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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伊朗率先宣布“伊斯兰国”覆灭?

2017-11-23 刘怡 三联生活周刊

形形色色代理人的出没,使得“伊斯兰国”的覆灭非但难以成为恢复和平的开始,还会使剩余的局中人野心进一步膨胀。



没有人再关心阿布·贝克尔·巴格达迪(Abu Bakr al-Baghdadi)的生死:在从肉体上被最终消灭之前,这位“伊斯兰国”最高领导人在政治上已经丧失影响力,和他所领导的恐怖组织一起走向了土崩瓦解。

2017年11月叙利亚内战最新控制范围图,灰色为“伊斯兰国”残余部分,红色为政府军及其盟国控制区

2017年11月21日,伊朗总统鲁哈尼在德黑兰通过电视讲话宣布:经过伊朗领导的国际什叶派武装与叙利亚政府军的联合打击,“伊斯兰国”恐怖组织“已经从世界上消失或削弱”。该组织在叙利亚占据的最后一个城镇、位于幼发拉底河畔的阿布卡迈勒(Abu Kamal)在11月19日最终被政府军收复,残余的恐怖分子已不再占据有意义的地理空间,可能转入小规模游击战。与此同时,伊拉克政府也宣布:“伊斯兰国”在叙伊边境东侧控制的最后一个据点已被攻克,恐怖组织在伊拉克境内建立“哈里发国”的企图被彻底挫败。正在俄罗斯访问的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随即高调表示:随着“伊斯兰国”的覆灭,叙利亚的“独立和领土完整”得到了捍卫。

然而仅仅从伊朗政府迫不及待的声明,以及正在索契举行的秘而不宣的俄土叙三国领导人会谈便可推断:宣布叙利亚“领土完整”的最终时刻远未到来。截止到2017年11月最后一周,位于叙利亚西北方的伊德利卜省大部、阿勒颇省与土耳其的交界地带,南部的德拉省大部以及叙利亚—约旦—伊拉克三国交界地带依然处在各路反政府武装的控制之下,整个叙利亚北部位于幼发拉底河东岸的地区(西库尔德斯坦)则在“北叙利亚民主联邦”(DFNS)的领导下,宣布实行民族自治。从实际控制领土的面积看,巴沙尔政权的确处于2012年以来最有利的态势,但库尔德人地区独立状态的半永久化,意义显然比勃然而兴的“伊斯兰国”更为深远。

2017年10月,受美国支持的库尔德人“民主军”收复“伊斯兰国”伪都拉卡

事实上,伊朗之所以率先放出“伊斯兰国已告覆灭”的消息,并极力强调这一成果是在政府军和什叶派联盟的共同努力下取得,已经带有向国际舆论宣示正当性和标榜功劳的意味在内。其竞争的主要对象,便是库尔德人“北叙利亚民主联邦”以及武装力量“叙利亚民主军”(SDF)。自今年春天汗谢洪化学武器事件以来,美国政府正在改变奥巴马时代对叙利亚局势静观其变的做法,将团结各派武装力量、重点打击“伊斯兰国”设定为优先目标;与美方达成合作协议的库尔德人,在其中表现尤为活跃。在2017年夏天收复“伊斯兰国”伪都拉卡的作战中,库尔德“民主军”的战绩引起了国际舆论的一致褒扬,使得几乎被排除出幼发拉底河右岸的巴沙尔政府军以及什叶派后盾不得不顺势跟进,在代尔祖尔省东部发动攻势。而在一个星期前,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再度强调:尽管依旧不会采取实施地面直接介入,但美方希望吸取2011年仓促撤离伊拉克导致极端势力蜂起的教训,继续对叙利亚局势保持关注,避免与“伊斯兰国”类似的恐怖主义势力重生。换言之,美方肯定了库尔德人政权对打击“伊斯兰国”的贡献,并暗示将继续支持这股稳定力量。而巴沙尔政权迄今为止尚未承认库尔德人自治权力的合法性。故伊朗当局只得直接出现,宣称消灭“伊斯兰国”的头功因归于什叶派联盟。

