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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书院事件:谁该为这场灰色闹剧负责?

2017-11-13 王珊 三联生活周刊

摄影:蔡小川

孩子说,“豫章书院像个封闭的王国,山长吴军豹是国王,他的老婆是王后,而我是最底层的奴隶。”在书院里,他们要遭受打戒尺、打龙鞭等各种各样的体罚,还要吃用生了虫的面粉做的馒头,饿的时候去食堂偷东西,连白糖都不放过。

家长拉横幅支援豫章书院

家长们不仅没有声讨学校,还拉起横幅,在书院里面高喊“书院加油!书院挺住!”他们不仅不相信孩子说的话,还认为“孩子心眼多”。在家长开放日,不少家长聚在一起,几乎在声嘶力竭地质问媒体,“我孩子在这过得挺好的,现在突然要说关门,我的孩子送到哪里去,堆到你家里去啊?”

究竟是一家什么样的书院让学生和家长完全站在了对立面,又是哪些因素导致了这个结果?11月5日,我和摄影记者蔡小川一起去了这家位于江西省南昌市青山湖区罗家镇濡溪村的神秘地方。我们的司机师傅开了三年多的出租车,从未到过这,这里据说是南昌老氨厂和钢铁厂的所在地,现在很少有人过来。就连附近的居民,也很难说清楚学校是做什么的,“很神秘,大门天天关着,只听说是改造学校。”

南昌青山湖区官方通报中称豫章书院为2013年5月16日成立的民办非学历教育机构。豫章书院的官网介绍中提到了学院的招生类型:沉迷网络游戏、厌学辍学、离家出走、早恋叛逆、习惯不良、性格缺陷、暴力倾向、心理偏差等家长和传统学校难以教育和引导的一般不良青少年行为。凭借着国学育人的名义,豫章书院曾以风光无限的正面形象上过央视等多家媒体。 

这所书院确实足够封闭,我跟蔡小川进入第一道铁门后,一堵四五米高的高墙和红色的大门又将书院划分成内外两个世界,外面是校委会以及家长等候和接待区,里面是学生上课、吃饭、生活的地方。红色的大门很少打开,也不需要,只有男生出去扔垃圾或者有重要领导到来才会开启。平常,学校老师经由校信息会的一侧小门进出。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学生寝室所在的四层楼房,阳台被一根根木条封住,缝隙留得很小。一个学生告诉我说,他宁愿选择住在一层,因为一层寝室在红色大门里面,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看不到你就不会有出去的想法,从楼上的缝隙里看觉得自己真的像个犯人。”

他们确实跟犯人有着类似点,很多人是被抓进来的。比如说许平,他记得很清楚,2013年9月的一天,晚上八点钟有人敲门,他父母过去开了门。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说有人高空坠物,有目击者称看到了他,警方请他配合去调查一下。许平觉得没事,就跟着出去了,家里人也没阻挡。

在书院待了四个月的许平

两个人架着许平的胳膊上了一辆七人座的面包车。在车上,警察模样的人将手中的电棍打开,发出啪啪啪地电流声。“我当时觉得,他们可能把我当成了坏人。”车子一路行驶,并没有到所谓的公安局,而是停在了书院的门口。

在书院以及父母们看来,这都是不得已的手段。毕竟许平和大多数来书院的学生有着共同的特点:父母管不了,对他们很无奈。在许平父母的眼中,许平暴戾、孤僻、没有办法交流,他砸家里的墙,有一次还将凳子扔在姥爷的头上,“眼睛里都是凶气”。他们晚上睡觉时刻要把门窗关好,以防止儿子半夜犯神经杀了他们。

许平并不觉得自己如此,在他自己的描述中,他一直胆小,崇尚自由,不想变成父母期望的样子。他认为自己的问题都是父亲导致的。他从生下来就是“黑老二”,没有户口。都是公务员的父母将他放在姥姥家抚养,一直到了五六岁上小学才被接到家里。他羡慕姐姐,能够跟父母一起成长,但又对家充满了不适应。有一段时间,他每次一放学就会往小姨家跑,连续跑了一个星期。后来他的父亲在小姨家门口堵住了他,将他拎回了家,冲着他吼,还打了他,“这里才是你的家。”

他也看不惯父亲的一些举动,比如说给老师送礼。这让他觉得不舒服,且认为由于父亲找了与校长关系不好的老师,直接导致老师对他态度也不好。在他被同学欺负做出反抗后,父亲会当着老师的面打他。“他跟我没有感情。”对于父母,他的心中只有怨恨。他拒绝与父母交流,也不会去称呼他们,必要的时候才会用“你”指代。他总会提到五岁前被父亲打的一段经历。“他一只手拽着我的领子将我举到头顶,一只手拿着剪刀伸到我的嘴里,磨我的牙齿。”后来,剪刀又变成了皮带扣,许平被抽得“满床上打滚”。“我知道自己很固执,但现在这样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我跟父母都有问题,需要我们共同去解决,然而他们不愿意。”

