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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亚山火,为什么扑不灭?

徐菁菁 三联生活周刊 2020-01-13


这场大火可能烧掉了莫里森政府的政治信誉,但它是否能够扭转澳大利亚的气候政策,依然存在疑问。


文 | 徐菁菁

无法驯服的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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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8月底,巴西最大城市圣保罗爆发的烟雾事件让持续几个月之久的亚马孙雨林大火引起了全球舆论的关注。人们为亚马孙扼腕叹息的时候并不曾留意,在印度洋另一边,还处于冬季的澳大利亚已经出现了零星的火情。9月7日,春季的第一周,东海岸和北部地区有50多处着火。
一周以后,新南威尔士州大火升级为紧急警戒级别。在此后的四个月里,火势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并逐渐逼近人口稠密的大城市。11月,新南威尔士东部约600万居民面临“灾难级别”山火的警告,包括悉尼地区、亨特地区、伊拉瓦拉地区及肖尔黑文地区。12月21日,从悉尼出城去往南部、西部方向的主要公路一度关闭。最近的一处距离悉尼城区大约130公里。
2019年11月10日,新南威尔士州消防和救援局通报该州内一处火情失去控制。
截至1月6日,澳大利亚全境有超过590万公顷的土地被烧毁,而根据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卫星监测数据,2019年亚马孙雨林大火烧毁森林面积约180万公顷,2018年举世瞩目的美国加州山火也只波及了约80万公顷土地。澳大利亚大火蔓延的纵向距离大约有1400~1500公里,相当于从上海到深圳。
确切地说,今天的澳大利亚并不是在经历“一场”大火,人们面对的是整个“2019~2020年澳大利亚林火季”。不了解情况的人们常常误认为林火和城市火灾的性质相同,能够因人为的预防、监控和消防手段得到全面控制。但事实上,林火,与地震、海啸、飓风一样,都是大型的“自然灾难”,拥有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我们总认为人类完全应该有能力驯服山火。然而,其实我们做不到。”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帕克·威廉姆斯(Park Williams)说,“虽然我们能登月,我们也有连接全球的互联网,但我们还是驯服不了山火。
传统上,每年12月到次年2月,澳大利亚干燥炎热,是火灾的高发季节。一次闪电、一个烟头,都足以引发火灾。林区常常会有数十个地点同时着火的情况。林火的蔓延速度极快。森林里的大火在火场中心释放出大量上升的热空气,低气压使得外面的冷空气从各个方向迅速地向火场中心涌入。这就形成了飓风般的火风暴(Firestorm)。
上升气流在某一个位置坍塌下来,大气中热气就会垂直下降。热气冲击地面,就会在地表蔓延开来,将无比灼热的空气送到还没有烧到的地方,使得这些地方在并未接触到火苗的情况下就自燃了。同时,当这股上升气流保持强劲时,气流能够将燃烧的碎树枝抛到大气中,抛到其他没有着火的地方,引发新的火灾。
2020年1月4日,新南威尔士州居民南希·艾伦和布莱恩·艾伦站在家门口。大风裹挟浓烟吞没了他们的居住地。
2009年2月7日,一场被称为“黑色星期六”的林火就曾在维多利亚州造成173人死亡、1万多人受伤。当时的一位幸存者回忆,他本来在位于墨尔本东北圣安德鲁斯山上的住所观察远处火势,突然之间,西北方一公里远的地方出现火苗和浓烟,火势借助风势向他袭来。
为了预阻当时觉得“可能到来”的火情,他到屋子旁边启动消防泵,准备喷洒屋子外围增加湿度。这时,他吃惊地发现,大火居然已经到达门前的小牧场:“像一列失控的列车,间隔的时间甚至不能用分来形容,更像是几秒钟的事,大火快得难以想象,更不用说如何反应了。”帕克·威廉姆斯开始研究山火正是因为2011年,他曾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目睹拉斯康查斯大火(Las Conchas Fire)。他住在离火场边缘几十英里远的地方,那些尚在燃烧的树枝在空中飞行了35公里,像毛毛细雨一样落进他家的后院里。
