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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高考状元决定去讲脱口秀
因为《脱口秀大会》,9月份采访了北大毕业生李雪琴。但更早之前,我还采访了脱口秀演员里另一位北大毕业生王梓晗,她甚至还是一位高考状元。
从这两个微小的样本,我似乎总结出一个共同点——人们有刻板印象,都觉得北大高材生,不该干她们现在干的事。她们就把这种刻板印象写成段子。王梓晗讲的那句我挺喜欢,她在舞台上是这么说的:“有朋友说,我要是有你这个学历,我就不干这行。我说,你看是这样的,就是因为我有这个学历,所以我想干嘛干嘛”。
王梓晗2018年从北京大学元培学院中文方向毕业,之后就开始全职讲脱口秀。所以标题时态不准确,实际上王梓晗已经讲脱口秀两年多。一开始在北京,现在在上海。这个“十一”长假,因为《脱口秀大会》,线下脱口秀演出更加火爆,王梓晗几乎每天都有演出,虽然至今未参加过一次节目,线下却很受欢迎,她身上的标签是高考状元和北大,很多段子都围绕这两个人设展开,还挺容易让观众记住。在我眼里,王梓晗是非常典型的“学霸”。6月24日晚,当时《脱口秀大会》第3季刚开始录制不久,她带我去“山羊”看开放麦。演出结束后,我们坐进酒吧,跟另一位演员谈起当晚演出,她说呼兰今晚有一段还不错。接着,我就看她把整个段子复述了一遍,一字不差。以下是王梓晗口述。由若干次聊天整理而成。口述|王梓晗记者|驳静
抑郁症
大家好,我是王梓晗。第一次讲脱口秀,我就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台上可以讲真话。我从小被我妈规训。行为举止,道德规范,最好都是完美。高考分数出来后,我妈跟我说的第一件事是,不可以表现得太高兴。但是在舞台上,我可以对观众说:有本事你也考一个。刻薄是被允许的,哪怕更阴暗的想法,脱口秀都接纳。好不好笑先搁一边,但我能说实话了。很快我就写了我妈的段子,这么说的,“我妈一直说尊重我的选择,你愿意上北大,还是清华,都可以,妈妈尊重你的选择。这不是尊重我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太值得尊重了吧?”
我妈一直跟我说我一定得读个研究生。我当时本来应该在准备考研的,直到考试前,我觉得实在瞒不住了,我才下决心把抑郁症这事告诉父母。当时其实也有点想吓唬一下我妈,让她知道,我不是一个健康的人了,我考不上研你别怪我。我妈当时赶到北京,本来是为了陪我考试,结果先带我去北医六院看了病。做测试的时候,为了不让她过度担心,我尽量拣我认为正确的答案填,没想到结果出来还是“重度抑郁”。但确诊是个契机。我发现自己开始敢跟父母说些重话了,比如明确告知他们,我离不开脱口秀,我得全职做这个。我有跟他们说过很重的话,“如果有什么事儿我承受不了,你们又一定得让我接受,我可能真的会死”。我这么说其实也是想保护他们,让他们看到最严重的后果,然后跟我一起努力来避免它发生。我爸妈总认为,脱口秀肯定不是个常规生活。但因为抑郁症,那就给我两年时间在上海,算是法外开恩,给我时间养病。过去,我生活在一个扭曲的场域,在那个场域里就要把别人的要求都满足,而且还要伪装我自己的意愿。其实我在那个场域里干得还行,继续那么糊弄着活问题也不大。但我心里有股劲儿一直拧着,这两年我在一点点把那股劲儿拧回来,放弃以前所有的经验,重新发现自己。我有时想,做这件事得付出多大的力气,我都选择了去做,我还是挺有力量的。不能说完全是脱口秀给我的力量,但在上海讲脱口秀这两年,我病情的确有好转。抑郁症这件事现在我也能拿出来讲了。不过处理成了轻度抑郁,因为也怕吓着观众。等我以后技巧更好了,可能会试着写写重度抑郁什么的。
解放自己我姥姥是小学老师,我妈妈是中学老师——我妈觉得我理应去当大学老师,成为一个高配版的我妈。实际上我是挺擅长讲课的。我中考完放假早,我妈有一天突发奇想,跟我说,“你反正没什么事儿,不如去给我的学生讲两节课”。她的学生上初二。我快速备了备课,两节连堂,总共90分钟,不慌不忙地讲完了。我妈后来为了鼓励我投身教育事业,告诉我说,你看你第一次上讲台,就敢拿眼神扫视学生,你敢边走边讲,而且你不用看表,按她多年经验,这些很多老师头两年甚至需要戴块手表,写板书时偷偷瞄一眼。高考结束那个暑假,找我补习的小孩子多到需要排队。大四那年,我去一个知名教育机构实习。第一次上手做的讲义,就被我老板拿去当范本,跟员工开会说,他就想要这样的东西。我是很明显地感觉到我做这些事比别人轻松。我一个脱口秀演员朋友看过我讲课后,和我说,如果我讲段子有讲课一半的状态就牛了。但是,我从小到大都在按成就感易得程度作选择。抑郁症之后,我梳理自己过去做的事,感觉都是在讨好,讨好别人,讨好自己。但讲脱口秀,我讨好不了任何人,我对自己评价挺低。如果将中国脱口秀演员放到一个有五百座的剧场,越有名气越靠近舞台,入行越早越靠近中轴,我第一反应是:我能进这个剧场吗——理性一点说,排名可能在75-100名之间。我长那么大,讲脱口秀是我做的第一件不是由成就感驱动的事。我要继续讲下去。
