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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郑成月:被“聂树斌案”影响余生的人

王丹阳 三联生活周刊 2018-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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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日,在被执行死刑21年后,聂树斌被最高人民法院改判无罪。冤案昭雪背后,是无数人的坚持与守护。不论是聂树斌家人、办案刑警,还是代理律师、传媒人,都在以自己的担当深刻影响着这一案件的走向,同时,许多人的命运也因此而改变。河北刑警郑成月,就是其中之一。
 
同年6月,在最高院宣布启动“聂案”重审后,本刊记者曾采访过郑成月。他从2005年发现“真凶”王书金开始介入聂树斌案,却因此被恐吓、举报,并在2009年从广平县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上被劝退,理由是“要给年轻人个机会”。聂案重审后,靠在广平和北京做兼职法律顾问维持生计的他,成了这个举国大疑案中的明星警长,每天都接到记者的来电。两年之后的今天,我们再次看到的,却是一个贫病交加的郑警官。
 
昨天,民主与法制时报的一篇报道,将郑成月再次推向大众视野。报道中说,他现在身患尿毒症、肾功能衰竭等9种病,却因贫穷负债被数十万治疗费压得喘不过气。多年的困顿,正在让这个昔日硬汉的尊严,逐渐崩塌。有人说,如果不是关注聂树斌案,郑成月可能还在安心当副局长,职位或许更高。没错,那些为聂树斌案奔走的人,原本可以在某个时段退出做个局外人。但是,他们没有。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6年29期,原文有删改)



病床上的郑成月   图 | 视觉中国


一案两凶,谁是真凶?

2005年3月15日



1995年10月3日,河北广平县公安在村里的枯井内找到一具女尸。后一天,28岁的王书金离开家乡广平县南寺郎固,慌乱地搭上县里的公交车,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一个8岁的儿子。

那年,同为广平县人的郑成月刚从中国政法大学成教班毕业回乡。他刚刚转业进入广平县公安局,做了一名刑侦员。在翻阅县里过往的案卷时,他翻到一个80年代初的强奸案,正是14岁的王书金强奸了一个8岁的小女孩,手段极其恶劣。他说:“我马上联想到,同样是强奸,同样手段恶劣,极有可能出自同一个人手。”

失踪使得王书金自然被锁定为犯罪嫌疑人,郑成月通缉了他10年,直到2005年1月17日晚上,河南荥阳县索河路派出所通知他,王书金在一次例行的春节前治安排查中被举报并抓获了。当时,他和一个叫马金秀的湖北女人同居在工棚里,没有任何结合的手续,却生养了三个孩子。


河北省广平县公安局原副局长郑成月(于楚众摄)

翌日凌晨,郑成月见到了只知其名未见其人的王书金。也许是听到了乡音,王书金轻叹一声,防线完全崩溃,吐了四桩奸杀案。这四桩案子,甚至把荥阳警方吓蒙了,在连夜审问后,确定他在河南没有作案,才允许郑成月为他戴上脚镣,把他带走。王书金带着郑成月一连在广平认了三个作案点,2005年1月27日,他带着郑成月来到孔寨村指认现场。

2005年春节后,《河南商报》的记者楚阳去郑州参加了那个河南治安大排查的庆功会。这时,他已经写了一篇通讯叫《河北摧花狂魔河南落网》,从此“摧花狂魔”王书金风靡各个报端。吃饭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荥阳那个王书金的案子在河北碰到了钉子。“有一个石家庄的落实不了,已经有个罪犯叫聂树斌,10年前被枪毙了。”楚阳回报社后,将此事告知当时《河南商报》的总顾问马云龙。

当年刚过花甲之年的马云龙是河南叱咤风云的老报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亲自到河北广平找到已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郑成月,说出了对这个案子的看法,郑成月感到有了同道,给他看了刑侦笔录。“只要是见过王书金的人,能肯定99%是他干的。”郑成月说,而马云龙却已在心里假设:这1%的可能性都是没有的,这就是一个冤案。

在对比了王案的笔录,和之前零星的关于聂案的报道后,马云龙主持了一篇轰动全国的报道《一案两凶,谁是真凶?》,发在3月15日的《河南商报》上。基于在案子侦破期间新闻操作上的原则和对郑成月的保护,他没有点出现场细节,而是用了“非亲临现场、亲自作案,他就不可能对现场情况做出如此精确的指认”这样的间接引语。


最早报道聂树斌案存在疑问的《河南商报》原总顾问马云龙(于楚众摄)

