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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不明原因发热 20 天,各项检查阴性,我开始慌了……

丁香园 DXY 丁香园 2021-03-19

本文作者:江川



「江医生,我要结婚了。」


这条微信跳出来时,飞机还在跑道上减速滑行。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夹在一堆「北京市文旅局欢迎您」的信息里无比扎眼。


发信人是「嘉雯」。


可能是刚从飞行昏迷中苏醒的缘故,我还有点懵,觉得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一时想不起是谁,只能推测是个女孩子。


不过这也有客观原因。来到这座南方城市工作生活十几年,单单说过话的「佳雯」「嘉雯」「嘉文」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了,怪就只能怪当初加好友的时候没备注清楚。


趁着坐摆渡车的空当,我翻了翻她的微信。


嘉雯的头像是个背影,历史聊天记录一片空白,朋友圈可见的只有几张狗狗的照片,最近一张照片是两个人牵手的剪影,地上还坐着一只哈士奇。


我对宠物没什么敏感度,也看不出她跟我有什么交集,估摸着八成是个微商之类的,就点了右上角准备拉黑——这时,我才看到她的描述栏有字。


急诊住院部,哈士奇。




1


2014 年,附院急诊住院部。


图虫创意


甲午马年的春节来的特别早,因为闰月的缘故,年头和年尾又各有一个立春,老人家管这叫「一年双春」,话里行间都是吉祥的意味。


但对于南方的急诊医生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初春从来都是季节性流感的高发时节,那年的气温又上扬的很快,流感的势头刚刚遏住,登革热就接踵而至。从四月到九月,不管是急诊留观区还是住院部,都被发热患者塞的满满的。


单说急诊一线,最高峰时每天就诊量都超过一千人,八成以上是发热来诊,接诊人手严重不足。于是普内科所有医生取消休假,24 小时支援急诊。


医院一般都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遇到流行病疫情或者其他紧急医疗事件,家住的近的、没结婚的年轻医生总是要冲在前面。那时的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所在医院的急诊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急诊一线,直接面对所有急诊病人,同时还要服从 120 中心的指挥调度出车进行院前急救;另一部分是急诊住院部,顾名思义,负责接收急诊一线收入院的病人,承担后续的住院治疗工作。


彼时我才刚进入临床没几年,资历尚浅,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在住院部值班,承担基础的治疗和抢救工作。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写病历。


在某个夜班的下半夜,一阵熟悉的无线电噪音响起,紧接着就传来值班护士的呼叫:小江,2 床新收。


朦胧之间我看了一下手表,思维有些混乱。


表针刚刚指向凌晨 4 点,距离我把上一个 2 床插管送上 ICU 连半小时都还不到。


但我也不敢怠慢。一方面如果响应不及时,次日早交班时护长断然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另一方面,这个点还要收到单人病房的病人,十有八九是急危重症,我也不敢让学生独立接诊。


等我推开 2 床的房门,思维更加混乱了。


没有心电监护,没有吸氧,也没有静脉通道。这位「病人」穿着白 T 恤加黑色热裤,正盘腿坐在病床上打游戏,精神抖擞,指挥若定;看得出她栗子色的长发是新染的,虽然没有怎么化妆,但肤色白白净净,怎么看都不像病容。


而反观正在值夜班的我,脸色蜡黄,精神萎靡,现在别说打游戏了,连接电话都有点抖……一瞬间竟然有点无地自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嘉雯。




2


「不好意思。」


说着我退出病房,看了一眼床号,确定没有走错房间,便又重新推门进去了。


小姑娘看见有人进进出出,也就停下了手中的游戏,抬头看了我一眼。


「你是医生吗?」小姑娘问。


「是的。」


「你是病人吗?」我指了一下床头的姓名卡,上面写着陆嘉雯。


「是的。」


然后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嘉雯你好,请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呢?」


「没有哪里不舒服。」小姑娘继续埋头打游戏。


「那,你是为什么来住院呢?」我稍微有点生气。


「不是我要来住院的,是我妈,还有你们急诊一楼的医生一定要我来的!」小姑娘语气很冲,仿佛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样。


「那好,请你稍等一下。」


我觉得这样的沟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在确认了她的生命体征稳定以后,我退出病房,走到护士站,想再看一下她的急诊病历。


