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60后中老年男子，最爱的女明星是刘亦菲。十几年前问他，觉得哪位女明星最漂亮。他略作沉吟，说，那部片子叫什么世家，里头白家那个小姑娘就不错，白白净净的。他说的是《金粉世家》，白白净净的那是才15岁的刘亦菲。其实我爸心里门儿清，就是脸皮薄，嘴硬，有点不好意思承认在追星。《金粉世家》他偷偷看了好几遍，不仅知道那位少女大名刘亦菲，还知道跟他女儿同龄，出生在武汉，但十岁就跟妈妈去美国了。为刘亦菲，他追过《神雕侠侣》和《仙剑奇侠传》，前两年还听说演了部什么桃花，让我给他找出来看。
前几天我调侃我爸，说白家那个小姑娘最近有部新片子，演了花木兰，想不想看。他说他已经看过了，没白秀珠演得好。《金粉世家》那可是2003年的电视剧，到现在还惦记着，也是挺长情一男的。
可话说回来，刘亦菲这几年，的确也没拍出像样的作品。这次饰演花木兰，按照粉丝与通稿的阵仗，本应该是一场翻身仗。迪斯尼的公主系列真人电影，被选中的演员在现实中的待遇也跟麻雀变凤凰差不多。刘亦菲虽然是我们的“神仙姐姐”，好莱坞的相关报道里都是“新人”，都得对这个名字进行解释说明，说她在好莱坞“一夜成名”不为过。只是没想到《花木兰》口碑差成这样，豆瓣一开分就不到5分，到现在还挣扎在4.9。神仙姐姐表演向来木讷，这部片子还算好的。那张海报可能是花木兰最像战士的时刻，一名战士的果敢、勇气、不屈，刘亦菲接住的戏份真是不多。最夸张的是与巩俐对戏那场，巩俐扮演的女巫为了救她被射中，死在她怀里的时候，花木兰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大概在想，大家连朋友都不是，怎么突然这么客气，牺牲自己救我，真是不敢当呢。迪士尼真人电影，本来就是非常直白坦率的，有些价值观与目的，就是讲在台词里的。《美女与野兽》，你去看艾玛·沃森扮演的村花，一切也都发生在唱词里，比方说村民都在唱，这是位非常特别的姑娘，她自己则琢磨，我的人生是不是还有其它可能性。她去救父亲骑上马就出发了，她爱上野兽没有经过太多犹豫与纠结。因为故事线简单，情节与情节之间，大量的戏份，都依靠锅碗瓢盆们的唱跳互动与插科打诨。小朋友肯定是爱看的，家长那边过得去就行了。到了《花木兰》，原版动画里的木须与蟋蟀，就在充当这部分功能。但真人版花木兰似乎有点野心，舍弃了会将电影幼稚化的魔法角色，转而增加了女巫角色，试图制造一点魔幻大片的气氛。大概是想在类型上有所突破。魔幻与魔幻还不一样。在西方文化视角里，花木兰一身武艺，也就是他们说的“气”，是要归进去的，直接表现是“轻功”，飞檐走壁技能，那与巩俐扮演那个女巫的变身术，是一个类别的。所以女巫见到花木兰，产生惺惺相惜的情感，在他们的逻辑里是理所当然的。但在中国观众视角里，轻功只是武侠而已，武侠与仙侠能一样吗？于是整个电影里，女巫突兀极了，因为你放眼望去，女巫竟然是孤例，整个世界里没有其它任何与女巫适配的角色、魔法，连个传说都没有。好比一只会说话会耍棒的猴子，游荡人间，半天没见到个妖怪，猴子一定怀疑自己进错了片场了。哦，倒是有只凤凰，一只像风筝的凤凰，不过凤凰倒挺像是花木兰心境的视觉化呈现，电影里也说是她们花家的图腾，凤凰几次出现，都是花木兰的重要抉择时刻。不是那个世界里真正存在的魔法生物。而且这个女巫法力之强大，会变身，能变脸，会飞翔，武力值也很强，没交待弱点，动机，突然死在普通人一支箭下。这个角色很难自圆其说。男主角是工具人，将军是工具人，父亲是工具人，这些都罢了，女巫这么重要，随随便便就死了。女巫与木兰的羁绊也不够清晰。按这剧情设置，女巫对木兰的成长至关重要。她本来是一个害怕展现“气”的女孩子，从军只是为了代父，要为国为民，乃至活出真自我这两个更进一步的层面，是懵懂的。女巫激励了她，提醒了她自己究竟是谁。这是心灵启迪者的角色，与主角的人物关系要刻画得动人，起码得有建立联系的戏份，这样她的牺牲才能起到振奋主角的效果。