受伊朗政府资助和武装的什叶派志愿军已经成为巴沙尔政权最重要的军事支柱。图为德黑兰街头高举真主党旗帜和叙利亚国旗、呼吁支持巴沙尔政权的游行队伍

应当看到,在2016年春天俄罗斯从地中海撤出其海空军力量的最精锐单位之后,叙利亚局势中的站队格局已经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俄罗斯依旧是大马士革政权的主要支持者,但普京的长期目标是以叙利亚“支点”撬动美俄关系的杠杆,而不是不计代价地维持阿萨德家族的永久统治、并协助其从军事上重新控制整个叙利亚。从这个角度看,俄美两国在最关键的三大问题上立场恰恰不存在决定性分歧:敦促叙利亚政府进行改革,以安排一项能平衡各方势力的和平进程;承认库尔德人已经取得的半独立地位,并给予其与1992年以后的伊拉克库区(南库尔德斯坦)类似的自治地位;削弱德黑兰在沙姆地区的影响力,避免伊朗把叙利亚局势发展成为席卷整个阿拉伯半岛的什叶派攻势的一部分。为了达成最后一项目标,俄罗斯已经出面协调,要求在进入德拉省“助剿”的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和以色列控制的戈兰高地之间设置3.5英里宽的缓冲带,避免擦枪走火。

2017年11月22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索契会见伊朗总统鲁哈尼(左)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右)

诚然,现阶段俄美关系的状态还远未好到足以使两国采取一致立场的程度,但俄罗斯对巴沙尔政权念兹在兹的军事胜利,热情程度着实有限。从今年秋天笔者在大马士革实地观察的情况看,内战造成的大规模难民问题以及政府军兵源的短缺已经暴露得淋漓尽致;若无外界的财政和军事“输血”,巴沙尔政权根本不可能由守转攻。而无论是将在明年3月举行的俄罗斯总统大选,还是依旧暗流涌动的乌克兰东部局势,都会限制莫斯科投入叙利亚的资源的规模。11月22日,在索契与伊朗、土耳其两国领导人的会谈中,普京再度流露出了希望各方协调一致以安排叙利亚过渡进程的意图,显然有见好就收、敦促巴沙尔当局接受现状的倾向。

与之相反,伊朗及其武装的国际什叶派志愿军已经取代俄罗斯海空军,成为了现阶段巴沙尔政权最主要的军事支柱。目前在叙利亚境内的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总数在3000~5000人左右,另外还有至少4000名黎巴嫩真主党武装人员(受伊朗资助)以及来自伊拉克、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国的什叶派志愿军。与重视资源投入“性价比”的莫斯科不同,德黑兰在事实上已经把对叙利亚的干涉视作针对“国际逊尼派势力和犹太人同盟”的政治反击的一部分,并竭力怂恿巴沙尔当局继续进攻剩余的逊尼派反政府武装控制区。这种寸土不让的姿态,正在使整个阿拉伯半岛的安全态势继续恶化:11月4日,受伊朗支持的也门胡赛武装向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发射了一枚“火山”H2型弹道导弹;沙特随即逼迫正在该国访问的黎巴嫩总理小哈里里(其政府内接纳了真主党成员,并对德黑兰表示友善)辞职。而自今年入秋以来,以色列空军已经多次空袭叙利亚中部政府军控制下的防空导弹阵地和兵工厂,意图喝止大马士革—德黑兰联合阵线的军事反攻。伊朗单方面宣布“伊斯兰国”势力已遭其剿灭,显然是在为其军事行动的正当性作掩护,并且远没有就此罢手的态势。

在叙利亚北部建立独占性“安全区”的土耳其陆军装甲部队

另一方面,尽管自2016年夏天以来,土耳其已经被俄罗斯视为分化美国的中东同盟、协助解决叙利亚问题的重要伙伴,但安卡拉的战略利益与莫斯科和德黑兰又有不同。尽管历来视大马士革政权为仇雠,但埃尔多安显然更加担心西库尔德斯坦自治可能给土耳其国内的分离主义运动造成鼓舞——被土耳其政府认定为恐怖组织的“库尔德工人党”,正是北叙利亚联邦的主要规划者,其领导人和武装力量长期在叙利亚北部活动。2016年8月,土耳其派兵进入叙利亚北部,在曼比季以西建立了“安全区”,甚至要求驻扎在阿夫林州(由库尔德人武装控制)一带、试图稳定局势的俄罗斯和美国小股特种部队撤出。在11月13日,埃尔多安再度重申不希望有第三国势力在阿夫林州存在。安卡拉在库尔德人问题上的强硬力量,无疑还将给叙利亚问题带来新的变数。

无需赘言,叙利亚内战已经演变为21世纪的“三十年战争”。形形色色代理人的出没,使得“伊斯兰国”的覆灭非但难以成为恢复和平的开始,还会使剩余的局中人野心进一步膨胀。在9月的大马士革街头,我曾亲眼看到把守街头岗哨和检查站的已经不是制服整齐的精锐武装,而是穿着格子衬衫和旧马甲、斜挎油漆斑驳的AK-47突击步枪的四五十岁中年人。在这个已经精疲力竭的古国,仇恨、冲突和死亡依然在继续。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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