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特朗普推荐过很多新冠“另类”疗法,但他对待自己还是很诚实的。
据特朗普的私人医生肖恩·P·康利(Sean P. Conley)透露,特朗普并没有使用他此前力荐过的羟氯喹,而是开始使用一种尚未被美国药监局(FDA)批准的新药,来自美国“再生元制药公司”(Regeneron)的混合抗体。这种药的治疗思路非常古老,早在100多年前就被想出来了,这就是诞生于19世纪末期的血浆疗法。最早尝试这一疗法的普鲁士细菌学家埃米尔·阿道夫·冯·贝林(Emil Adolf von Behring)因此获得了1901年度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是该奖项设立之后的第一位获奖人。简单来说,血浆疗法就是让哺乳动物感染某种病原体,等它痊愈后抽取血浆,用于治疗同类型的人类传染病。贝林用这个方法治疗白喉获得了成功,挽救了无数儿童的生命。现在看来,血浆疗法的原理非常简单。痊愈后的哺乳动物的血液里肯定含有针对性的抗体,能够将入侵之敌“中和”掉。所以这个疗法本质上和疫苗差不多,只不过疫苗必须和接种者自身的免疫系统相互配合才能生产出针对病原体的保护性抗体,血浆疗法则绕过了这一步,直接为病人提供保护性抗体,最终的效果是相似的。当地时间2020年10月2日,美国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美国总统特朗普抵达沃尔特里德军事医院接受进一步治疗。(图|视觉中国)
19世纪末期的科学家还不知道抗原抗体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凭直觉相信痊愈者身体里肯定含有某种能够杀死病原体的化学物质。贝林获奖后,医生们又尝试用血浆疗法治疗过天花、麻疹、猩红热、破伤风和小儿麻痹症,均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但当这些传染病的预防性疫苗被发明出来后,血浆疗法就被放弃了。不过,医生们并没有将这个方法彻底遗忘。埃博拉疫情刚爆发时,医生们不知道如何对付它,便尝试用血清疗法来治疗危重病人,只不过当时找不到合适的动物宿主,只能动员侥幸痊愈的埃博拉病人贡献出自己的血浆。新冠疫情刚开始时,医生们同样束手无策,也曾尝试过血浆疗法。事实上,特朗普早在今年8月23日就在白宫召开过一次记者会,宣布血浆疗法被正式批准,当时美国就已有79059名新冠患者使用过这一疗法了。这些患者都是通过一个临时组织起来的互助小组获得治愈者血浆的,这个小组是由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阿图罗·卡萨德瓦尔(Arturo Casadevall)、梅奥诊所的麦克尔·乔伊纳(Michael Joyner)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的丽瑟-安妮·皮洛夫斯基(Liise-anne Pirofski)这3位医生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组织起来的。这3位医生都已年过60岁,没有了升职的压力,也不再一心只想着赚钱了。要知道,这个项目不会有钱赚,也不会为他们赢得任何科学上的名誉,反而会让他们承担风险。但这3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医生,知道血浆疗法很可能会有效,甘愿为拯救生命而冒一定的风险。事实证明血浆疗法确实有一定效果,一项涉及到525名重症病人的小型对照试验证明该疗法比对照组的死亡率低了57%。但是,这项对照试验的规模还是太小,设计得也不够严谨,不足以证明血浆疗法确实有效。如果美国政府真的打算批准这项疗法,就必须进行一次正规的III期临床试验,并通过试验确定血浆的规格、剂量、用法和副作用等等诸多指标,这才算符合要求。特朗普之所以在正式临床试验完成之前就急着宣布血浆疗法获批,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争取选票,没想到他自己这么快就有可能要用上了。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即使血浆疗法真的通过了III期临床试验,也不可能成为终止当前疫情的灵丹妙药,毕竟此法需要痊愈病人主动捐献自己的血浆,每治好一例病人很可能需要好几位痊愈者的血浆才够用,原材料的来源无法保障,很难让更多的患者获益。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只有想办法在工厂里生产出类似血浆的药物。免疫学的进步让科学家们意识到血浆疗法中真正起作用的是抗体,而抗体本身就是一种蛋白质,只要能想办法生产出这种蛋白质,就不需要再从哺乳动物或者痊愈者身上抽血了。这个思路说起来很简单,但操作起来难度极大,因为抗体是一种非常复杂的蛋白质,要想在体外生产抗体蛋白极其困难。早年间科学家们通过细胞融合技术把癌细胞和专门生产抗体的B细胞融合在一起,制造出了一种兼具癌细胞的无限增殖能力和B细胞的抗体生产能力的融合细胞系。但这个方法难度很大,需要很长的时间进行试验才能成功,根本来不及应对新发传染病。插图 | 范薇
