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碳化松果”，他常常用两天的时间逃离城市，独自露营。就像《露营物语》中的故事，“不需要迎合他人，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记者｜陈璐
周末，碳化松果又准备一个人去露营。这次他给自己拟定的露营主题是“复古小摩托”。碳化松果是位生活在上海，从不公开露脸的露营Up主，视频里他经常戴着头盔，骑着一辆小摩托，独自去露营。过去三年里，露营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作为一位当代社畜青年，他利用周末时间，以每个月两次的频率规划着自己在上海周边的露营活动。他最初选择以视频的方式分享自己的露营生活是在2019年。他喜欢讲述露营故事的动漫番剧《摇曳露营》，这部2018年播出的动画在日本有着极高的人气。喜欢独自出去露营的女主志摩凛引起了他极大的共鸣。令他感动的是，志摩凛在露营过程中与同样喜欢的各务原抚子等人相遇，但剧情也没有像惯常友情番剧一样让她放弃独自露营的爱好，反而选择让他们彼此尊重和保留了不同的露营方式。
动画《摇曳露营》剧照
虽然选择了一个人露营的方式，但碳化松果绝对不是什么交流障碍型人格，他只是单纯享受自己去露营而已。在现实生活里，碳化松果从事着需要大量交流和沟通的工作，但其实他并非一个很喜欢工作社交的人，这常常令他感到身心疲惫；再加上居住在上海城市中，很少有机会看到山川湖泊，他又非常迷恋在自然环境里放松的感觉，独自露营，便成了他日常解压的途径。迷上一个人露营，是在2018年。有天夜里，他和几个好友突发兴致，半夜敲开淮海中路上一家户外店的门，购置了帐篷等露营设备，驱车来到郊外的南汇嘴。几个年轻人在沙滩上升起篝火，喝酒聊天然后沉沉睡去。但碳化松果却没有睡着，他非常清醒，坐在篝火旁为大家守夜。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开心。出发前那些兴致勃勃的美好幻想，在来到南汇嘴后被击碎，一切并没有达到预期，令他感到失望。
奇怪的是，在他守夜的后半夜，感受却逐渐美好起来。眼前篝火闪烁，远处海浪击打着沙滩，碳化松果闻着海风的味道，突然觉得平日那些压在心头的重担都卸了下来。“真不错啊！”碳化松果形容自己是在一次失败的露营中尝到了点甜头。而这点甜头却久久萦绕，即便隔日回到家中，他也无法忘却，便决定安排一次一个人的露营计划。
真人版《摇曳露营》剧照
2018年江浙沪的正规营地尚不太多。当他搜到浙江德清大洋里有个星空营地后，便将此地定为自己初次单独露营的目的地。之后他都会选择正规营地进行露营。在他看来，国内许多人还没有对露营和野营两个概念加以区分。“露营偏向于生活休闲，是让你可以去接触大自然。野营更类似于体能训练，目的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身心意志。”既然是为了休闲放松，安全、正规的营地，还可以提供卫生间、淋浴、饮用水及柴火等服务设施就显得很重要了。在《摇曳露营》故事发生的日本，根据日本露营协会的统计，自90年代泡沫经济导致的短暂低迷后，2018年的露营人数已经回归到约860万，并且每年人数都在增加，其中增加人数较为明显的是一种称为“Solo Camping”的方式，指的是独自一人到野外露营。在日本，露营的基本流程比较简单，无外乎搭营帐、开饭、睡觉这三样。2019年日本播出了人气日剧《露营物语》，其标题直译过来，就是“一个人露营，吃了就去睡”。
《露营物语》剧照
碳化松果平日在家不会做饭。但那天在户外他将自己带的食物一件件拿出来，简单煮了根玉米，加热了饭菜，非常普通，却吃得比餐厅里的任何一顿大餐都开心。“和户外料理比较，在家里做饭太现代化了。”面对我的疑问，碳化松果说道，在家里煮饭非常方便，拧开煤气灶开关就能生火，但在户外，你得先拆开气罐，跟炉子组装在一起，再把锅架上，水烧开以后再观察。“整个过程特别像玩机械玩具，解压又开心。像我可能对食物的味道没有那么大的追求，但非常在乎整个过程里用具的可玩性。”
