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宣传「迅速杀灭癌细胞」的药，还被开给患者连吃 5 年

我是一名口腔科医生。

这是我遇到的一个真实的患者。

恐癌患者和十几盒药

一天，一位四十多岁中年男子到诊室，说在舌根部发现了肿物。除了肿物之外，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中年男子年迈的老母亲也一直在旁边陪同，从他的表情、主诉和母亲眼中的忧虑，处处显示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我为他做了相应的检查，发现除了舌根轮廓乳头稍增生外，没有其他异常。这种增生一般在更年期妇女多见，不是癌症，也无需特殊处理。

他们二人如释重负地准备离开时，我看到他母亲手上提着一个袋子，装了十几盒相同的药，我当时琢磨着估计是治疗高血压或糖尿病等慢性病的药。

患者的药盒

我随口问了句：「您一次拿这么多药是治高血压还是什么？」

他回答：「我妈乳腺癌做了手术，要长期吃这个药防止复发。」

我立马明白了，这家人之前的担忧，正是对癌症的恐慌。「一人患癌，全家恐癌」的现象临床还真不少。

「防癌药」和依从性

但是，这反而引起了我的好奇——长期吃口服药，防止恶性肿瘤复发？

于是仔细盘问了下。他告诉我，一年前在某医院做了乳腺癌切除术，又做了放疗化疗，然后医生开这个药，说「要连续吃五年不间断，每天三次，每次二粒，就像吃饭一样。」

价格还不便宜，一盒二百多元，算下来每个月大约一千多元。

「现在母亲没什么不舒服，几次复查没有发现问题，所以会一直吃下去，虽然家庭条件并不好，但这钱还是舍得花的，有什么比生命还宝贵呢！」他这样说。

「医生说了，吃这个药防止癌症复发，一般五年不复发才可以认为病情基本稳定，才能断药。」

这种依从性好的患者，简直是我们临床大夫可遇不可求的类型。我默默感慨，只有当大病临头，每时每刻都在生命威胁中，才能意识到健康的宝贵吧。

深信不疑

我拿着药盒翻了几下，心里怎么想总感觉有点别扭，于是病人走了以后，就上网查了一下这个药。

最前排的竞价广告

查之前，本想遵循医学圈老规矩，排名第一第二的广告网页直接略过，但这次为了多涨些见识，还是点开了网页看了一眼——

药房的商品和各种「咨询」

迅速杀灭恶性肿瘤细胞

迅速提高机体免疫力

早期恶性肿瘤得到根治

……

这药还挺「厉害」，临床应用相当广泛。本来想着这么普遍认同其功效，而且是国药准字号的，并不是保健食品充当药品的伎俩。

不过，仔细一看，画风好像有点儿熟悉的某系医院味道。这药真有这么神？

已经「神」到上过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的「黑名单」了。

来源：CFDA

但是，一家网站进了通告，完全没有妨碍到互联网上继续吹破牛皮的宣传。

而且，患者对这个药仍然深信不疑。站在癌症患者的角度，看到如此宣传，自然会对这种药物产生强烈需求欲望。

如果按疗程服用五年，如果癌症不复发，也基本上会朴素地归结为是这个药的效果太好。即使复发，患者多半也会自叹顽疾太深，「认命」了——或者让医生来背这个黑锅。

大多数普通人不知道的是，恶性肿瘤的预后，与恶性程度、临床分期、手术效果、放疗化疗、辅助药物等等都有关系。至于某一种药物的作用在整个治疗中占多大「功劳」，评价标准非常严格，而金指标莫过于随机对照试验（RCT）。

被警示的风险和「尚不明确」

我找到了说明书：

拿到这个说明书，首先，药理作用，不良反应，禁忌症，注意事项这些在现代医学中至关重要的细节全部都以「尚不明确」一笔带过，这已经成为说明书的定式模板。

2017 年 10 月 19 日，知名学术期刊《细胞·生物化学》（Cell Chemical Biology）发表了中科院上海植物生理生态研究所研究员王成树团队最新的科研成果——冬虫夏草中不含具有抗癌功效的「喷司他丁」，以及由此生物合成产生的虫草素。

而且冬虫夏草的砷含量超标，理应引起高度重视。

2016 年，国家食品药品监督总局曾发出消费提示：

长期食用冬虫夏草、冬虫夏草粉及纯粉片等品会造成砷过量摄入，并可能在人体内蓄积，存在较高风险。

在这种需要长期不断服用的药物中，更需要充分的有效性和安全性验证，而不是仅以「尚不明确」带过风险。

「防癌神药」滥用和出路

目前，在中国医疗市场上，有一种现象极其普遍却又非常令人担忧，那就是存在且不仅限于抗肿瘤治疗中的药物滥用现象。

不管是网上「抗癌大药店」的繁多商品，还是患者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当中，我们都可以略窥一二——

微博中一位患者的感慨

从我的这位患者口中得知，这个药属于医保用药，他每次取药，医保都可报销 65%，个人负担减少了一些，但对于一个条件不算优越的家庭来说，还是比较吃力，毕竟要吃上五年。

如果有机会再次遇到他，我可能会给他提供一些已知的资讯，出于同情，能省一点是一点。在无价的生命面前，价格或许不是重要问题，关键在于，付出和收益是否平衡。

在目前，放化疗和精准治疗在医保之外需要自行承担的费用，可能仍然会让一些患者望而却步。所幸，刚结束的两会中，有这样一个信息：

如果能够在此基础上增加医保报销，就可能有更多患者从中受益。

写在最后

每个普通人都应该有权获得靠谱的健康信息。

我们希望，药品审批时能获得严格而科学的评估，效果可靠，风险明确，让医生在处方时有更清晰准确的判断参考，让患者更加了解疾病治疗的真实疗效。

我们更希望，药品广告和销售的监管能得以真正落实，让每个人在患病时，不受欺骗而人财两空。（责任编辑：刘冬宸）

Reference：

1. Xia Y, Luo F, Shang Y, et al. Fungal Cordycepin Biosynthesis Is Coupled with the Production of the Safeguard Molecule Pentostatin. Cell Chem Biol. 2017 Dec 21;24(12):1479-1489.e4.

2. CFDA：总局关于5家网站发布虚假信息的通告（2016年第50号）http://www.sda.gov.cn/WS01/CL1660/146900.html

3. CFDA：总局关于冬虫夏草类产品的消费提示 http://www.sfda.gov.cn/WS01/CL1680/14402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