但片子里，女巫的爱毫无来由，大概是一见钟情，张口就要跟她组队打架，被木兰一口拒绝。拒绝了也不生气，一见木兰误终生，果然将命搭上了，死也死得不明不白，法力如此强大，到了该死的时候，区区一支短箭就了结了。死前遗言非常鸡汤，“take your place”。另外让人看得愤愤不平的一幕是军营洗澡。这场戏里，木兰要在身材方面展现自己的军人体魄。这话是导演说的，她说演员需要塑造自己的身体，要让女扮男装混在军营里不被识破具有可信度，这场戏里展露的肩膀，是一对属于士兵的肩膀。意思就是坚毅、有力，起码得拥有肌肉线条，据说刘亦菲为了打戏等训练了三个多月。重点来了。男主角追到湖边，脱掉衣服，跳入湖中，眼看着要跟木兰一起洗澡。木兰身份揭穿在即，害羞、担忧、恐惧，情绪非常复杂，情势命悬一线，她会如何给自己解围？如何安全逃过一劫？观众看到这里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完全没有！只见木兰露着柔弱白晰的双肩（说好的士兵的肩膀呢？），气鼓鼓地说，“我不是你朋友”，仿佛一位初中（美）少女，对在后排扯她头发的男同学生气气。体格强健的男兵，向另一位男兵同浴被拒绝后，不纠缠不嬉闹地，远远地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就走了。来都来了，也不把澡洗完吗？不快快乐乐跟木兰打场水仗再走？《花木兰》几乎是部超级英雄电影。有超能力“气”，开始时受内心所限，未能施展，受环境激发，爆发出勇气，穿越层层阻碍，最终完成使命，并获得自我成长。漫威系列基本就是这个套路。在《花木兰》里，你几乎感受不到她的情绪。唯一处理得还算过得去的是父女情，父亲对她纵容，鼓励，虽然最后还是受传统观念影响，也要求木兰见媒婆，相亲，出嫁，教育她好好去当妻子，才是对家庭的忠诚。第二天发觉木兰把他的装备卷跑了，第一反应也是孩子危险了。木兰回家后，父亲那几句话也挺感人，他说，“你是一个战士了。你一直是，只是我以前一直没能看到”。（其实父亲立场如何转变，也没交待过程）除了父女情，木兰似乎就是个木头孩子。在军营里，甄子丹扮演的将军，按理是个亦父亦师的角色，木兰差点坦白真相，应该也是基于对将军的信任，但这部分的情感互动不知拍到哪里去了，我看将军就只是说我要把女儿许配给你。produce军团101，花木兰与导师的二三事，我想看花木兰与导师 cut行不行。跟男主角的感情线，倒能看出男生的情绪波动，木兰仍是木木然的，没有心动，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讨厌，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挑水机器。没有从柔弱到坚毅的转变曲线，没有从恐惧到获得勇气的转变。为什么要去救皇帝？为什么冒那么大的风险与反派大战？都是木木然的。总之，木兰的成长无迹可循。花木兰替父从军，是一个典型的女性成长故事，如果手法得当，题材非常讨巧，在女性角色自强自立的故事很容易引起共鸣的时代背景下，花木兰看上去是挺有票房成功的潜质的。原力少女大败异域王子，救国救民，获得嘉奖，她拒绝，理由是她要回去孝敬父母，补偿家庭。好，那就回去嘛，衣锦还乡，回家后，皇帝追到村里，送了把新剑，除了之前一直絮絮叨叨的“忠勇真”，又添了个“孝”——绕一大圈，最终的落点竟然是在“孝”上。不是说孝不对，而是，整部片子都在强调“忠勇真”，几乎成为人性束缚框架，道德绑架那么多年，少女经历战争才明白，最重要的是忠实自我，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没想到话峰一转，竟然喜获一面新的道德旗帜。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
▼ 点击阅读原文，进入周刊书店，购买更多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