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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青十年: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

奶盖红茶七分糖 三联生活周刊 2021-01-13

 文|刘旭

前不久看了一个展览,展品大多是影像,呈现了城市化过程中人们的生活和精神的变化。在那些充斥着灰色基调的照片里,坠着一个不起眼的吊牌,牌子上写着: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看到这句词时,除了觉得图文相互匹配之外,还不自觉地哼唱了出来。这歌词对于一个文青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它的出处是万能青年旅店(以下简称万青)创作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而距离收录这首歌的专辑发布,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前的那张专辑里,有很多类似的金句广泛传播着,最为人熟知的莫过于“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如果能回看QQ空间、人人主页和豆瓣的历史记录,肯定会有一批人发现,自己曾用过这句话作为签名。从某个维度看,在那个互联网方兴未艾的时代,万青就已经凭依自己的作品收获了众多文艺拥趸。 
所以,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上月末万青的新专开售一周便卖出了将近41万张。等待了十年的文艺青年们,像是寻到了某个失而复得的宝物似的,全都迫不及待地投身到《冀西南林路行》中,戴上耳机,开始了一场带有集体记忆的狂欢。
新专辑里共有8首歌,其中《泥河》《山雀》和《采石》,万青在2017年的现场就曾表演过。但此番再听,感觉还是相当不一样的,因为它们已经跳脱出单曲的形态,完全融入到了整个专辑所营造出的质感和氛围中了。这是万青一贯的风格,每张专辑都自成体系,都会有一个共同表达的母题。
像在首张与乐队同名的专辑中,万青将华北平原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做了白描,那种看似无伤无碍的状态中,其实蕴藏着迷惘后的愤怒之音。而在新专辑里,万青表面在关注自然。但实质上,歌词和音乐间充弥着带有矛盾意味的毁坏与建立,那些大自然所发出的悲鸣和回声,某种程度也正是压抑而苦楚的当代人释放出来的。 
当然,穿过这些简单的意象去做阐释和升华,很大程度上是我等文青的过度解读。但必须得说的是,万青的歌里,的确有很多颇具文学性的词句。比如新专打头的第一首《泥河》就很有深意:爆破出道路的“不速之客”们为“无颜色的人造湖泊”赶工,“加固文明幻景”的这群人却“一贫如洗”,只得“劳动、饮酒、叹息”。这不由得就会让人联想到自己,贴着自我嘲解的“打工人”的标签,赚着微薄的薪水,日复一日的生命体验本质上与泥河中的这些人别无二致。 

我的大叔》剧照

如此的共情点在《采石》中同样存在,“崭新万物,正上升幻灭如明星,我却乌云遮目”、“愤怒急促地流失”、“以我之身躯为阶梯、为藩篱”,似乎在每句歌词中都能听到自身正在经历的物事,并且感受到字里行间的那种情绪。而在整张专辑里,出现最为频繁的意象就是乌云,甚至都不用刻意解构,听者自能明白万青试图传递些什么。 
微妙而有暧昧意味的语词融在曲中,不断地抓挠着文艺青年们的心。因为歌词里,尽是现实的写照与复刻。文青们不得不接受的是,大家已经纷纷变换了身份,过上了歌中所唱的无趣又疲惫的生活。而这种生活,是每个人当初最不想选择的那种,大多数人再也做不成那个孤独又桀骜,有理想、会愤怒的人了。

“敌视现实,虚构远方,东张西望,一无所长”和“为了彼岸,骄傲地灭亡”都渐渐成了过去式。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道路都发生了很大的偏转,但碍于种种缘由,人们没有真正可以表达的途径,所以当万青唱出这些时,人们会不自觉地投射自我,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会出现在听者心中。 
除了意涵颇丰的歌词,这张新专里还有几首纯器乐演奏的曲子。这些曲子,有管乐、弦乐、布鲁斯,还有从不缺席的吉他;在设计上,也是给整张专辑留下了很多情绪的过渡。初始的《早》,干净而美好,带着朦胧的温柔之感;中段的《平等云雾》,飘忽沉浮,时远时近,让人想要追逐,却又难以把握;而到了后半段的《绕越》,在爵士乐中,那种有关人生际遇的挣扎与冲撞不断生发着。作为听者,我的最大体悟是,感觉这一切都在自然流淌。听罢,意犹未尽之时,会不禁感慨,有时带着期冀出发,未见得能如愿地抵达终点,这或许是曲子所带来的特殊叙事感吧。 

万青在叙事上向来都很精心,他们的歌循序渐进地去构建场景,从而展开故事。其讲故事的手法,指向的是严肃文学中的边缘叙事。十年前的主角“去喝几瓶啤酒”“妻子在熬粥”;十年后的主人公徘徊在“新语言”与“旧语言”中间,困惑着“该怎样回答,不眠的时间”。大时代里的小人物在夹缝中用力生活着,旁观者的视角看去,十分怅然。可矛盾而戏谑的是,这些正是我们普通人的日常,也正是我们要不断面对和经受的。 
同样令人唏嘘不已的一点是,与《万能青年旅店》相比,《冀西南林路行》不再那么直白地讲述“黑暗”中的困境了,似乎“黑暗”已经被消解掉了。但事实真是如此么?并不见得。迅速的发展的确掩没了既有的暗处,但原以为会朝着更大光亮前行的我们却在进程中失掉了尊严、自由和某些同样值得珍视的东西。首张专辑里还有反叛和呼号的气息,而到了十年后,弦外之音空剩无奈与落寞。 
不知道听完新专的人,会不会想起某些旧日的勇敢,又会不会再度质疑有欺骗和安慰成分在内的自我和解。在我听完,我突然想到作家沈大成在某次访谈中说过的一段话:“我是个小人物,是不成功的人。成功不是赚钱,我觉得是不以劣等的手段去做事而改变了这个世界,让世界成为你期待中的世界。现在这个世界和我的预料很不一样,有很多我不认可的事,我自己主导不了发展方向,所以我觉得我就是不成功的。我们这代人都是不成功的,因为我们没有创造一个期待中的世界,大家都是苟且的人。”在苟且地听完了万青新专辑后,深觉“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客观地讲,万青的音乐中也有不少为人所诟病的地方。譬如,“听起来都差不多”,“歌词意象过度使用”,“缺少变化”等等。但文艺作品就是这样的一个综合体,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各异的哈姆雷特,万青的意义并不在于成为“石家庄的莎士比亚”,而在于,他们可以做个游吟诗人,说些人们在当下羞于表达的话。 
或许这些是文艺爱好者一厢情愿的想法,大家只是想凸显这十年的不易罢了。毕竟十年在任何人的生命中,都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跨度。人们能为那些赤贫但是真诚的年月打上些美好的烙印,也算是有过“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了。 
很多文青在听过新专辑后,急于去为万青竖起“第一乐队”的旗帜,也试图将他们置于高高的神坛。其实大可不必,因为那些最后成为了经典的东西,都经过了时间的筛淘,即使没有任何鼓吹,它们也会昭彰价值的。我们此刻能做的,就是在庸碌时,享受耳机里的乐声,然后去面对现在的生活,不论它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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