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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代人的“芳华”

2018-01-19 方元 三联生活周刊

污浊泥泞里开出了亭亭玉立的荷花,苦难能让人获益匪浅,人性如果不能在艰辛中得以升华,那苦就真的白受了。一部文艺作品绝不能只停留在诉说抱怨的地步,最重要是以不同的人面对苦难不同的姿态,让观众读者收获一点感悟。个人认为:影片《无问西东》比《芳华》更胜一筹。


少女时代看电影《芳华》,想必会感天动地,泪流满面,如今,更喜《无问西东》的淡定从容。人遭遇多了,自然就平静了。

年少时,考试挂科、同学不和、老师批评,父母分居,都觉得惊天动地,肝肠寸断。要听一下传教广播才能继续生活,现在多少得了绝症的熟人,又是化疗、又是放疗、不断手术,就是为了多活几日。

人的承受力总是在苦难中不断增长,超出了自己得想象。

其实,谁的青春不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芳华”呢。

我们家两代人的“芳华”,有哪一位拍电影会逊色呢?


外婆



外婆,乡下家庭出生,小时候被革命先驱者向警予劝学,向警予女士自办小学,亲授外婆两年。外婆八十多岁回忆恩师向警予仍然无限神往:“向老师高高个子白皮肤大眼睛,她真美啊……”外婆成为向警予得意门生,考到湖南长沙一师。

毕业后,因外婆男友在南京中央大学上学,外婆前往南京某小学任教,外婆曾被授予“民国模范教师”荣誉,外公毕业后,也在南京某校任教,一儿一女,其乐融融。

大好河山烽烟突起,日军节节逼近南京,一家四口及保姆一起逃难,途中大女儿与保姆不知去向,从此骨肉分离。

多方寻找大女儿无果,从此一家在辗转湖南教书。后又生一女寄养在乡下人家里。

外婆一次教学回家,抱起第二个女儿,亲手换尿布,一揭尿布,女儿一声惨叫,揭下一块皮来,原来寄养人家基本几天才换一次尿布,尿布完全沾在孩子屁股上了。

外婆从此不再教学,以毕生积蓄购得房产一座,专心在家带孩子。

外公是个老实八交的教书匠,1957年,所在学校右派名额不够,被校长反复诱导提意见,最终他提了一条“请校长家公子不要摘学校桃子”的意见,次日火线沦为“右派”。前一日,外公还在跟外婆说:“听说右派祸国殃民云云”。不料次日身先士卒,降工资发配去劳改,老实人受不了这刺激,患了精神分裂症,赤脚乱走在街上,被小孩百般欺负。几年后,外公贫病交加故去。

文革刚开始,外婆所购房产被征为幼儿园,她被发配到乡下十几年。

记忆里外婆只有两次流泪……

我妈的儿子(我哥)曾被外婆在乡下带了七年,外婆教他识文断字,不胜喜欢。快要上学了,我妈把他接到城里去,外婆依依送别了他,不料成为最后一面。

我哥进城后,一天中午,与一个大几岁的小伙伴发生了打闹,小伙伴一把将他推进了泳池,然后跑去告诉他舅舅,他舅舅宿舍距离泳池咫尺之遥,他却把窗帘拉上对外甥说:“不管他,午休!”