讲脱口秀有个地方特别爽,就是我可以解放自己。比如对考状元这个事儿,我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发现,不管别人怎么看,首先我自己就挺得瑟的。我从这个事儿里得到很多好处,到今天为止还在利用它。我有这么好的一个“老本儿”可以一直吃,我是很庆幸的。这些想法只有在舞台上我才能说,因为它唯一的标准是好笑。大家听我讲我考状元得瑟,只会评价我好不好笑,不会评价说,“啊这个人眼皮子太浅了,毕业这么多年还抓着高考的事儿不放。”假如不讲脱口秀,我可能永远都看不到自己这些阴暗想法,因为我习惯掩饰和回避,但我又知道它们的存在,所以就会使劲儿压抑,结果精力都用在内耗上了,你看,还得了病。但是讲脱口秀,我就得把精力放在挖掘这些想法上,挖出来,处理处理,拿去逗别人笑,我自己也不用藏着了,可以顺着自己了,不伤害任何人,还能挣着钱。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脱口秀能治我的抑郁症。
《脱口秀大会》好多人问,王梓晗你为啥不参加《脱口秀大会》。其实第二季节目选人时,我就有机会去试一试,因为那会儿我就已经是笑果的签约演员了嘛,包括这一季也是,但是我连最开始的海选群都没加过,一直没加,我也觉得我未来很多年都不会去线上节目。线上节目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你被更多人看到,这样喜欢你的人就更容易找到你。我虽然没参加节目,可是节目播完,上海的演出多了很多,我的演出机会也就多了。其实上节目对演员们消耗很大,他们的奉献,给我这样的演员带来了好处,他们太伟大了,我敬佩他们。
而且,现在的我还只是个半成品的我,等有一天我自己对自己的东西很满意了,我再去找那个让很多人认识我的契机。可能那时候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反正没有这种机会那我就坚持在线下演,一场一场演,哪怕一场有一个观众喜欢我,我演个十年也是有挺多人了对吧,只要一直能在线下演出,我就能一直做脱口秀。另外也是因为我对别人的评价非常敏感。比如说,我一直极力避开与李诞照面。他很乐意提点演员,希望演员们不要过得太惨。看人也很准,有些演员表演效果很炸,观众也很认,但是李诞看了会认为这个演员不行。他对演员的判断,跟我挺一致的,所以我更不希望被他评价。万一评价不好呢。有回演出结束,我出来看到李诞坐在门口,打算默默溜过去,还是被叫住了,他指点说,多讲点关于北大的事,高考状元的事,大家会感兴趣。从传播的角度,这个判断是对的。但我自己其实不愿意老讲这些。今年我在微博上发了两个演出视频,都是关于北大的和状元的,我写说,“其实还有好多关于高考/北大/状元的段子,要么没写完,要么舍不得丢,以后都还会慢慢改慢慢试,但这一套从18年讲到现在,从北京讲到上海,是真的不想再讲啦”。但我这么说也没什么底气,因为目前为止,我人生经历里最重要的事件还是高考状元和北大,也没必要刻意回避这些素材,有想法就继续写继续讲,只是早晚会讲完,我还是希望能讲更多北大和状元之外的东西。
今年《脱口秀大会》之后,我爸妈开始关心我的“事业”了,他们看了节目,然后就很担心,他们会觉得说何广智这么有天赋,你干这行能出头吗。我回答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脱口秀演员都梦想自己开专场。我原来认为自己要讲到55岁退休前,才能出人生第一个专场。最近觉得,可能再过5年就够了。上限比天才低一点,进步比别人慢一点,但是勤奋多写,不抄近道,我觉得自己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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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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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分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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