉得它最恰当的翻译可能是“有困难,就找我”。注意到这件制服后,会发现乌镇人流川息,黑衣制服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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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琳正在为田沁鑫和澳大利人充当翻译,热情洋溢还活跃着气氛。

80后傅琳曾在英国文化教育协会工作近8年,跑去哥伦比亚大学读了艺术管理学位后,跟金石飞一样,几乎是因为筹办戏剧节才进入田沁鑫工作室。所以他们并不熟悉分布在北京和上海的其他同事。他们二人一个负责接洽国外剧团,一个负责国内。

本届戏剧节进入视野的剧目共91部,傅琳跟47个国外剧团写了近3000封邮件,其中偏偏想作为开幕和闭幕大戏的两部最难邀请。而金石飞毕业于清华大学计算机系,曾是该校戏剧社的活跃份子,他把戏剧节总共24部剧目排到11天里,竟然恰好排出整100场,这个数字里的圆满让时常跟朋友说自己是个小和尚的田沁鑫感到高兴。

金石飞面对记者时极为谨慎,他为了与44个国内剧团沟通加了无数人微信,但拒绝了我。与此同时,他也拒绝回答另一位记者关于“国内10部入选剧目是如何从44部剧里挑选出来”这一问题。这在整个戏剧节营造出来梦幻和善气氛下显得很突出,几乎可以算作日常与现实伸进乌镇的少有触角之一。

这是田沁鑫最忙的一天,送走了澳大利亚人,傅琳转移到沙发上继续发邮件,田沁鑫放松下来喝杯茶。大概这时候,演员王学兵冒了出来(他在上海演完《酗酒者莫非》就来乌镇看戏了),仍然穿着两天前逛木心美术馆时的同一身衣服,他给自己倒了茶,又请朱雅琴帮他点份粉丝煲——流行于乌镇的一种食物,如果他自己去买,要排很长的队。孟京辉在乌镇大剧院门口,想看闭幕戏《影子》(Shadow),但没有票,他请保安给他在最后一排角落加个小座儿,遭到拒绝。

这些是乌镇森严的一个缩影,每个人有什么权限,丁是丁,卯是卯,几无弹性空间。硬币一面是排解琐碎,另一面是铜墙铁壁。

两个小时后水剧场要上演导演何念的《这辈子有过你》。水剧场是个露天剧场,原是甲鱼塘,改建成的剧场呈扇形,铺了2300个原木座席,往往用不全,舞台背后能看到半截石拱桥,江南氤氲气氛特别浓郁。第2届乌镇戏剧节,田沁鑫本人的作品《青蛇》作为开幕戏在这里上演。那是水剧场头一次投入使用,演出第一天晚上还迎来一场雨,制造出唯此一次的烟雨大梦。除水剧场外,另改建出4座古典小剧院,以及,特为戏剧节建造的乌镇大剧院。再加上国际会展中心的3处表演空间,这座古镇里密集分布的表演空间群体无法被大城市模仿。

《这辈子有过你》乌镇演出剧照

位于乌镇另一头的通安客栈,那里正在举办嘉年华之夜,算是在中场为街头艺术家们再次表达欢迎。几位发起人都会出现。同几天前的长街宴一样,这是乌镇戏剧节每年都会举办的若干次大型聚餐现场,最热烈的是开幕之夜。黄磊照例用“我是主持人黄磊”开场,孟京辉的台词也照例是“牛逼”,田沁鑫照例细气细声,病后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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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通安客栈,田沁鑫赶去乌镇会展中心3号厅,晚上8点30是《狂飙》在乌镇首演。

离开演不到一个半小时。田沁鑫坐到观众席中间,看最终效果。前几天排练合成时用靠垫叠出来的舒服地界已经撤掉,只能草草坐下,一坐下就发现很多问题,“怎么多了面光,昨天是这样吗”,“表妹再小一些”。仓促,连个话筒都没有,扯着嗓子喊,为了让灯光师听见,喊两下又惊觉“快别让我这么喊了”,副导演就充当扬声器,把导演的话拿到自己嘴里重复放大。没两句她又提高了声量,想加快点速度。金石飞看不过,从舞台往后走,嘴里念叨着去找支话筒。

导演田沁鑫

演出结束后,十点多钟,《狂飙》剧组到田沁鑫工作室庆功。

乌镇时常可见沸腾夜生活,大家活在一个不现实的现实里。孟京辉说自己到了乌镇就没那么看谁都不顺眼,“竟然变得和善”。大家互相之间混得很熟,不是出现在赖声川的家宴里,就是出现“似水年华”酒吧——一个喝酒到天明的人群集散地。从开幕之夜到闭幕之夜,中间还有若干场大型狂欢、宴请,“乌镇旅游”的接待能力一再显现。沿着望津河的露天酒会,畅饮达旦,国外剧组居多,遗憾的是,中外朋友之间,少有互相交流的气场。凌晨1点,驻守入口的保安才会撤离,他们要确保只有挂着各种颜色证件的人才获准入内。

但吧台酒保会值守整夜。

剧组们感到乌镇的极度慷慨和超现实。傅琳跟朋友感叹,对剧团们照顾地太好了,“都把他们宠坏了”。

一位名叫里克的罗马尼亚剧评人,到过乌镇,往下走别的戏剧节,就跟人提乌镇,说这儿“牛逼”(这个词儿很有可能是从孟京辉那儿学的)。去年到过一位巴西制作人,到乌镇一看,傻了,没见过乌镇这种接待阵仗的。乌镇戏剧节逐渐名声在外。

《海选哈姆雷特》上演时间在戏剧节后半段,25号晚上,三名技术人员装完台在酒会喝酒,他们尝了尝黄酒,感到“这酒冷掉后有点奇怪”。其中一位叫德鲁,是位大胡子青年,2015年他曾经跟另一个剧组去过阿维尼翁戏剧节,“大概由于剧团太多,我们必须去之前准备地非常非常好,因为剧院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了”。但在乌镇就是另一番光景。

普雷斯顿一直做戏剧制作和教育,到加州艺术学院之前,在哈佛和耶鲁都工作过一段时间。他当然也去过世界各地艺术节,最近一次去的也是阿维尼翁戏剧节,“它当然是很大很知名,办了70多届,但有时候我会感到烦苦,嗡嗡嗡的,铺得满满当当,每个角落都是戏剧。去年我去,太热了,除了参加讨论和访谈,我一直呆在酒店,但乌镇的温度好。对它的期待?我私心里不希望它长得更大了,24部戏刚好”。

被宠坏的艺术家们,希望每年都能在乌镇得到一次无限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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