一个人露营，碳化松果会尽量简化自己的装备（蔡小川 摄）
晚上，山野里充满了各种动物的声音，喧哗又安静，吃饱喝足的碳化松果枕着这些声音迅速入睡，在清晨醒来后仍然觉得如坠梦中，似乎度过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周末。他就此开始沉迷于独自露营的生活中。当然，碳化松果也不抵触大家一起露营，只是希望在选择这种户外生活时，和朋友能够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实际上，他现在的一位好友正是独自露营时认识的。那次也是在大洋里，在他的帐篷附近，一对明显不熟悉露营的小情侣来到山上。“帐篷很差，防潮垫、睡袋也没带。当他们拎出野餐篮时，我说不会吧，你们野餐都野到山上来了，你们打算过夜吗？”碳化松果回忆起来仍觉得好笑。夜里山上很冷，保暖措施没做好的两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旁边独自烤着牛排的碳化松果不禁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便邀请他们过来分点热乎的食物，又在第二天早上给他们做了三明治。就这样，他和男孩加了微信，开始在网上分享关于装备和露营的知识。他们几乎不讨论露营以外的私事，平日也不太会干涉彼此的生活。有时候，他们也会约好一起去露营，但从来不会给对方压力，通常都是各自从家里出发，然后在同个营地汇合、扎营。对于不喜欢人际交往压力的碳化松果，这位朋友与他的距离感恰到好处。“在周六日独自去露营，我是想把自己放空，什么都不用去想，太累了。”他喜欢在网上看一个芬兰小哥露营的视频。这位芬兰小哥的视频内容很简单，都是带着一顶帐篷独自前往深山老林，寻觅一块合适的地点后开始搭帐篷、做饭。虽然听起来很无聊，视频却总让碳化松果感到很安静、放松。“这是种很慢的生活，在上海这种快节奏的城市里，让我的身心都得到了治愈。”
在B站上，碳化松果发布的第一个和露营相关的视频便是去《摇曳露营》的圣地——富士山打卡，这令他获得了第一波关注。这部动画播出后，其故事发生地的原型山梨县，游客数量激增，露营人数涨了三倍，为当地创收8000万日元。碳化松果也是参与“圣地巡礼”的一员。2019年国庆节前夕，他又在家里点开了《摇曳露营》的视频，突然被之前没太注意的富士山风景所吸引。在第一集里，喜欢单人露营活动的志摩凛为了一览富士山美景，骑着脚踏车来到了本栖湖营地。富士五湖是著名的富士山取景地，但能够印在日币千元纸钞上的却只是五湖中本栖湖的景色。
动画《摇曳露营》剧照
怀着想要知道如果在本栖湖露营，会是什么体验的好奇心，碳化松果当机立断地订了机票，往背包里塞了几件户外用品，隔日一早就飞向了日本。因为想要模仿女主凛去露营。他跑去户外店希望买顶女主同款的Mont bell月光帐篷三型，结果却被告知这顶帐篷早就因为动画的热播在日本全国缺货。退而求其次，碳化松果最终选择了适合一个人睡的同系列Mont bell月光帐篷一型，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露营装备，他骑着自行车准备回到朋友家借宿一夜再出发。一个人的旅途总是要应对各种突发事件。骑行过程中，新买的帐篷突然掉了出来，被前轮脚盘绞了个大洞。碳化松果很是心痛，却又没有办法，回到家中看了看感觉还有救，便拿出修补贴自己动手修补了一下。虽然也曾想效仿女主骑着自行车去本栖湖营地，但现实毕竟不是动画，距离远、上坡多，寻思了一下自己的体力，他便放弃了，决定改乘公交车。从朋友家去往本栖湖的公交车只有很早一班，天蒙蒙亮，他便背着一身装备起床出门了。