报纸甫出当天,马云龙带着记者范友峰和楚阳来到聂家,把报纸送到了聂树斌母亲张焕枝手里。“阿姨,你知道该怎么办吗?”“不知道,我现在很迷茫。”张焕枝并不能读太复杂的文字,即使拿着报纸也要别人告诉她是怎么回事,这回她知道了有个王书金出现了,还是邯郸那边的。

就在那一次会面后,张焕枝长久以来的申诉生涯出现了转折,马云龙说:“她从此精神一振,变了。”在村里,她曾10年抬不起头,闲言碎语会有,例如“公检法说是她儿子干的,为什么不说是别人干的?”但那次后,她感觉这些流言“都不存在了”。

马云龙给她介绍了一名叫李树亭的石家庄律师,她就开始跟着律师研究起了法律用语。李树亭第一次接到她电话的时候跟她周旋了半天。“我有一个天大的案子你敢不敢接?”张焕枝问了六七遍,就是说不出来。“阿姨,只要不是把天捅破的案子我就敢接。”两人见面后,李树亭以法律援助的形式免费代理了张焕枝的申诉案,张焕枝开始有了“我的律师”,转战北京最高法,每每稍有动静都让李树亭帮忙解释。

最高法要求张焕枝提供一份宣告聂树斌死刑的判决书。为此,她鼓足胆去敲被害人康某某父亲康老汉的门。她跟人家说:“我是聂树斌的妈妈,我想让你们复印一份判决书。”康老汉的情绪陡然激动:“你出去吧,我决不管这事,是你儿子把我女儿害了。”这个石家庄的知识分子家庭在女儿死后一直都未曾走出痛苦。

直到2007年,李树亭在康老汉家复印到判决书,这是张焕枝第一次目睹到那白底上的黑字,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认定:“聂树斌于1994年8月5日17时许,骑自行车尾随下班的石家庄市液压件厂女工康某某,至石郊孔寨村的石粉路中段,聂故意用自行车将骑车前行的康某某别倒,拖至路东玉米地内,用拳猛击康的头、面部,致康昏迷后,将康强奸。而后用随身携带的花上衣猛勒康的颈部,致康窒息死亡。”

当年11月,最高法给了张焕枝一封寥寥几十字的信函,让她交给河北高院,上面写着“已函转河北高院”,让她速与该院联系。

“我没你苦,你失去了儿子”

2005年3月24日,广平



北京律师朱爱民第一次在广平看守所看到王书金时是2005年4月的一天,那时,朱爱民特意试探了他一下。“石家庄那个案子,10年前就已经有个叫聂树斌的被枪毙了。”王书金瞪大了眼睛,望着朱爱民久久没出声。王书金心里当然知道,他在作案后的第四天就离开了孔寨,去到了市里的东风塑料厂,有一次警察来厂里排查,问到了他,他说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听说过。他有着难以置信的冷静,在老家做完案也是若无其事地张罗着人打牌。后来他还回过孔寨,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警察拉着警戒线,不过那时聂树斌还没有被抓。


聂树斌案原案发地石家庄市西郊孔寨村玉米地现已变成南北水调工程途经之地(于楚众摄)

马云龙请朱爱民担任王书金案律师,主要出于两点考虑:一是在新闻上若要继续追踪这个案件,就必须有合法代理人才好方便阅卷;二是他已直觉到一个将震惊朝野的疑案正在孕育中。果不其然,10年前早已销声匿迹的聂树斌案因为王书金案而从灰尘中抖落出来,而看似一目了然的王案又因为聂案而陷入一个至今还未有定论的罗生门。而马云龙、郑成月等等的命运也发生了转变,他们原本可以在某个时段退出做个局外人。

2007年3月,邯郸市中级法院对王书金一审做出死刑判决,让郑成月始终愤恨不平的是,在他移送检察院的起诉意见书中,石家庄一案没有列入。“拿着政法委的命令,把我叫到邯郸市公安局,当着刑侦局局长、我们公安局局长的面,叫我把石家庄那个删掉。”所以,四桩命案,最终列入起诉的是三桩。

3月12日,一审开庭前,张焕枝来到邯郸中院,在办公室里认出了郑成月,那个时候省纪委就在他隔壁办公室驻扎,时不时传讯他。“她一进屋就哭,拉起我的手说:‘你为我儿子的事受了不少苦吧?’我也掉泪了,我说:‘大妈,我没你苦,你失去了儿子’。”郑成月倒背如流地回忆着。

