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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候志 | 苦瓜,我们用清苦褒奖它

2018-01-21 曹萍波 三联生活周刊

早上,路过小区对面的小学时,听见孩子们念《晨读对韵》,忍不住驻足,“天对地,室对家,落日对流霞。黄莺对翠鸟,甜菜对苦瓜。”

真好玩儿,字里行间有一股清洌的草香气,像新炮制的药草,小孩子清亮的嗓音读出来,倍觉清咽利喉。

 走了很远,还在想,落日流霞、黄莺翠鸟都好理解,为什么甜菜对苦瓜呢,一甜一苦么?  

以前逛知乎,看到有人问“古代人类最早是怎么发现苦瓜能吃的?”下面有人回答,早在1406年的《救荒本草》里,朱橚记述过,时人将苦瓜列为度命救荒的食物之一,只不过,那时候的明朝人,以为苦瓜的吃法就只是吃里面的红瓤,今天植物学上的假种皮。

朱橚是朱元璋第五个儿子,一生多识草木,《救荒本草》是他被流放云南后著述的。历史风烟散尽,能有这么一本书传世,算是功德无量了,用李濂在序言中的话说,“或遇荒岁,按图而求之,随地皆有,无艰得者,苟如法采食,可以活命,是书也有助于民生大矣。”

明朝皇室对苦瓜普遍有好感,明宣宗朱瞻基,按辈分应该喊朱橚“叔爷爷”,是个颇有艺术天分的皇帝,他有幅传世名画《苦瓜鼠图卷》,创作年份约为1427年,此画现收藏于故宫博物院,很有意趣的写意作品。传说创作此画时,望子多年的朱瞻基,终于得了第一个孩子朱祁镇,即后来的明代正统皇帝。可见,朱瞻基是将老鼠作为美好艺术形象来描绘的,古人认为,老鼠一胎多子,苦瓜也有很多种子,都是繁殖能力强的动植物,寓意好。

至明末,约1639年,徐光启撰写《农政全书》,里头记载,“南中人甚食此物,不止于瓤。实青时采者,或生食与瓜同,用名苦瓜也。青瓜颇苦,亦清脆可食耳。”

从1406年到1639年,这200多年里,明朝人是怎么发现苦瓜不仅红色的瓤能吃,青色的果皮也能吃的?不得而知了,他们大概历经了一个艰难的历程,这个历程,如神农尝百草般,荒蛮又壮阔,科技时代的人类大概是无法理解的。

所以科技时代的人们,得到便捷的同时,是会失去一些美好的吧?比如无法切身体会那些陌生的人生图景,无法深刻感受他人和自己活得多么像。人们对于自然,对于世道的那种,想触碰又缩回手的胆怯,或者说羞怯,不再有了,像一条裸露了的河床,目送光阴的汩汩长河,在身边兀自流走。

古时候,在与自然的漫长肉搏之中,人类训练出了无比繁复的诗意,无比敏锐的味蕾。譬如对苦味的敏锐,科学研究表明,人们只能尝出浓度在0.5%以上的糖水,但是对苦味的分辨率,却可以达到0.0016%。这种对于苦味的拒绝,早已根植在我们的基因里。哪怕是嗷嗷待哺的婴儿,苦味对于他,也绝非友好的味道,对成年人来说更加如此。毕竟,谁都知道,从理论上讲,苦,通常意味着有毒或者有害,植物散发苦味的因素,无外乎几种物质,生物碱、苦味肽和萜类化合物等等。而尝出苦味的阈值越低,被毒死或者被危害的可能性,也越小。

《儒林外史》第四回中,写范进和张师陆去投帖拜谒广东知县,“汤知县摆上酒来。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柔鱼、苦瓜,也做两碗。”这可能是中国饮食史上,最早的将苦瓜端上宴席的记载吧。

比较而言,北方人就不像南方人那样,喜欢吃苦瓜,早些年,在北方,人们更偏向于把苦瓜当作一种观赏植物,它爬满棚架的藤蔓和黄花,的确是夏日院落的风景;而南方人更喜欢吃苦瓜,尤其是两广地区的人们,与苦瓜相关的名菜,好像全是这地儿的,像广东的“苦瓜猪肉煲”,广西的“苦瓜酿”。

苦瓜猪肉煲我在汕头吃过,葫芦科苦瓜属植物苦瓜,当地人不叫“苦瓜”,叫“凉瓜”。这道菜,记得程磊老师有写过,把苦瓜切成大长块,与切菱形厚片的五花肉,在猪骨浓汤中加蒜瓣同焖,至苦瓜耙软,蒸透的苦瓜色相黯淡,五花肉惨白,看起来并不能激发食欲。其实苦瓜饱吸了猪肉浓汁,有了猪油赋予的香味,五花肉的味道也没有被苦瓜篡改,两种食材都得以原始面目示人,如同卸妆后令人惊艳的素颜。

很多人喜爱苦瓜,也是觉得它有这么一种“不传己苦与它物”的品质,同任何菜,比如鱼肉蛋同炒同煮,绝不会把苦味传给对方,因此,有人说苦瓜有“君子之德”,誉之为“君子菜”。

苦瓜酿就相对常见了,先将苦瓜去瓤洗净,切成5厘米左右的圆柱形;再把备好的五花肉、香菇切成碎末,与提前泡发的糯米搅拌;填入苦瓜的空心中,摆盘入笼蒸熟即可。

广西人喜欢酿菜,到桂林,饭馆菜单上到处是“酿”,“苦瓜酿”,“南瓜花酿”,“豆腐酿”,好像无菜不能入酿,这种在一种原料中塞进其他几种原料,然后蒸制成菜的方法,据说是客家人的发明。从中原迁徙到南方的客家人,因思念家乡美食,而迁移当地又没有包饺子用的面粉,只好就地取材,用不同的原料和蔬菜,代替饺子皮包裹他们想吃的馅料。

但我最爱的还是清炒苦瓜,清澈干净的一道素盘,最好用猪油炒,不知道为什么,猪油仿佛有种魔力,它跌进高温铁锅里时,那“哧啦”的一声,瞬间油烟升腾,能勾起无数人的乡愁,它就像是古代炼金术里的魔法石,有点石成金之能。当它和苦瓜同炒,苦瓜好像也不那么苦了。

如果植物也像人,那么苦瓜大概是那种不求闻达的寒士,毕生追求的,不过是郑板桥诗里的日子,“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亦或是苏轼遭贬后的境遇,“犹有小船来卖饼,喜闻墟落在山前。”它清苦清苦的,仿佛自明朝山涧里来,终生不知“人生得意须尽欢”滋味,也对人类的口味一窍不通,当然,也不屑于通。

苦瓜苦瓜,光这名字就苦郁离奇,是得意洋洋的天敌。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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