因为是淡季，再加上许多游客一般只会到电车停靠的河口湖为止，并不会再往更上面没有通电车的本栖湖前进，碳化松果享受了一段一个人的公交之旅。在本栖湖营地办理入住时，碳化松果惊讶地发现，与动画中戴着帽子和眼镜的大叔不同，现实中营地的管理员是位温柔的小姐姐。而凛骑着自行车直接从马路滑下营地的那个坡道，实际也非常陡峭，碳化松果当天背着一身重装下坡，着实感到有些吃力。但这些细微的发现，都为他的旅途增添了别样的乐趣。在日本明治维新前，山岳通常被认为是神圣的存在，后来才逐渐成为一般人可以观看和游览的场所。最初和健康紧密结合的登山运动，逐渐发展成和中产阶级的消费观捆绑在一起的露营文化。与以旅行为目的的房车文化不同，日本的露营文化，是在周末享受两天一晚露营的乐趣，露营基地往往位于城市周边。所以《摇曳露营》中，主角往往选择自行车或小摩托前往目的地，对交通工具的要求不高。
动画《摇曳露营》剧照
日本崇尚不打搅别人的露营方式。虽然营地里已经搭起了不少帐篷，但大家都很安静，没有大声喧哗，更没有人放音乐。碳化松果找了处空地开始干活儿，很快把帐篷支了起来。那天天气不是很好，本栖湖远处的富士山被厚厚的云层覆盖，几乎很难辨认出富士山的全貌。简单地做完料理，喝了点啤酒后，天色一变，突然开始下大雨。朋友打来电话告诉他马上台风要来了。对此没有太多经验的碳化松果犹豫着要不要就此撤退，但他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一个人准备离开，甚至还有人在淡定地烤棉花糖吃。“他们不走，我也不走。”这么想着，碳化松果挨个地加固完地钉后，钻回了帐篷里，在狂风暴雨的声响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夜暴雨过后，第二天天晴得特别好，蓝天白云特别像动画里绘制的场景。等到中午，云彩散开，碳化松果激动地看到了传说中“帽子富士山”的样子：一朵小小的云彩遮住了富士山顶，就好像给富士山戴了顶小帽子。怀着如梦似幻的激动心情回到朋友家，碳化松果才发现，这次负重露营在他双肩上磨了两条大血印子，但这仍不妨碍这次旅程是他最美好的一次回忆。不过，比起背负沉重的行囊，碳化松果还是更喜欢轻松自由的摩托露营。他也跟风玩过搬家式奢华露营，几次过后，他便觉得有些疲乏，不想再把时间花在整理、收拾上。受到日本摩托露营博主“unroof”的影响，碳化松果发现摩托露营是一种特别适合自己的方式。“骑摩托车的人都向往风和自由。”他表示如果选择开车，基本只能走高速公路，风景的变化很少，但选择在国道上骑摩托，不停变换的景色，让前往目的地的过程都能够充满惊喜。
朋友希望碳化松果能在自己卖掉复古小摩托前骑着它去露营一次（蔡小川 摄）
“如果一个人想了解自己的天性，就得走出城市，离开那些让人精力分散的东西，只有坐在寂静的丛林之中才能和自己对话。”被认为是户外运动之父的威廉·默里（William Murray）曾这样写道。露营不仅仅是一场闲适的享乐之旅，更意味着一种寻找自我的生活方式。在一个人的露营过程中，碳化松果更加了解自己的需求，让自己处于更舒适、更轻松的状态。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就像他戴上那副头盔不愿意以真实面孔示人，在大众媒介和现实生活之间拉起的那条界限一样，不愿被人打扰，只想不留遗憾地度过每一天。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1年19期，点击文末封面图一键下单）
微信审核：L.L.
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点击图片，一键拥有它！
▼ 点击阅读原文，一键下单本期新刊「一夜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