2009年时,他从副局长的位置上被劝退,理由是“要给年轻人个机会”,那年他才49岁。直到今天,他成了这个举国大疑案中的明星警长,局里把他叫去,让他“不要老是对媒体提49岁退下的事”。

“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2005至2009年,广平看守所



郑成月的老家十里铺村就在王书金的老家南寺郎固北面一两里路,他中学都是在南寺郎固上的,自称在村里认识很多人。王书金所杀的女人中,有一个人的哥哥和另一个人的大伯子都是他的同学,村支书也是他的同学。王书金被捕后,郑成月立即叫村支书通知他哥哥给他送衣服,而王书金已然是家族的羞辱。书记给他回电话,他哥哥王书会无论如何也不管,“死了也不管了”。“好,那就我管了。”郑成月很豪爽,虽然王书金这个“叛道者”一直是乡族眼中的异类,但郑成月慢慢成了他最亲近的人。


6月25日,王书金的辩护律师朱爱民(右)在庭审结束后接受记者采访

从此10年,这个家族没有一人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连律师朱爱民都未曾见过,他的本村妻子也早已在他失踪后带着孩子改嫁。王书金曾经在广平看守所里问郑成月:“你跟我哥说了没有,怎么不来送鞋和衣服?”“书金,你想想,你哥抬得起头吗,他不理你就对了。”

“记住,判什么你都罪有应得,你让正需要女儿的母亲失去了女儿,正需要妈妈的孩子失去了妈妈,正需要媳妇的丈夫失去了媳妇,你想想人家是怎么过的,你死还不应该吗?你只要认罪这就对了。”郑成月这样对他说。在公安大院押着的时候,王书金很听话,每次做笔录都老老实实地招那个石家庄的案子,让郑成月觉得这个案子办得特别顺畅,所以不容置疑。他对刘金国也是那样说的:“凡接触过王书金的人,都会认为99%是他干的。”

郑成月和王书金的交好来自2005年押他回广平的时候。车至河南安阳休息站,郑成月喊了声“停车”。“书金,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吧,饿了吗?”“我不饿。”“不饿不对,现在都说清楚了还有什么事?就等着吃香的吧。”郑成月给他手铐上白布一遮,带他走进了餐厅,半晌没有新鲜饭菜,他看见门口有新乡烤鸡,那是当地著名的特产。他花27块钱买了一只,撕下一个鸡腿给王书金,“吃”。

当时的王书金不无意外,拿着鸡腿窃窃地瞪着他,说了一句:“哎,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闲扯间,郑成月跟他提到10年来家乡的变化。“那时候咱们家里穷,现在都富了,村里都家家吃肉了。”王书金逃匿后几年,整个家族背负着在逃犯罪嫌疑人的阴影,随着他母亲的去世、前妻的改嫁和五个姐妹出嫁,家里只剩下一个说得上话的哥哥和老实的父亲。

就在开车带他回南四郎固指认现场时,村口出现一个老人:“怎么警车也来了?”他边说边让道。车过后,后座上的王书金平静地嗫嚅道:“我爹胖了。”郑成月方知那是他父亲,心中惊奇万分。“10年没有见他爸,居然没有痛哭流泪,没有上去相认,你说正常人做得到吗?”他对我说。

在广平看守所,郑成月看了王书金4年,对他关怀备至,也一直提防所里犯人欺负他。郑成月对他的印象总结起来是:“这个人从来不会笑,哪怕你讲再有趣的段子,我们都笑得受不了了,他也不笑。”王书金也从来不跟他提前妻、马金秀或孩子,在他一成不变的阴沉的脸上从来不会有回忆往昔时的任何感慨或追忆。回广平后,他成了一个完全的弃儿、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无根的人,只为身负几条命案而暂时留着气。

郑成月时不时给他一根火腿肠、猪蹄,让他吃好。郑成月说:“他心里有种温暖,他说我早认识你这个哥哥给我讲道理,我就不会有今天了。”后来朱爱民去看守所看他,他会问:“我哥呢,我想我哥了。”律师都一头雾水,想着是哪个哥哥。他曾跟郑成月说过,无论今后去到哪边都认他这个哥哥。