在悉尼近郊的蓝山,人们亲眼目睹了70米高的火墙,而这座城市举世闻名的歌剧院只有65米高。事实上,正如面对洪水,人们的办法是固守堤坝,等待洪峰退去一样,面对季节性林火,消防的目的并不是硬碰硬地“熄灭”它,而是尽可能及早发现火情以控制规模,防止其进入彻底失控的状态,等待自然完成它的周期。自然而不是人决定了一场季节性林火何时收场。去年12月,新南威尔士州气象局就表示,当前特大火灾无法通过水弹飞机或消防人员来扑灭。人们只能期待高温退去,大雨降临。
非典型林火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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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规模史无前例的大火中,澳大利亚总理斯科特·莫里森(Scott Morrison)备受批评。联邦政府迟迟没有任何动作。2019年12月11日,悉尼爆发了两万人大游行,莫里森才在第二天紧急拨款1100万澳元。圣诞节期间,澳洲火势愈发凶猛。总理却如常携全家到夏威夷度假。
直到今年1月初,莫里森才“如梦方醒”,终于启动了一系列应急措施:皇家海军最大的舰艇“阿德莱德号”两栖登陆舰驶往新州和维州交界处的山火灾区展开救援行动,3000名预备役军人投入到救援行动中,这是澳洲历史上第一次发布强制征召预备役军人的命令。从布里斯班到阿德莱德的澳洲国防军事基地为受灾民众提供临时的住宿场地。联邦政府将花费2000万澳元租用额外的灭火飞机,并投入20亿澳元用于灾后重建。
莫里森“迷惑行为”的实质是联邦政府的判断失误,堪培拉的执政者预期沿用惯例手段度过这个林火季,却不料情势早已脱离了既定的轨道。
从航拍图中看,新南威尔士州的大片区域已经被浓烟覆盖。
12月,莫里森出国度假时,代总理迈克尔·麦科马克(Michael McCormack)安慰城市里因为浓烟而惊慌的人们:“我们以前也见过烟。我们经历过林火。”提前结束假期回国之初,莫里森也采取了同样的论调为自己辩解:澳大利亚总是在遭遇林火,这只不过是又一个林火季。
林火确实是澳大利亚自然生态的组成部分。这个国家有1.57亿公顷林地面积,以阔叶林为主,其中桉树和槭树占所有树种的97%。一方面,桉树富含的挥发性油脂使其更容易助长林火。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的研究显示,同等面积、同样长时间里,桉树林积攒的可燃物总量几乎可以达到橡树林的3倍。另一方面,经过漫长的自然演变,桉树的树皮能够阻挡烈焰。当大火焚尽,被唤醒的芽会迅速从残留的树干萌发出来,抢占林地资源。一些桉树的种子还必须在大火后才会被释放出来。桉树正是借助林火,成为澳大利亚首屈一指的优势物种。
不只植物,动物也在与林火共生的漫长岁月里学会了利用它。推特上有一条真实的段子:“如果澳洲的动物没有毒死你或者吃了你,它们还可能会放火烧了你全家。”原住民把黑鸢(Milvus migrans)、啸栗鸢(Haliastur sphenurus)与褐隼(Falco berigora)称作火鹰,在大火席卷草原的时候,火鹰会接近火线,捕食被大火驱逐疯狂逃窜的小型鸟类、蜥蜴和昆虫。一些火鹰甚至懂得捡起燃烧的树枝,把它们丢在半英里外的未燃烧草原上,以制造同样的效果。而原住民们也会利用林火去开垦荒地。
城镇的出现使林火成了一个真正的问题。打开一张地图你就会发现,由于自然气候条件的限制,澳大利亚人口稠密的城镇多位于东部沿海。它们东眺大洋,背靠着不少林地。以悉尼为例,它的北部有戈斯珀斯山(Gospers Mountain),西部有蓝山(Blue Mountain),整个地区森林资源达到了8000多公顷,约占澳大利亚森林面积的30%。
多年来,为了保护人类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澳大利亚积累了丰富的林火消防经验。从林火监测系统看,早在1930年2月,澳大利亚就在维多利亚州率先使用航空侦察作为探测森林火灾的手段。如今,民众发现火情可以拨打报警电话“000”。各地建设高山瞭望塔,高火险时进行24小时观测。同时还有消防队员巡逻、飞机巡护,使用红外监测、GPS空中定位、卫星遥感技术监测、航拍和空中扫描探测。扫描探测由飞机从8000米的高空,以宽度20公里、速度700公里/小时的方式进行扫描和探测,将收到的实时图像叠加在地图上,白点为起火点。可以说,能够使用的先进监控技术,澳大利亚都具备。
