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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为家》:眼泪不是苦难电影的终点,行动才是

顾草草 三联生活周刊 2019-05-16

早在去年戛纳电影节拉开帷幕之前,黎巴嫩女导演娜丁·拉巴基入围主竞赛的影片《何以为家》就是当届的大热门——鲜有一部艺术影片在世界首映之前,就取得了市场上的全面胜利,获得了各国片商的青睐——更何况,这还是一部来自中东的难民电影。

这部荣获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审团奖的影片,在同年参与了上海电影节的展映,如今终于走进了国内院线。但恰逢《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大杀四方,所有其他电影的排片空间都被挤压,难撄其锋。在这种困局之下,《何以为家》依然创造了首周票房破亿的成绩;这在没有商业/艺术院线区分的中国,堪称奇迹。《何以为家》究竟魅力何在?真的就像坊间所说,只是一部“非常好哭”的电影?

《何以为家》海报

诚然,《何以为家》讲述了一个十分催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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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小男孩赞恩身形瘦小,蓬头垢面,他和父母、兄弟姐妹一起生活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的贫民窟中。爸爸不允许上学,他只能和妹妹萨哈尔每天工作来帮忙维持家里拮据的生活。

赞恩和妹妹萨哈尔

肮脏的街头、贪婪的人群、没有希望的未来令人窒息,连妹妹萨哈尔初潮时需要卫生巾,他都只能靠偷。无能的父母最终决定将萨哈尔送给房东家做媳妇,来抵押上涨的租金。此举真正激怒了赞恩,他愤然决定离家出走。

举目无亲的他流落街头,找不到工作养活自己,被好心的埃塞俄比亚女工拉希尔收留。拉希尔像照顾自己的宝宝约纳斯一样照顾着赞恩,让他度过了一段平静快乐的时光。但是拉希尔在黎巴嫩没有合法的身份,一直靠打黑工过活,贫穷的她也买不起黑市上的假身份证。有一天,走投无路的拉希尔外出筹钱时被警方拘留,再也没有回家。

赞恩与约纳斯

赞恩带着约纳斯苦等无果,饿极了只能靠糖泡水骗骗肚子。弹尽粮绝后,再一次对大人失望的赞恩只能带着约纳斯上街讨生活。但命运尚未露出它最残暴的面貌,萨哈尔的死讯让赞恩终坠地狱。他从监狱,向电视台、向法院,提出了自己最痛苦的控诉:父母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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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恩在原生家庭的遭遇、流浪至拉希尔家的经历以及他被捕入狱后的生活,形成工整的三幕,让观众在一个接一个跟踪式长镜头的带领下,进入赞恩生活中的无穷困境。赞恩和拉希尔的庭审片段交叉其中,形成幕间分割,并以“控诉”这一关键事件作为支撑整个故事的龙骨。拉巴基虽没有放弃民族特色器乐配乐,但大量近乎道格玛95的镜头,剥离一切修饰和滤镜,向“记录”和“真实”无限靠拢。


角色是真实的。《何以为家》大量启用非专业演员,饰演男主角赞恩的小男孩赞恩·拉菲亚、饰演他妹妹萨哈尔的埃赞都是来自叙利亚的难民,埃赞甚至在拍摄过程中一度被拘留。出演约纳斯的幼儿班科尔只有一岁,在影片拍摄完成后就被驱逐至肯尼亚。

小演员赞恩在戛纳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演戏很简单”。戛纳的影评人盛赞赞恩,都说他应当打破柳乐优弥的记录,成为影史上最年轻的戛纳影帝。事实上他在本片中的表演很难称得上是表演。在导演拉巴基根据环境安排剧情、根据情节发展顺序拍摄的工作方式引导下,连真实名字都没有换的赞恩在镜头前展现几乎是孩童的本能反应,如同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兽在丛林中拼命搏杀。


情节是真实的。儿童在黎巴嫩的街头贩卖小商品、极度疲倦时还得跟着父母继续乞讨的景象都是拉巴基亲眼所见。最初创作剧本时候,拉巴基去收容所、拘留中心、少年犯监狱以及贫穷的社区做了大量的访谈和调查。电影中的赞恩没有身份登记、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靠喝糖水度日、从未得到过爱……一切苦难皆非虚构——现实的严酷可以轻易打败作家的想象力。

正是这种过于惨烈的真实质感,给人以极大的情绪冲击。别说普通观众,戛纳首映时,最严苛的影评人也为本片湿润了眼眶。但他们擦干了眼泪,依然拿起笔抗议《何以为家》是一部典型的“电影节电影”:用苦难和孩童拼贴成观众最无力抵抗的“poverty porn”,辅以“伪记录”的拍摄手法,充分煽情。


苦难电影,尤其是目光向欧洲以东望去,确实可以把握出一种类型。饥饿、生育、失业、流浪等都是常见主题,以主角的性格和命运与肮脏的社会环境发生碰撞为主线,将苦难作为一种景观呈现在大银幕上。从创作的角度来讲,这类影片确实有脸谱化趋势。每年的国际影展上都能抓一把,不管技艺够不够,先靠题材赢在起跑线上。

究竟是类型片还是言之有物的社会学切片,根本区别在于是否真正关心人的境况;命题作文还是上下求索,关键在于是否提出了一针见血的大问题。


有生皆苦,但罪在人祸。对于父母胡乱生育、生而不育的诘问再用力,也只是停留在表层。新移民每况愈下的生存状态更非一日之寒。在拉巴基的样本中,瘦弱的赞恩与其说起诉父母,不如说在起诉整个世界:如果没有能力抚养,就不应当生育;在苦难的土地上,无论大人小孩,生存即是罪罚;而这一切苦难的根源,并不在于地狱中人。

这并非对赞恩偷窃、伤人等行为的无罪辩护,而是探讨社会现状——如果尚存在一个可以运转的社会,应当循着症状,寻找终极的病因。这也是拉巴基做的:人间惨剧一幕幕,最该搬到欧洲的国际舞台上。银幕内外的赞恩所经历的战乱、贫穷、离散,是中东的大问题,亦是所有人的大问题。

无论是否得到了阿拉伯世界内部的认可,拉巴基已经是具有提出大问题资格的人。曾经凭借探讨阿拉伯世界中女性禁忌的《焦糖》一战成名、携另类反战电影《吾等何处去》闯入戛纳“一种关注”单元的娜丁·拉巴基,今夏更一跃成为了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的评审团主席。这位自编自导自演的黎巴嫩女导演,已经是法哈蒂、帕纳西之外,欧洲电影世界中最具代表性的阿拉伯面孔之一。反类型的是,她无意代表谁。其作家的笔触,女性的视角,对家乡中东题材的密切关注,对影像真实性的诘问,正是她作者风格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导演工作照

电影本该无所谓归类的。钻研的人多了便有了类型片,便有了分类带来的傲慢与偏见,便有了更多对于标签的警惕。更何况,对于苦难创作的诘难再铿锵,相较于和苦难斗争来说,都是懦夫之举。毕竟眼泪并不是苦难电影的终点,行动才是。

《何以为家》这部电影的原名,是“Capharnaüm”,代表圣经新约中记载的一处位于中东的村庄废墟迦百农,其法语词源意为“混乱”。家园沦为废墟,尚可在断壁残垣之上重建;但是人心上的废墟,却难有复原之日。废墟无法成为圣地,只是乱世永远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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