邯郸,王书金的上诉

2007年7月31日到2013年9月27日



2007年3月,王书金一审被判死刑,但他随即向河北高院提出上诉,上诉理由是:“检察院的起诉和法院的判决没有包括他的全部罪行。”他坚决承认自己是聂树斌案真凶,应属特大立功表现,法院应予以考虑。从此,这个案子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翻转局面。“上诉人干了被告的事,被告干了上诉人的事,以至中国刑事审判史上出现了二审法庭控辩双方角色换位的颠覆性奇观。”对于执业30年的朱爱民来说也是头一次碰到,“实属罕见”。

朱爱民告诉我,王书金在一审法庭上自我陈述时,主动提起诉状里没有的石家庄案,被法官以“与本案无关”阻止发言。在案件进入二审后,王书金开始以上诉人的身份出现,围绕这个案子进行陈述。

二审的过程时断时续,维持了6年。2007年7月31日二审第一次开庭,到2013年9月27日第三次开庭,河北省高院驳回王书金上诉,维持一审判处死刑的判决。王书金每次都认为自己“过不了春节了”,却成了磁县看守所里待得最长的人。

朱爱民还要时刻提防的一件事,是观察王书金总是起起落落的情绪,从客观程序上来讲,在每次见他时都询问他是否还坚持之前的意见。“这个案子就是我干的,为什么不认定?我就是去了那边,那冤死的人也会找我打架的,真心希望把这个案子搞清楚。”

“应该在我告诉他聂树斌已经替他死了以后,他受的触动是很大的。”朱爱民这样告诉我。马云龙虽从未见过王书金,但每次从郑成月和朱爱民那里听得他的消息,都认为这个人虽然罪大恶极,却有种“朴素的农村特有的乡土伦理观”。

“没有认定就很不公平。他们应该惩罚我,不应该惩罚别人。别的对我都无所谓了,只要把石家庄这起案子认定下来,我心里就踏实了。”从他焦灼和不解的表情里,朱爱民觉得他也想尽快结束这件事,也许对他来说,到了“那边”是另一种新生,只消把这边的事情都了结清楚,灵魂就安宁了。

长达七年的沉寂    

2007年11月5日至2014年12月12日



2007年11月5日,张焕枝拿着最高法的信给到河北高院后,此案就陷入了长达7年的沉寂,一直到2014年12月最高法宣布异地复查,移交山东高院。用马云龙的话来说,在河北的那7年是“纹丝不动”,沉闷得“看不到一丝星光”。此时的马云龙已经被撤了《河南商报》总顾问的职务,事件源于2005年8月一桩河南矿难中记者蜂拥领取封口费的报道,这位常爱顶风而上的新闻硬汉从那年起再也没有被任何国内媒体正式聘用过。

后来,他去到海口安家,在海边写书,并关注着聂树斌案的进展。他承认,在他的职业生涯里这件事是使他投入心力最漫长的。“每一次有动静我们这些人就会行动起来聚一聚。”他指的是和郑成月、李树亭、朱爱民等。在最高法宣布聂案重审后,他又开始“重拉战线”,与张焕枝等密切联系着。

李树亭以为递交到河北高院后总算是跨了一大步了,觉得应该很快能纠正,于是当年国庆节,为了纾缓两年来的抑郁和压力,去了湖北黄冈一座山上出了两个月的家。“我当时觉得我能做的已做了,只要等结果就行了。”他对我说。我见到他的时候,这位居士还留着光头,这个案子不动声色地形塑着他的人生。

2010年后,李树亭还退出了代理,他的解释是,当时一拖那么久没有动静,的确是该做的都做了。律师风波在网上也吵得沸沸扬扬,张焕枝的律师像走马灯一样地换,她家从不缺律师登门拜访,有时候都一拨拨地来,那院子都快成了斗法逗秀的舞台,老人招架不住,也不懂法,只是一个个都应承下来。但是在解除委托协议后,李树亭觉得,他终于可以以公众的身份介入王书金的案子了,于是他来到广平县找郑成月,这次,去村里又走访个遍,从此两人的关系开始熟络。其实,他早在2005年3月就找过郑成月,当时这位秉公职守的老刑警认为他无权介入此案,没有理他。

除了李树亭,郑成月也去找了那两名女证人。“这一天15点开始下雨,到夜里还在下。那段南北土路一碰到下雨,就变成胶地,步行都走不过去,为什么她能骑着自行车从那经过?这两个人我找过她们三次,还是这样说,这样说就好了。”他对我说。