分子生物学技术出现后,科学家们可以把编码抗体的基因导入酵母细胞或者哺乳动物细胞中,然后在发酵罐里培养这些细胞,使之生产特定的抗体蛋白。用这个方法生产出来的抗体蛋白成本下降了很多,具备了一定的实用性,理论上完全可以用于生产出大量针对特定病原体的单克隆抗体。就拿新冠来说,科学家们可以先抽取痊愈病人的血浆,从中提取出针对新冠病毒的抗体,测出这个抗体的氨基酸序列,倒推出编码这个抗体蛋白的DNA序列,再将这段DNA导入某种哺乳动物的细胞内,就能通过细胞培养的方式生产出大量的新冠单克隆抗体了。当年非典爆发时就曾有科学家尝试过这个方法,但因为非典疫情结束得太早而半途而废了。不过当年的研究没有白费,美国天主教大学(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的维克多·帕迪拉-桑切斯(Victor Padilla-Sanchez)博士利用电脑分析的方法,对当年发现的两个针对SARS病毒的抗体80R和m396进行了微调,使之能更好地应对新冠病毒。这么做可以不用另起炉灶,只要对非典抗体的DNA序列进行一点很小的改动就可以用于新冠了。美国的礼来制药公司(Eli Lilly)联合了另外几家生物技术公司,于5月29日正式开启了第一例新冠单克隆抗体临床试验,治疗对象为一名被医院收治的新冠重症病人。礼来公司的免疫学副总裁阿杰·尼鲁拉(Ajay Nirula)相信单克隆抗体疗法可以在疫苗出来之前帮助那些新冠病人减轻痛苦,降低死亡率,这是因为单抗具备很强的针对性,应该比那些通过临时改变适应症而仓促上阵的瑞德西韦(Remdesivir)或者地塞米松(Dexamethasone)等抗病毒药物要好很多。几乎与此同时,美国“再生元制药公司”也开始了自己的临床试验。他们从一名新冠康复病人身上提取到了两种新冠抗体,通过前面提到的方法把编码这两种抗体的基因转入小鼠体内,让小鼠生产出了含有这两种抗体(分别被命名为REGN10987和REGN10933)的抗体鸡尾酒。今年9月22日,该公司公布了第一批试验结果,对于那些症状较轻,不用去医院的病人来说,该抗体鸡尾酒可以显著降低病毒载量,尤其对于那些自身免疫力较差,无法生产出足够强的抗体的患者来说效果最为显著。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NIAID)所长安东尼·福奇(Anthony Fauci)很看好抗体疗法的未来。“如果你想打个赌的话,我建议你把钱压在单克隆抗体上。”福奇曾对记者说:“在疫苗出来之前,单克隆抗体很可能会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案。”抗体疗法又可以被称为“被动免疫”(Passive Immunity)疗法,因为该疗法的原理和疫苗类似,不同的只是疫苗通过激活人体免疫系统而主动向病原体发起进攻,而单克隆抗体则通过协助免疫系统,被动地向病原体宣战。正因为是被动的,所以抗体疗法的药效只能持续大约3周的时间,此后抗体就会逐渐被降解,从而失去保护功能。但也正因为是被动的,抗体疗法不需要患者具备健康的免疫系统,对于那些老弱病残来说好处是非常明显的。抗体疗法还有一点比疫苗有优势,那就是单克隆抗体是给病人用的治疗性药物,不是给健康人用的预防性疫苗,所以单抗的临床试验对象很容易找,对于安全性的要求较低,审批速度会更快,而且不太会遭到反疫苗者们的抵制,推广起来比较容易。但是,单克隆抗体有个难以克服的缺点,那就是太贵。虽然基因重组技术这些年有了很大提高,但体外生产蛋白质仍然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作,成本居高不下。举例来说,美国2018年的单克隆抗体疗法的平均价格是每人每年9.6万美元。如果用在新冠上的话价格肯定不会这么高,但也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当然了,如果特朗普需要的话,他肯定能用得起。正因为抗体疗法有太多缺点,美国政府的新冠“超高速计划”(Operation Warp Speed)把绝大部分经费都投给了疫苗,只给抗体疗法投资了7.5亿美元。接受资助的礼来公司保证到2020年底前将会生产出10万剂单抗,但仅美国就至少需要4000万剂单抗药物,显然是不够用的。虽然抗体疗法短期内很难大规模推广开来,但它代表了免疫学研究的新方向。希望这次新冠疫情能让大家意识到传染病并没有离我们远去,类似新冠这样的大规模传染病以后肯定还会多次出现。政府和企业应该改变思路,事先投入充足的研究经费,开发出一大批更快更好的治疗方法,提前做好准备。⊙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点击下图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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