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而固执的智能家电

夏令时改回冬令时曾经是生活中不大不小的一番扰攘，因为家里每面钟每个手表都要回拨一小时，如果哪一个钟表不小心被忘记了，就可能闹出乱子。但是现在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一切平静，家里的一切计时设备都自动调校好了，除了自己的生物钟。

星期日的早上天已大亮，大脑中掌管起床的那部分霍然拉开黑夜甜睡的窗帘，放进一室天光，命令掌管工作的那部分：“轮到你了。”我看看枕边的手机，发现才7点不到，但是脑子清醒得完全不像7点。于是我知道，冬令时的第一天开始了。

起身转一圈，手机、平板、电脑，甚至暖气控制器都已经自动转成了冬令时。全家最老实愚笨的电器是厨房里的烤箱，仍然倔头巴脑地采用着昨天的时间，完全不知道别的电器都已经静悄悄后退了一小时。我在煮咖啡的间隙里，掏出手机对照着时间，手动操作调整了烤箱的时钟。

家用电器越来越不满足做好本职工作就算了，在斜杠青年横行当道的时代，家用电器不仅追求功能，还追求智能。冰箱要保鲜制冷，还是贴心管家。垃圾桶扮演理想的不可接触的贱民，不必手碰脚踩就自动开盖自动打包。智能家电的幕后终极大boss——苹果、亚马逊和谷歌，他们的目的则是让你原本毫无灵魂的家用电器得到新的大脑，由一整个互联网和强大算法支持的大脑。这么聪明的大脑全心全意服侍主人，让单身贵族也能享受到呼奴使婢的威风，斗室里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手在殷勤侍候：亮起灯光、拉上窗帘、播放音乐。据说美琳达·盖茨下班到家，在大门口吩咐一声，智能大宅就会给她在浴缸里放满温度正好的热水。

智能家电是一种理想产品，可惜因为人们对智能的理解不足，对自身的理解也不足，使得智能家电跟人类互动时会表现得愚蠢而固执。比较熟的人之间说话，不用把话说全，对方就能领会意思。智能家电则没有这种程度的理解力：无论是第一次跟它们说话还是第一千次，都必须校正口音，憋足中气，字正腔圆地发出指令。任何气急败坏冷嘲热讽，都石沉大海得不到回应。

家电无法理解人类，人类必须理解家电。红外线或机械感应触发的智能家电则很容易神经质，线路板出毛病的时候，它们就会强迫症般地不断执行某项功能。

人们购买智能家电，是因为以为智能产品的性格应该会活泼积极，善解人意；可没想到智能家电比人老得快也病得快，它们的智能中枢出毛病时，就会体现出偏执、狂躁、抑郁、精神分裂等症状。到那时候，智能家居就会变成恐怖屋。

比智能家电发疯还要更恐怖的是：智能家电跟主人越来越熟，开始认为它们能为主人作更好的选择——逼主人按时睡觉和起床、吃素、喝脱脂牛奶、做有氧运动⋯⋯只能希望所有的智能家电都有“手动操作”这一选项。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50期，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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