2011年,还有一个小插曲,当时全国60名律师和学者联名在石家庄开了个聂案研讨会,写就一份呈交最高法和河北高院的呼吁书,敦促重审。

直到2013年,王案的剧情又来了一次跌宕。3月末的一天,朱爱民接到一个电话,说王书金在看守所失踪了。“工作组的人和我说,别让我蹚聂树斌案的浑水,我说事是我干的,我就按实说。我说不管你怎么说,我肯定对不起被害人家属及聂家人,我还是实话实说。”

那次模拟法庭上,王书金的脚底心被木板抽翻一张皮,被拖到审讯室的铁凳上坐了半个月,“屁股都结痂了”,但他还是没有在第二次开庭上翻供。

郑成月在南寺郎固

2016年6月27日



退下后的郑成月反而更忙了,总是不停收到记者的采访要求,常有人请他带去村里转一转。广平县城到南四郎固只有区区5公里路,郑成月熟门熟路,1995年10月,他在村里住了一个月,匍匐在王书金家的猪圈后,就为了等这个失踪的人出现。

王书金在认郑成月这个“哥哥”后,郑成月觉得理所应当该为他做些事,那就是如果他被执行后,应该把他的骨灰带回祖坟。而王书金的亲哥王书会早就和他“断绝了关系”,郑成月也知道凡是跟王书金有关的事,他都拒之门外。6月27日,我跟随他走进村里,这座典型的北方农村,仍然是一副前现代的衰败样,满是裸砖垒的平房,仿佛20年来从未变样。

郑成月来到村民王书银的家,他是王书金的堂哥,现在正经营着一个农资站,郑成月在当年办案时常去“打扰”他。那个农资站在一个破砖房里,里边又土又陋。“你跟王书会说说,王书金这事一定要办妥。”“我不跟他说,他不会理我的。”王书银就比王书金大一岁,却跟他无甚过从。“我们不跟他在一块玩,他上了一年小学就不上了,跟他没共同语言。”王书金刚一接触集体,就成了一个落单的人,低着头晃在乡间野外,村里人常看见他破坏庄稼,孤僻寡言。

辍学后,回家喂猪割草,空练就了一身力气。若问乡邻他有什么本事,一般都会认为他力气大,所以干来干去都是在窑厂搬砖。70年代“文革”期间,村里虽然都是吃菜根稀汤的,但像他这样的文盲也不多。“一方面家里穷,7个孩子,只有两亩地,吃也吃不饱。再一方面,他不读了也是因为他自己不爱读。”王书银说。不管怎么样,他哥哥王书会读到了中学毕业,还在村里当了木匠。

王书会是家里的顶梁柱,排行老二的他还有个姐姐。王书金在14岁时出事后,去少管所待了三年,从此就被永远钉在乡族的耻辱柱上,王书会更是对他“张嘴就骂,抬手就削”。郑成月总是认为,王书金缺少爱和温暖,“没有受过良好的道德教育”,郑成月曾经跟地方政法委的领导解释,为什么广平的凶杀案就是不绝,他说“贫穷是犯罪的本源”。

可最关键一点,在性禁忌更严苛的北方农村,王书金一直是在暗自疯长的境遇下摸索着这羞于启齿的本能,他曾经对郑成月说,他在冲动时就是控制不住,“如果能有人像你这个哥哥给我讲道理,我不会走到今天”。

郑成月带我去找王家的老宅,眼前的是一座荒弃的院子,院子里野草和树木已经疯长成一个小林子。站在南边的乱砖堆上,透过芜杂的树隐约可见两间东屋,四间北屋,王书金和王书会婚后都在北屋挨着住。父母都过世后,王书会为祖屋上了锁,搬离了此处,仿佛要永远把家族阴影锁在这院里。

郑成月匍匐在村里候王书金的时候,曾经找过他的前妻,郑成月问了她很多生活上的细节,更确定王书金就是凶手。他若无其事地过了两年,到了1995年10月把最后一个女人奸杀后投井,因为被郑成月盯上而走上亡命之路。他从广平坐车到济南,到聊城,又到石家庄,回到原来干过活的鹿泉,因为没有找到活,又到了安阳、郑州、在荥阳砖厂安顿了下来。

郑成月熟练地向我演绎着王书金当年作案的路线,把作案点一个个指出来。王书金的记忆之强令人震惊,就是因为日复一日单调、沉闷的底层生涯,让他把每个不寻常的时刻镌刻在心。郑成月的记忆也很精准,他对这里寸土寸路都了然于心,由此可见此案对他有多重要。“可以说我是这个案子里很关键的人物。”他说。

(文中康老汉、王书会、王书银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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