2020年1月3日,维多利亚州马拉科塔镇被大火围困的人们在军方的协助下撤离。
这次大火,很多人奇怪澳大利亚联邦政府长时间无所作为,而消防部门的主力竟然是志愿者。事实上,澳大利亚森林分属各州所有,按其权属又分为州有林和私有林两部分。权属划分决定了澳大利亚没有全国统一的林业或森林消防管理机构。根据澳大利亚法律法规,州和地方政府对灾难管理负主要责任。此次大火,新南威尔士州两次宣布进入紧急状态,都未要求联邦政府提供额外帮助。
新南威尔士州有两个消防组织。“新南威尔士州消防与救援队”有7000名职业消防员,他们主要负责城市地区的消防工作。而“新南威尔士州农村消防局”(RFS)负责的范围覆盖了95%的州内领土,林区防火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RFS是世界上最大的志愿者防火组织,有900名付薪人员和7万名志愿者成员。整个组织分成超过2000个以社区为基础的消防队(fire brigades)。
以志愿者为主力抗击林火自有道理。这是一场自下而上的运动。澳大利亚地广人稀,社区往往是发现和抗击火灾的第一力量。新州第一个社区志愿消防队成立于1896年。后来各地都开始组织自己的消防队。而政府则通过法律规范他们的训练和设备使用。直到1997年,政府才把这些组织整合起来,正式形成了今天的“农村消防局”模式。
南澳大利亚州“农村消防局”的前领导人斯图亚特·埃利斯(Stuart Ellis)说,这个模式对于林火的消防至关重要。居住在当地的志愿者是距离火场最近的人,他们保护的是自己的家园和财产,有强大的动力。他们也非常熟悉当地可燃物、天气和地形情况。只有依靠这种模式,澳大利亚各州才可能以最小的成本调动最多的人力资源。
2020年1月2日,新南威尔士乡村消防局的消防员在与大火搏斗。
在澳大利亚,公民年满12周岁必须接受防火教育,16周岁接受扑火技能培训。各学校也开设防火教育课,聘请专职消防官员讲授防火知识和扑火技能。年满16周岁的公民,均可申请成为志愿者。澳洲的消防志愿者绝不是对林火知之甚少的素人。符合条件的志愿者要接受为期6个月的培训,学习抢险救灾知识,掌握基本技能。一旦成为志愿者,也就意味着每周7天、每天24小时准备随时被召唤,奔赴灾害现场。即使没有灾害发生,普通志愿者每周也至少在消防站工作6小时;升为站长、管理人员后,每周工作时间则不少于20个小时。
这套消防体系在过去100年里不断磨合改进,帮助澳大利亚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林火季,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莫里森的问题在于:这套体系是为典型的澳洲林火季设计的。而今天,人们遇到的问题已经发生了变化。
悲剧的发生并非没有预警。去年4月,23位消防界元老给联邦政府写了一封公开信。当时,澳大利亚正处于大选前夕。他们呼吁政府警惕“灾难性极端气候事件的频发”,无论哪个党派上台,都要赶紧采购包括大型消防飞机在内的消防设施,并且召开听证会,讨论政府应该如何改进应急方案。
这封公开信的牵头人是新南威尔士州火灾和救援队的前长官格雷格·马林斯(Greg Mullins)。“我从1971年开始参加消防工作,那个时候,林火季是非常可预测的,”马林斯说,“它会从昆士兰开始,然后逐渐向南行进。我们也知道如果遇上厄尔尼诺或者大旱之年,情况会变化。但从90年代开始,我开始不具备预见性。而我们目前使用的应急资源还和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时一样。
2019年11月,新南威尔士州的一处林火越过高速路烧毁了房屋。
正如林火季的产生和结束都有赖自然的安排,自然条件也决定了今年林火季的不同寻常。传统上,林火季从11月开始到次年2月结束,但去年8月昆士兰已经开始出现火情。澳大利亚连续两年遭遇大旱。11月火情告急,那恰恰是40年来澳大利亚最干旱的11月。过去这个月份的平均降雨量约为100毫升,但今年只有18毫升。与之相伴的还有持续不退的广泛高温。12月16日,澳大利亚出现了40.9摄氏度的平均最高气温,为历史之最。而这个纪录在24小时内就被打破,第二天纪录就被刷新至41.9摄氏度。