家长读信表示对书院的支持

每个接受采访的学生都试图淡化自己的问题,但在描述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同学时,学生们会毫不吝啬地使用词汇。“豫章书院里就是一本宫心计,勾心斗角、打小算盘。”一个学生这样告诉我。他说学生里有吸毒的、有暴躁狂、还有混社会的,“一个是把人家女生肚子搞大了,家里没有办法,只能送到学校里躲一躲。”打架在书院也是家常便饭,比如说,有的父母寄了好的衣服、鞋子过来,有人眼红,就会过去抢。

还有一个小姑娘告诉我,她逃学、不去上课,父母要把她送到武当山学武术。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她撕开床单,绑成绳子,从三楼爬了下去。她蜻蜓点水地描述了这个我只在电视电影中看到的情节,“我觉得父母大惊小怪了,谁青春期不叛逆,不早恋啊。”

这群叛逆的学生,因为豫章书院全都变“乖”了。来自青岛的李玉一边给我看他儿子的照片,一边热泪盈眶地描述儿子的转变。“我能够感受到孩子给我打电话时的谦卑。”她已经很久没有接收到来自孩子的善意了。她的儿子沉迷于打游戏,有一次儿子因为不情愿去看心理医生,将驾驶座前移,把正在开车的她困在座椅上。“我在孩子眼中看到了希望,他眼睛变明亮了,胖了十几斤。”李玉说,每次来探望,孩子都会拉着她的手介绍书院的老师给她认识,“他充满了感恩之心,会一一详细告诉我老师和学生是怎么帮助他的。”

家长在看学生的考评分数

而对于这些改变,几乎每个孩子都说,自己是在演戏。他们按照书院的要求起床、吃饭、说话,给父母写信,只是为了及早能够从这个王国逃离。“我真的很努力地去表现好,从来没有这么努力过,我只想被父母接走。”一个女生对本刊说。

父母并不知道,也不愿意相信,孩子在书院的遭遇。按照规定,凡是进入书院的学生,都要被关在小黑屋里3-7天不等(自愿入学的除外)。几乎每个进来 45 29222 45 13307 0 0 4663 0 0:00:06 0:00:02 0:00:04 4662学生都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里经历了反抗、挣扎到最终妥协的过程。在这段时间,除了每天的三餐外,他们接触不到任何人。

许平进去的时候,小黑屋的灯坏了,他只能依靠墙上一个小小的窗户,透出的光亮来判断白天与黑夜,到了第四天之后,他再也分辨不清楚具体的时间。一个女生则在灯光照耀下待了七天,“开关在外面,我要求关灯,他们不同意。”为了打发时间,有的人会选择在房间里一圈一圈地踱步,读着墙上“放我出去”“这里好可怕好恐怖”“我要离开这里”等字眼;有的则是对着早晨发的一个鸡蛋讲故事;还有人则是躺在肮脏的军用被上,背对着门一动不动。最极端的例子,是一个女生想办法将墙上的空调拽了下来,利用摔下来的零件划了自己的动脉。

除了小黑屋外,书院还有戒尺、龙鞭以及各种名目繁多的体罚。即使后来被接回了家,阴影扔在。从豫章书院回来,李凤的儿子曾三天三夜没睡着觉。他觉得太不真实了。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书院寝室的灯管,他觉得自己又回去了。然而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自己房间的吊灯,“这种转变的差异太可怕了。我在学校的时候就经常梦见回家了。然而醒来却还在里面。”

用来惩戒学生的戒尺

许平也无法原谅自己的父母。每天晚上,他都会从噩梦中醒来,然后在房间里大叫,“我恨,如果不叫出来,我觉得自己会炸掉的。”而他的父亲,依然坚持,“如果豫章书院不出事情,我还是会把他送进去。”

对于如何来应对问题少年,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法律所所长郭开元说,事实上目前有专业的专门学校,可以全方位地对孩子给予引导和帮助。不过,因为在以往,专门学校被称为工读学校,被标签化严重。在很多家长的眼里,那里是关少年犯的地方,学生进去之后会学得更坏、交叉感染,所以不愿意将孩子送进去,而会选择其他一些机构。

之所以在本篇微信中提到这样一个信息,也是希望能够给处于困境中的父母一个可以选择的参照。然而,更想说的依然是,一个有问题的孩子,一定是多方面的原因,它们涉及到孩子成长本身的困惑、社会的诱惑以及家庭方面的原因。那么面对一个有问题的孩子,也需要学生、家长和社会等多方面的努力和思考,而不能将希望寄托于某一单方面,从而给了一些以商业利益为目标的群体可趁之机。书院虽然关停了,但是有问题的孩子应该怎么办,去哪儿?这是现在该思考的。

(文中许平、李玉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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