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相亲》：把生活拍成生活可真难啊
《相爱相亲》剧照，张艾嘉不仅是导演、编剧，也在影片中饰演女主角岳慧英
“邪门儿，你知道吗，很多女人炒辣椒时真想不起来开排油烟机。”看完《相爱相亲》，朋友对我说。
昨天是我第二次看这部电影，上一次在一周前。当时看完电影，另一位朋友骑小牛载着我去撸串，讲了一堆对家里老人身后事的忧虑，有些很幽默，有些是真的伤感。最后我们得出结论：做人要善良，年轻时，浪也要浪得厚道些，否则老了真有报应。
糟糕，这真是一件暴露年龄的事。如果十年前看《相爱相亲》，我一定没这么多感触。电影里那些生活细节太真实丰满，想没有代入感都难。
《相爱相亲》剧照，李雪健友情出演
按照惯例，现在好像需要介绍下剧情：
《相爱相亲》的故事概括起来就是一桩常常登上电视台调解节目（电影里，这桩事真的伤了电视节目）的家庭糟心事。母亲去世了，女儿岳慧英想让她与父亲合葬。但这件事难办，因为有个历史遗留问题。父亲年轻时从乡下进城谋生，在城里遇到了母亲，两人结婚生子共度一生。但其实，父亲进城前已经娶过妻子，乡下的婚姻是旧式婚姻，合情合理但不合法。乡下的妻子岳曾氏等了父亲一辈子，只等到父亲落叶归根，临了收到一具骸骨。慧英想把父亲的坟牵到城里，阿祖（岳曾氏）不准，两人互不相让。岳慧英的女儿薇薇和男朋友阿达是这件事的见证者，在整件事的进程中，他们的感情也受到上一辈人的影响，慢慢产生变化。
这是《相爱相亲》的故事线，在整个故事发展的过程中，张艾嘉又在其中加入了中年危机、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年轻人现实与理想的碰撞等元素，两小时的电影，节奏舒缓，却并不觉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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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相亲》预告片
如果板起面孔来评价，《相爱相亲》不算是一部尽善尽美的电影，缺点是有的，阿祖的故事线我一般喜欢，谭维维的角色也有点唐突，但这部电影的优点太突出了，那种真实的生活质感太能打动人。我的很多编剧朋友尤其喜欢这部电影，角色之间真实的交流，准确的台词，还有那场田壮壮与张艾嘉在车里的对手戏，这种境界是很多创作者所追求的。
那就只聊聊能够证明这生活质感的让我印象深刻的几场戏和场景吧。
不久前，我采访了张艾嘉，有场戏我第一次看电影时没留意到，她一副傲娇嫌弃脸。那场戏是说慧英和丈夫老尹已经躺下睡觉，女儿薇薇生着闷气从男朋友那回来，一听到开门声，慧英就醒了。她伸手关上床头灯，这才踏实睡过去。张艾嘉说，一开始，女儿和父母的房间位置是和电影里相反的，父母的房间在里面，女儿的靠近门口。她一到现场就觉得不对劲，坚决让美术组把房间对调。“这不对，要改。我的房间要在门口，薇薇的在里面。我写剧本时有场戏，是妈妈听到女儿开门声，关了床头灯才睡觉。我觉得这个很重要，所有母亲都会为孩子留一盏灯，要听到那个开门声，所以房间一定要更靠近门口。”张艾嘉解释这个小细节时得意至极。
她还说，在设计阿达的房间前，美术人员去参观过一个唱摇滚的男生的家。与想象中的脏乱差不同，屋子里的东西很少，房间很空，“随时可以打包走人的样子”。这也符合阿达的状态，那间房子不是家，可能只是他停留过的一个地方。
剧组花费最多心思的大概是阿祖的老屋。老屋在洛阳乡下，那里也是张艾嘉一位叔叔的故乡，叔叔正在维建那座村子。选景时，叔叔带她去看了很多房子，最后她选了间最破的。“一个荒废的房子，里面全是杂草。”看完景，叔叔嫌房子太破败，要帮忙把路压平，张艾嘉赶忙制止，“千万不要改任何东西，让我们自己来弄。”她和负责美术的文念中决定以旧修旧。所有家具、摆设，甚至阿祖的衣服都是从当地人家里淘来的。