他的舅舅曾追求过我妈,遭拒。

两年以后,父母带我回外婆乡下住地,外婆欢欢喜喜到路边迎接我们,没有看到我哥,眼里光芒瞬间黯淡下来。父母支支吾吾了几天,最终,不得不把噩耗告诉了外婆。

外婆愣住了,踉踉跄跄拿过我哥练过的字帖,一遍一遍又摩挲,眼泪一滴一滴……

第二次流泪是1979年,外公落实政策了,外婆得以返城,回到原住所,她白发苍苍,端坐家中,整日都看着外公落实政策的文件,把外公的《工会证》紧紧贴在泪流满面的脸上。


我姨


我姨是一个黑黑的假小子,眼神清亮。

我姨在田径运动上天赋奇才,小小年纪未经任何训练,赤脚去省中学生运动会参加百米赛荣获第2名。

据说,她不助跑,随手扔出一个手榴弹:42米。

打篮球,不运球,在对方篮下,随手甩出,球已到我方篮下,队友只负责在篮下投篮。

她13岁,就上了中国《体育报》:《小钢炮:方XX》,彼时的她已经首选国家投掷二队名单里。随着父亲被打为“右派”,一切如同过眼烟云。

高中毕业她被分配到供销社工作,这在当时,是一个绝佳工作。县里篮球队征调她参加区里篮球比赛。拿了冠军回来,供销社说她未征得单位同意旷工,把她开除了。

我姨只能下乡跟外婆一起,务农十年。下雨天,屋顶漏雨,我姨摆了一个盆在腹部接雨,继续睡觉。

我姨少年成名,盛名赫赫,曾是县城乃至省城一个传奇,省会老教练们至今谈起她唏嘘不已。

她只是一笑:“人家因为擅长打球,得以上个好学校,分配一个好工作;我因为打球被开除,下乡十年…….”


我妈


我妈是一个白白的小公主,婉约动人。我姨总说,外婆就是为了我妈解甲归田成为主妇。

外婆年近五十,喜得我妈,鉴于我姨的尿片风波,就此辞去工作专心带小女儿。我妈荷粉肤色,眼波流转,从小是家中宠儿,那样的年代,她居然没有肉就不吃饭。

千娇百媚的日子在外公划为右派之后戛然中止。12岁的她去给劳改的外公送饭,被她所在中学校长发现,于是,背负一个“没有与右派分子父亲划清界限”罪名,在操场主席台上罚跪,全校师生在操场对她现场批判。

我妈跌跌撞撞走下主席台时,天已经黑了,台下观众早已散去。她直奔学校后面的河边,扑入河里时,有人紧紧抱住了她,那是一位师姐,师姐父亲解放前是邮局局长,也被斗得死去活来。

师姐指着河面漂浮的一条死狗说:“你死了,比它还不如,活下去,像一条狗一样活下去!”

我妈考上了地区所在地中专,她的名额被校长置换给一位干部子弟,我妈像一只茫然的小狗,整个暑假都跟在校长身后,央求去读书,跟了整整两个月,校长最终给她开了一纸证明,让她去报读一所偏僻县城的中专。

到了那所中专,报到处死活找不到我妈名字,老师看着我妈恳求的眼神说:“来读书就好。”大笔一挥,补上了我妈的名字。

地区所在地的中专,老师每天点名念着我妈的名字,却无人回应。那位革命干部子弟,最终没有去读中专。

我妈嗓子天生洪亮,在歌唱比赛永远第一,曾被保送至省艺校,因为外公原因,她失去了与李谷一同学的机会。六十年代初期,我妈常常饿得难以入眠,半夜起来把一罐辣椒吃完,从此倒仓,无法唱歌。

那位救了我妈的师姐,数理化满分,一心想参加高考上大学。写下了与反革命父亲断绝关系的保证书,终于上了高中。

高中毕业,出身问题让她失去了高考资格,下放农村,千方百计才成为民办教师。我妈遇到过她,师姐挑着一担箩筐,前面一个孩子,后面一个孩子,满面尘灰就是一个农妇。15年后,师姐才得以返城。

想到师姐,我妈安心完成学业,毕业后分配到乡村当教师。

我妈表妹因为母亲是妇联主任,轻轻松松就分到军工厂,她打趣道:“读书有啥用!”我妈正色道:“不读书,我哪里有饭碗!”


当初



想当年,外婆风姿绰约,在民国首府教书,男友英俊才子,何等意气风发;

我姨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红极一时,拿奖拿到手软;

我妈,城里一枝花,天生文艺青年,何时何地都是瞩目焦点。

她们的芳华都是如此鲜丽风光,又在人生风雨中凋零得如此迅猛。


后来


1999年,外婆以96岁高龄安然故去,枕边有一双手纳的小鞋子,那是她四十年前给我哥,她的大外孙亲手纳的布鞋;

我姨1979年返城,成为一名小学教师,1982年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

我妈转行从事职工教育,入党提升科长,1986年被评为“全国XX系统先进个人,入党宣誓时她泪水纵横:“没有想到,我一个在校时没有资格入团的学生,现在得以入党。”


如今



回顾往事,她们无怨无悔,历史风雨都是过眼烟云,只要信念犹在,芳华永驻。

心之所向,砥砺前行;立德立言,无问西东。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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