高温意味着林区更容易起火,长期干旱意味着植被和土壤的含水量达到历史新低。
雨林、沼泽等原本不易被大火侵袭的地区也变得一点就着。历史上,澳大利亚在1974年也曾经遭遇过过火面积相仿的情况,但是由于那次林火季之前的降雨量充沛,火灾主要被限制在偏远的西部草原上。而这一次,林区的干旱使得大火侵袭的区域显著东移,更加逼近了人口密集区域。
1月5日,总理莫里森表示,预计森林大火还将持续近两个月。超长的林火季,超多的起火点,超大的火势令人们疲于应付。消防设施不够用,消防志愿者必须连轴转,兼顾消防志愿和个人工作、休息的传统模式难以为继。去年12月29日,莫里森宣布为联邦政府雇员中的消防志愿者提供四周的带薪休假,以方便他们参与山火扑灭工作。同时,他破天荒地改变态度,宣布新南威尔士州的消防志愿者可以向联邦政府申请一笔补贴,上限是6000澳元。
越发显著的气候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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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林火季带来的损失也是非典型的。一场“正常”的林火过后,自然环境能够很快修复,但这一次人们很难有乐观的预期。澳大利亚联邦政府环境部(Australian Federal Environment)部长苏珊·莱伊(Susan Ley)说,估计这次大火造成了新南威尔士州1/3的考拉死亡,各种生物1/3的栖息地遭到了彻底破坏。而悉尼大学生态学教授克里斯·迪克曼(Chris Dickman)估计,截至去年12月底,仅在新南威尔士州,约有4.8亿只动物受到了大火影响。尽管有许多移动能力较强的动物,比如袋鼠、鸸鹋以及其他鸟类或许可以从火灾中幸存,但由于失去食物和庇护所,它们能否继续生存下去仍是个问题。
2019年11月29日,麦格里港考拉医院的志愿者在照顾一只在大火中受伤的考拉。
一些损失可能将是永久的。昆士兰东南部一直延伸到新南威尔士东北部的冈瓦纳雨林(Gondwana Rainforests of Australia)是珍贵的世界自然遗产。澳大利亚曾经是密布雨林的古老的南部超级大陆冈瓦纳(Gondwana)的一部分。冈瓦纳雨林保留了澳大利亚最为古老的植被类型。这里集中生长着原始植物群落。世界上最为古老的蕨类植物和针叶树都可在此找到踪影。虽然雨林仅占澳大利亚0.3%的面积,但却养育着澳大利亚约半数植物群体和约1/3的哺乳动物和鸟类,为200多种珍稀和濒危动植物物种提供了宝贵的栖息场所。这片雨林同样被卷入了这场灾难。情况有多糟糕人们还不得而知。
12月31日,莫里森在新年致辞中敦促人们感恩生活在“地球上最神奇的国家”,记住“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养育孩子”。此刻的澳大利亚人却很难感同身受。新年第一天,堪培拉迎来了历史上空气质量最差的日子。郊区一处检测点的空气质量指数达到了4650。
第二天,一名上了年纪的女性从布里斯班坐飞机到达堪培拉后死于呼吸衰竭。医院报告说,他们的磁共振成像(MRI)机器因为浓烟的影响无法工作。史蒂夫·罗布森(Steve Robson)是一名堪培拉的妇产科医生。在做剖宫产手术的时候,病人告诉他,自己能够闻到烟味,感觉不好。“老实说,我也感觉不好。”他回答,“一个新的十年的黎明通常是一个充满乐观和希望的时刻。而今天,我遇到的每一个父母亲都告诉我,他们为自己的孩子的气候未来感到恐慌。”
人们对于大火的担忧并不只在于这场火灾的后果,更在于这样的灾难是否会从非典型变成典型,成为未来的常态。
去年4月,23位消防元老的公开信没有得到莫里森政府的回应。人们揣测,这是因为他们认为林火季危机是气候变暖的结果,他们在公开信里呼吁政府采取更多行动应对气候变化,这是莫里森不愿谈到的话题。有评论认为,在这个林火季,联邦政府迟迟不肯有所作为,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避免有人借此大做文章,渲染气候议题。
2020年1月,消防队员趁着气温略微下降的间隙进食休息。
