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凝视的《浪姐》,越来越拧巴了
无论如何,《浪姐》这个题材的出现还是令人欣喜,也或许真是一种进步。不过,爱之深责之切,国产综艺对于成熟女性题材的打造,还是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文|张月寒
朱丽亚·T.伍德在《性别化的人生》里写到:“衡量女性的标准都是基于一种排除女性体验的理论之上。通常,被重点提出的女性一般分为两种,首先是那些符合传统女性标准的人,第二种女性往往在男性领域或按男性的标准取得非常突出的成绩。”
未播前就取得很高关注的综艺《乘风破浪的姐姐》(以下简称《乘风破浪》《浪姐》),自6月播出以来,不断引起各个角度的讨论。播放初期,大家很欣喜终于出现了这样探讨不同年龄段女性美的一个节目,似乎可对当下社会充斥了太久、太单一的“白幼瘦”审美形成一次冲击。但是,随着节目的播出,一些不同议论开始出现。
节目组为自己设定的宣传点是“展现不同年龄段女性魅力、多样化审美、多重女性价值观”,但随着一个又一个不那么“女团审美”的姐姐离开,让观众觉得,节目是否达到了它宣传的初衷。《乘风破浪》呈现出的女性审美,似乎还是《性别化的人生》里提到的那两种女性,口号看似向“新”转变,内核实质却似乎并没有很“新”。
节目的中插广告,一个是宣传让人极度年轻的贵妇面霜,另一个是目前很火的医美整形app。代言人是节目中一个姐姐,52岁了,但镜头中呈现的她,下颌线完美紧致到没有任何缺点,经过滤镜和打光的皮肤零毛孔,光滑无痕。
美国早在上世纪就有一波“杂志封面的女人太完美,这是向当下社会的女性传达一种什么样信息”之探讨。如今,我们的《乘风破浪》让人觉得冲突的地方就是,它一方面昭示自己提倡成熟女性美,另一方面向当下女性传递的,似乎仍旧是:你最好拥有超乎你年龄段的美。“逆龄”这个词多次出现。
德国的心理治疗师芭贝·瓦德茲基在其所著的《女性自恋》里阐释,“社会对一个成功女性的价值总强调青春美丽、苗条身材、个人魅力、傲人成就、物质生活、完美形象,但这种强调,却容易导致太多女性形成自恋人格,这种自恋并非只是以自我为中心画圈,更深层的是绝望地寻找自我、寻找界限”。
在《乘风破浪》中,这种“界限”具体表现为青春的界限。每个姐姐都希望在这个舞台上展示自己30+却依旧有魅力的样子,但是,什么是“30+真正的魅力”?这一点,《乘风破浪》的展示,仍有待商榷。
《浪姐》第一期收获很多好评的原因,是节目有意剪了一些强势的女性言论。比如张雨绮面对工作人员称她脸油,反驳:“你不懂,这是高光”;工作人员例行让宁静做下自我介绍,她说:“我还要作自我介绍吗?那这么多年不是白混了。”这种成熟优秀女性的权力感,恰恰是观众所期待的,也暗合之前自《淑女的品格》、海清颁奖典礼发表有关中年女演员演讲等引起的观众对于成熟女性题材作品的呼吁。所以,前几期《乘风破浪》收获的舆情,几乎都是好的。
然而,随着节目播出,在赛制、淘汰人选、打分、舞台展示倾向等方面,观众发现《乘风破浪》的“多样化女性审美”,还是有很多模糊之处。既然提倡“三十而骊”,为什么越来越向标准的女团风靠拢?当一个又一个人气并非较高但却很优秀、很独特的“姐姐”离开,大众属意和节目走向,开始出现割裂。
毫无疑问,《乘风破浪》现在已成了一个有关岁月美的展示厅。但是,我们的岁月美难道就是让姐姐们穿上小短裙、扎各种减龄歪辫,从妆容、造型、选曲,都越来越向低龄女团风靠拢?让经过历练之美的姐姐们打扮成少女的样子,然后说:“看,她们和二十岁小姑娘没有任何差别的。”姐姐们的保养能力和自律性格当然值得学习,但这种“类少女”的30+魅力,仍旧是妥协、没有底气的。
并不是说成熟女性不能作减龄装扮,但前提是她们不是为了迎合或证明什么。一个女人在人生任何阶段穿任何衣服,都是可以的,只要是发自她们内心想要的。
我个人觉得,做一个30+姐姐的女团,完全可以有更自信、更有底气的展示。不用模仿或靠拢年轻女性,反而更应引起后者的模仿。毕竟,姐姐们的今天,就是妹妹们的明天。如果熟龄美也要依旧经过一番朽旧男权的凝视,那当真让人觉得有些心凉。
当然,如果我们把一档综艺放在放大镜下,希冀它立即达到一种思想或价值上的高度,显然是一种苛求。无论如何,《浪姐》这个题材的出现还是令人欣喜,也或许真是一种进步。不过,爱之深责之切,国产综艺对于成熟女性题材的打造,还是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劳伦斯将女人称为“被凝视的性别”,因为她们倾向于把自己的自尊与别人的评价联系在一起。《乘风破浪》从播放至今,几乎参与它的每一个姐姐,都在被各种各样的目光凝视着,在这诸多的凝视中,是否得到了一些真谛?人们是否明白了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张爱玲说,美貌就像携着珠宝逃难,没有实际用处,反而徒增风险。在娱乐圈,美貌是很好的变现货币,但是,在这圈更复杂的凝视中,不由自主也更多。在这不断的凝视中,也会带来攻击、伤害、掠夺。有些女性被“视奸”了,有些女性被不怀好意了;更悲惨的,有些被侵害、损害、夺去生命。就像《性别化的人生》里写道,“我没有做什么,就享受到了肤色、性取向和阶级带来的特权;同样,我没有做什么,就遭受到身为女性的不公待遇。”
我说的这种呈现出“被吓到”容貌的女性,或许是遇到了决绝而恨的男人,或许是随着年龄增长而不得不向这个社会作出的妥协。她们变得唯唯诺诺、向后退。她们自己内心首先就相信了,外界、某些男性,对她们的挑剔或嫌弃,是“对”的、有道理的。我有时看到这样的女性,觉得既可怜又愤怒。
作者档案
张月寒
已出版散文集《一个人的喧嚣》,长篇小说《花若瞳》。作品关注女性自我成长、情感困惑、都市心灵。
26分钟前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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