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爆炸:亡羊补牢的悲剧
苏丹艾哈迈德广场是所有游客都会去的地方。它位于金角湾、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马尔马拉海之间的海角上,面朝圣索菲亚教堂,背临蓝色清真寺。细长广场的地下2米,静静躺着君士坦丁赛马场,它曾经是拜占庭帝国都城的体育和社交中心。广场最北的喷泉是德国国王于1901年送给奥斯曼帝国的友好礼物。往南有三座纪念碑:青铜制的蛇柱原来放在希腊德尔菲阿波罗神殿前;一块有3500年历史的埃及“奥拜里斯克”方尖碑,是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的遗产;还有一座君士坦丁方尖碑是君士坦丁七世在公元10世纪建造的。
1月12日,爆炸就发生在“奥拜里斯克”方尖碑的边上。目击者看到巨大的火球,罹难者的断肢残骸四散纷飞。根据最初的统计,至少10人丧生,其中可能包含9名德国游客。土耳其官方锁定了一名出生于1988年的自杀性炸弹袭击者,他来自叙利亚,是伊斯兰国(ISIS)成员。
土耳其已经成为ISIS袭击名单里最为脆弱的国家。去年,土境内有三起恐怖袭击与之相关。7月,土叙边界的小城叙吕奇遭遇自杀式爆炸袭击,32人死亡。10月,战线推进至土耳其的心脏地带。安卡拉火车站附近的爆炸事件夺走了95人的生命。在经济增速放缓、里拉贬值、投资缩水的当下,苏丹艾哈迈德广场一案是俄罗斯制裁之后,土耳其旅游业遭遇的又一记重击。
就在几天前,10日,土耳方展开反恐行动,逮捕了33名疑似“伊斯兰国”极端组织成员。近半年来,土耳其在反恐上表现得愈加积极,但565英里长的边境线似乎充满了无法堵上的漏洞。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土叙边境管理一直是被国际社会诟病,被认为是向叙利亚输送各类武装的人员和物资通道,而土耳其则是全世界极端分子进入叙利亚的中转站。
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土耳其将自己的外交定位从地区的斡旋者,变成了地区秩序的建造者。土耳其认为,“阿拉伯之春”是一场中东民主化浪潮,是重大历史机遇。2012年5月,时任总统居尔在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的演讲中说,阿拉伯国家的民主发展都会使之成为土耳其可靠的合作伙伴。为了实现这一“新秩序”,土耳其从一开始就采取了十分激进策略,坚持与旧有“专政”和“暴政”划清界限,直接推动政权更迭。
从2010年3月到9月下旬,埃尔多安在电话会谈中多次敦促巴沙尔进行改革。在一次7个小时的会面后,巴沙尔向达武特奥卢承诺,将控制军队的行动。但后者一离开,又有数千人在冲突中死亡。失去耐心的安卡拉相信一个快速解决方案使能够占叙利亚人口 70% 的逊尼派穆 斯林的力量上台执政,一改少数派阿拉阿维派执政的局面。基于这个判断,土耳其开始公开资助反对派叙利亚全国委员会,和委员会中的叙利亚穆斯林兄弟会建立联系,成为要求巴沙尔政权下台的最坚定分子。
安卡拉高估了局面的复杂性和自己的影响力。2013年8 月,土耳其还在重申叙利亚问题上的底线,即“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的底线是阿萨德下台”。 2013 年9月14日,俄美外长就“巴沙尔政权交出化学武器换取和平方案”达成一致。土耳其没有迎来美国主导下的“禁飞区”和“倒阿萨德”行动。