1月6日,在舆论压力下,莫里森出面澄清说,政府从未否认气候变化和大火的联系。但事实上,政府确实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含糊其词。去年12月22日,莫里森批评说,反对派试图把气候变化、干旱和林火联系起来,利用这个问题挣政治分。政府不会更改自己的气候政策。1月2日,在新闻发布会上,莫里森模棱两可地说,他一直知道“广泛的全球气候变化和全世界天气,以及部分地区的干旱”的关系,但是“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没有政府能够确切地说这和一场具体的火灾相关”。
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大气科学教授迈克尔·曼(Michael E. Mann)在悉尼目睹了火情。“这些年来,气候科学家们在谈论气候变化和这类灾难的关系时已经越来越有信心。就如临床医学发明出了新的诊断工具,我们发展出了很多复杂的工具去诊断气候变化对极端天气的影响,有些就相当于X光射线,”他解释,“这些模型是世界科学界的重大进展。但是没有工具是完美的。也就像临床医学的诊断办法,一些肌体的损伤,比如软组织损伤是没有办法通过X光来发现的。因此,医学发展出了更复杂的工具,比如磁共振成像。类似地,气候变化对极端天气的影响也是微妙的,这一代的气候模型还无法给出全部答案。
“怀疑论者喜欢利用科学的这种不确定性为自己的观点辩护,”而在迈克尔·曼看来,“澳大利亚人只要在早晨醒来,打开电视机,看看报纸,或者望向窗外就看到这个越来越显而易见的事实——对于澳大利亚人来说,危险的气候变化已经在那儿了。”“这不是什么如同建造火箭一般深奥难懂的道理。变暖的大洋会蒸发更多的水分到大气中,这就是为什么在一些沿海地区,我们会遇到更可怕的洪水。变暖的土地也会蒸发更多的水分到大气中——所以旱情会更严重。气候变暖会让气候钟形曲线的右尾越抛越高,所以你会更频繁遭遇越来越厉害的热浪。干旱和热浪结合在一起,你就得到了更糟糕的野火。
2020年1月5日,维多利亚州东吉士兰的居民布莱恩·布莱克曼和妻子死守家园 ,他们周围的建筑都已经被烧毁。
早在2005年,澳大利亚联邦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CSIRO)公布的报告《气候变化对澳大利亚东南地区火灾易发天气出现的影响》(Climate Change Impacts on Fire-weather in South-east Australia)就使用气候变化模型进行预测:在未来40年,每年森林火险指标体系中气象指标达到“极度危险”的天数会从23天上升到36天。
同样的情形不只发生在澳大利亚。今年6月至8月,欧洲大部分地区经历致命的破纪录热浪,一些国家达到40摄氏度以上,比以往高出了1.5~3摄氏度。瑞典也爆发了历史上最严重的森林火情。2018年,美国加州发生了近60起过火面积超过400公顷的火灾。同年8月,加州政府发布的《加州第四次气候变化评估》(California's Fourth Climate Change Assessment)预计,如果全球温室气体排放继续上升的话,到2100年之前,加州每年发生野火的陆地面积将会增加77%。
人们应对这些变化的能力有限。在里根担任总统的第一个任期内,每年联邦政府仅拨出几十万美元用于扑灭山火。但2018年,华盛顿拿出了22.5亿美元用于扑灭山火,而实际控制山火所需要的花销大约是50亿美元。尽管如此,森林火灾造成的损失仍然每年激增。近两年,澳大利亚的消防界一直在预警一个问题:在过去十几年,澳大利亚和美国、加拿大的森林消防机构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人们利用南北半球林火季的时间差共享昂贵的飞机和专家人员。
然而,一个明显的趋势是,南北半球的林火季都在延长,甚至出现了重叠。过去的资源共享越来越难以为继。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气候变化研究所的一项最新研究显示,到2050年,澳大利亚将不再有“冬天”,而且还会出现一个“新夏天”,在这个“新夏天”里,气温会高达40摄氏度以上,并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2019年12月11日,人们在悉尼示威,呼吁政府在气候变化和随之而来的健康问题上采取更多行动。