这些设计印证了我在张艾嘉那本《轻描淡写》里看到的话：“我一定要和场景产生关系。无论是当演员或做导演，我都喜欢早到，或是不停地在一个新的场景里晃荡。好演员善于利用场景里已准备或陈设的道具，我观察他们怎么用来刺激我拍摄的方法。但可惜，多数演员还是过于被动和不够大胆。不敢自己添加可以有戏的贴身用品，或是整理这个角色的房间或办公室，他们觉得那都是美术组的事，但我却据地真正给予场景生命的是演员。他们的动和静，和桌子、椅子、香烟、口红、书、刀、伞、电话……空间产生的任何关系都可以让一场戏活起来。”
大概谁都不会想到，整部电影里最先赋予场景生命的是那位最不职业的演员——田壮壮。直到现在，张艾嘉都觉得，他与田壮壮的第一场戏为整部电影的表演“定了调”。那是一场在医院里的戏，慧英和老尹靠墙坐着，守着病危的母亲。老尹睡着了，还打起呼噜，慧英一把推醒老尹，满脸责备。“他那种调调，漫不经心的感觉，他不是专业演员，但让你觉得他就是个在生活中的男人，非常自然。”张艾嘉说，那场戏之后，所有演员的表演都开始往那个感觉上找。
想想也很讽刺，近几年，导演们走到幕前和演员抢饭吃，竟然一抢一个准，没处说理去。
在整部《相亲相爱》里，我最喜欢的几场对手戏基本都是张艾嘉与田壮壮的。老尹和刘若英饰演的王太太喝得烂醉从电梯里出来，被慧英抓了个正着。慧英一脸坏笑看着二人，那是种“我知道你没贼胆儿但我得假装看出你有贼心”的表情。老尹洗完澡，光着膀子出来，慧英跟个老妈子似的追着他穿衣服，边走边啪啪啪拍着老公的后背，解气、关心两不误。
那张早就埋下梗的卡片也用得很巧妙。慧英在装贴身衣物的抽屉里捡到老尹写给她的贺卡，看后重新找到点爱情的感觉，她春心荡漾地跪坐在床头边，想偷偷亲老尹一口。关键时刻，老公一个酒嗝把她熏回现实。
还有一场不那么重要的戏，我也很喜欢。在台上唱歌的阿达与谭维维饰演的朱音酒吧重逢。阿达召唤老友上台，谭维维一边跃跃欲试，一边嘟囔“好久不唱了”。商量起唱什么，谭维维说，唱“我们的歌吧”。“老情人吧！”台下起哄。两人笑而不答。这场戏谭维维和宋宁峰演得都好，那种一颦一笑间的默契，几分钟的时间，好像把两人过去几十年的关系都摊开给观众看了。
谭维维友情客串，饰演阿达的好朋友、单身母亲朱音
如果说，《相爱相亲》在真实感的营造上是成功的，那台词要领一大半军功章。写过台词的人都知道，在纸上生造一段顺口的对话有多难。张艾嘉和另一位编剧游晓颖却非常出色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谁说能办你们找谁去”的官腔，“就这个？”的多意性，“每次我一难过你就是很高兴”的温暖责备……听起来越简单的台词写起来越困难，这绝对是个技术活儿。
《相爱相亲》里的例子一时想不起来，但可以用彭浩翔（好像扯得有点远？）分享过的例子来解释这件事的技术性。彭浩翔给他的角色写的台词是“吃饭吧，我们”，而不是“我们吃饭吧”。后者逻辑通顺，但在平时聊天时，我们总是边说边想，边想边说，日常对话常常是没有逻辑的，因而，前者显得更真实。
说得差不多了，最后不能免俗，要提起很多人最喜欢的那场车内戏。
慧英和老尹坐在新买的车里，车开得不快，老尹打开音乐，飘出一首歌，崔健的《花房姑娘》。慧英一开始还在关心买车花了多少钱，随着话题深入，两人扯到了年轻时的一场旅行，当时许下的退休后的理想，老尹也给了妻子重新选择的机会。慧英越听越感动，但电影没有沦入煽情，而是用“这辆车王太太不许坐”打破原有的情绪，让整个对话氛围走向更幽默，也更真实的生活。
“那几句对白都是我们后来在现场接到的。”张艾嘉觉得，这场戏设计不来，它是一个结果，经历了那么多天的拍摄，她和田壮壮早已有了默契，“那一刹那，我和他真的是一家人。”
看完这场戏，我和朋友最大的感慨是：斯巴鲁是最大赢家，这广告做的真是一百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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