在这以后,土耳其对打击ISIS一直抱以并不十分积极的态度。与土耳其小城叙吕奇相邻的叙利亚小城艾因阿拉伯是以美国为代表的国际社会与ISIS战斗的重点区域。美军的战机从位于海湾的空军基地起飞实施轰炸。地面上,库尔德尔武装和叙利亚自由军合作,像苏联红军保卫斯大林格勒般保卫艾因阿拉伯。然而,即使有30万库尔德难民从艾因阿拉伯地区涌向土耳其,安卡拉的态度却十分暧昧。
早在2012 年10月4日,土耳其议会就授权政府可以在必要时进入叙利亚采取军事行动。艾因阿拉伯战事爆发后,土耳其虽将大批坦克陈兵边界,但安卡拉不但迟迟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还拒绝向美国提供空军基地。时任总理达武特奥卢仍在接受CNN采访时说,他对有人要求安卡拉与巴沙尔政府合作对抗“伊斯兰国”感到“震惊”:“与撒旦合作消灭另一个撒旦不应是国际社会做事的方式”。
埃尔多安向美国提出了出兵的3个条件:在叙境内设立禁飞区;建立能够输送人道主义物资的安全区;美国同意给予志在打击巴沙尔政府的叙利亚温和反对派更大支持。一名不愿公开指责盟国的美国官员向《纽约时报》抱怨,这些都是埃尔多安拒绝出兵的借口。在华盛顿看来,安卡拉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巴沙尔政府下台,铲除伊斯兰国并不比这个目标更重要。
除了阿萨德,令安卡拉更为焦虑的是库尔德武装。国际社会的介入使得混居在叙利亚、伊拉克和土耳其交接处的库尔德人获得战争资源。这将对未来库尔德地区的地位问题产生影响。2014年10月,访问波罗的海诸国时,埃尔多安几乎在每一站的演讲中都会抨击奥巴马。他说:“在我们双方还未达成协议之前,奥巴马就命令3架C-130运输机向艾因阿拉伯空投武器和补给品。美国这种做法是蔑视土耳其的表现。”但安卡拉赌气式的龟缩起到了反面效果。
去年1月,库尔德武装重新占领艾因阿拉伯。4月,沦陷的乡村陆续被收复。艾因阿拉伯的解围却意味着安卡拉的库尔德政策陷入窘境。在国际舆论里,库尔德女战士的形象广为流传。她们被塑造成女性权利和库尔德世俗主义的象征。科巴尼的战斗是美国第一次公开与库尔德工人党合作,即便这个组织尚还在白宫的恐怖组织名单上。今年2月,法国总统奥朗德在巴黎接见了叙利亚库尔德人的政治和军事领袖,和他们讨论战争局势。
去年7月在叙吕奇发生的恐怖袭击成为安卡拉正视错误的一个转折点。袭击发生后,包括伊斯坦布尔在内,土耳其多地爆发示威活动。示威人群指责说“伊斯兰国”是“凶手”,而埃尔多安和正义与发展党是“同谋”。 7月24日凌晨,3架F-16型战机从土耳其境内飞向叙利亚。它们投下的多枚制导炸弹摧毁了“伊斯兰国”的两个指挥部和一个集会地点,打死35名武装人员。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给白宫打了电话,同意美军使用距离土叙边界大约100公里的吉尔利克空军基地。它的使用将大大缩短美军战机空袭极端组织的航程。
过去半年里,安卡拉对打击ISIS表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但事实上,它依然无法百分百投入。去年8月,叙利亚库尔德人民主联盟党夺回叙利亚的科巴尼,准备进攻贾拉布鲁斯,这是土耳其边境上ISIS控制的最后地区,为ISIS首府拉卡输血的重镇。但埃尔多安表示,如果库尔德人进攻到贾拉布鲁斯,土耳其不能坐视不管。
去年10月,俄罗斯战机被土耳其击落后,莫斯科指责埃尔多安之子比拉尔·埃尔多安与ISIS进行石油贸易。俄方并没有能为这一指控提出确凿证据。但它揭示了安卡拉的软肋:尽管它已经收紧了边境管理,但在过去5年里,跨境走私和人员偷渡链条的已经根深蒂固。边界的渗透是双向的,仅靠在国内搜捕ISIS武装人员,已经无法还以土耳其安全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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