气候变化在澳大利亚并不是一个新的话题。毫无疑问,人们都认为这是一个重要问题。澳大利亚智库罗伊研究所(Lowy Institute)在2019年5月的大选前就气候问题进行了民调,其中64%的受访者认为气候变化是国家利益的最大威胁,这些人中又有60%支持立即采取行动,28%支持渐进式行动,只有不到12%的人赞成等到有更具体证据再行动。
但人们究竟愿意为阻击气候变化付出多少代价则是另外一个问题。澳大利亚2019年联邦大选的结果,是选前民调一直落后的莫里森爆冷“逆袭”,得以继续执政。在澳大利亚经济处于近10年来最缓慢的增长点、失业率不断攀升的情况下,工党的“减排野心”输给了莫里森领导的自由党与国家党执政联盟的“经济牌”。
莫里森一直力挺传统能源产业。他最著名的举动之一是在2017年2月,举着一块煤炭在众议院发表讲话:“这是煤,别害怕,也别惊慌,它伤害不了你的。在我看来,那些担忧煤炭行业带来环境污染的人,对煤炭保持着‘病态般的恐惧’。”在这次选举中,莫里森引入一项经济模型称,工党提出的减少45%碳排放量政策,将使澳大利亚16.7万个工作机会“消失”,这将导致2640亿澳元的经济损失。
2020年1月3日,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在维多利亚州视察。
在此前,保守党政府已经拒绝了四项全国性气候政策。一些政府成员甚至建议澳大利亚追随美国,也从《巴黎气候协定》中退出。莫里森拒绝了这一想法。但他只承认澳大利亚在巴黎气候会议之前宣布的目标:到2030年,将温室气体排放在2005年水平上缩减26%~28%。然而事实上,如果不推出新政策的话,几乎没有证据表明政府将能实现这一目标。去年,澳大利亚缺席了在纽约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大会。
澳大利亚是全世界最大的煤炭出口国。莫里森希望更上一层楼。去年,他努力推动加利利盆地卡迈克尔矿区的动工。2014年8月,印度的大型联合企业阿达尼集团获得许可开采卡迈克尔矿区,该矿区储量接近我国煤炭总储量的1/5。多年来,由于环境保护人士和科学家群体的反对,这项工程一直被搁置。
去年12月21日,在媒体采访中,莫里森说,并不是当局的气候政策导致了史无前例的大火,澳大利亚已采取足够多的措施来应对全球变暖问题,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尽了本分”。他再次提醒说,澳大利亚的碳排放仅占全球总排放量的1.3%。他没有提到的是,澳大利亚人口也仅占全世界人口的0.3%。
2020年1月5日,澳大利亚国防部从“阿德莱德号”派出直升飞机参与救火。
澳大利亚是全球气候问题“公地悲剧”的缩影。美国著名生态经济学家加勒特·哈丁1968年在《科学》期刊发表著名文章《公地悲剧》,呼吁关注由个人行为而造成对公共资源的影响。哈丁举例说,当草地向牧民完全开放时,每一个牧民都想多养一头羊。对于牧场而言,养太多的羊会导致平均草量下降,使整个草地的羊的单位收益下降。但对于单个牧民来说,增加一头羊就会增加一只羊的利润。而当所有的牧民都看到这一点,都增加一头羊的时候,草地将被过度放牧,最终将导致所有牧民的羊都饿死。
这场大火可能烧掉了莫里森政府的政治信誉,但它是否能够扭转澳大利亚的气候政策,依然存在疑问。在墨尔本市民的印象里,这两年气候变化是澳大利亚人生活里常常出现的话题。在这场大火之前,人们讨论的是气候变化带来了干旱和洪水。近年,澳大利亚遭百年大旱,维多利亚州、新南威尔士州以及南澳大利亚州、昆士兰州部分地区都遭了灾。

2018年至2019年冬季,澳大利亚小麦减产20%,12年以来首次开始从海外进口粮食。去年3月,昆士兰州又遭遇被州长称为“史无前例,闻所未闻”的大洪水,当时一块多澳币一公斤的甜椒直接涨价到了九块多。超市特意立牌子解释,这是昆士兰大水导致的。干旱、洪水重创了特定区域的澳大利亚农民,但对于大城市里的人来说,它们的影响并不那么显著。可这次的山火不同,它让居住在东部沿海大城市的人们与自然灾难迎面相撞,“它太大,给人的紧迫感太强了”。

本文为节选,完整版请详见《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4期(将于农历新年前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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