毕竟护士在对讲机里只说了这是个发热病人。这个季节来急诊的,十个有八个是发热的,其中流感登革热占了大半。今年的疫情又以轻症为主,看着她活蹦乱跳的样子,我一度怀疑,这如果不是关系户,那就是来砸场子的了。


负责接诊她的急诊一线师兄刚好还在护士站填交接单,看见我过来,还没等我开口,就先拉住了我。「师弟,这个病人比较古怪,你要当心一点。「我刚接触了一下,小姑娘脾气是挺直的。


不不不,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雯雯一直很乖巧听话的......」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阿姨,看架势应该是病人的妈妈没错了。


「你先等一下,」师兄打断了病人妈妈的话,转过头对我说,「师弟你先好好看下她的病历,小姑娘不明原因发热 20 天,急诊能做的检查和治疗都做遍了,基本没什么效果。隔天你请主任查一下房,给点意见。我楼下还有病人,先走了。」


说完师兄跟家属宽慰了两句就匆匆下楼了,并没有给我什么追问的机会。我只好自己学习病历。


如果说在此之前我还带着一点大夜班的浑浑噩噩,看完病历以后我就彻底醒过来了。


这个病人真的有问题。




3


21 岁女性,不明原因发热 20 天,弛张热,热峰 40℃,伴头痛、多汗,全身关节疼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症状。


急诊医生已经排查了一轮,没有找到任何呼吸道、泌尿道或者消化道感染的证据。三大常规里只有血淋巴细胞稍稍偏高,感染相关指标里降钙素原、血沉和 C 反应蛋白稍微高了一点点,肝功里两种转氨酶升高不到 2 倍。


流感阴性,登革热阴性,除了血培养结果还没出来,她的其他检验检查结果和查体一片阴性。已经在急诊用了一周的抗病毒和基础抗生素治疗,小姑娘的体温还是毫无下降趋势。


在急诊医生的记录里,病人否认既往病史,否认疫区停留史,否认冶游史,否认发热病人接触史。


……甚至否认人类接触史。


按照她妈妈的说法,小姑娘自从大专毕业以后,每天除了遛自家的哈士奇,就是宅在家里打游戏看动漫,除了兽医和急诊医生,这几个月就没怎么接触过其他人类,是个标准的宅女。


哈士奇(图虫创意)


「见兽医是怎么回事?」我问她妈妈。


「雯雯的狗狗偶尔会有些不舒服,所以跟镇上的兽医有些来往。但兽医也是女的呀。雯雯这么温柔的女孩子,上学以来就没谈过男朋友,天天不是遛狗就是玩手机,都没有什么社交圈子。诶这个医生我看你挺年轻,你结婚了没有,有女朋友没有……」


「等一下,」我也打断了她的话,「阿姨你先告诉我,你家狗最近有没有发热,上吐下泻之类的症状?」


「没有呀,这几个星期都没有看过兽医了。雯雯每天也就是在家呆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退烧,医生你说她是不是一个人太久了给闷坏了?哎我这次带她来住院,也是顺便想让她多见点活人,最好是医生……」


「好,有问题我会再问您的!」我赶紧中止了对话。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病人脾气有些古怪,现在看来这一对母女都差不多,还好女孩的爸爸没有来,不然就可以直接拉台唱戏了。


说完我带着学生对小姑娘重新做了病史采集,在护士和家属的见证下做了详细查体,连头皮、口腔、腋下这些地方都没有放过,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那时的我还比较中二,对于疑难杂症的诊疗有着迷之执念,业余时间也会沉迷在《豪斯医生》这类美剧中不可自拔。想着如果能在这个小姑娘身上找到一个隐藏的恙虫焦痂、一颗正在感染的龋齿或者一处隐蔽的坏疽,以后给学生上课也能吹好几年了。


但美剧终归只是美剧,我能想到的思路,急诊一线师兄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一趟查体除了让我再次感慨年轻无敌以外,并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走出病房的时候,小姑娘的妈妈拉住我,「江医生,你知道雯雯得的是什么病了吗?


「我不知道。阿姨,我真的不知道。」



4


下夜班刚好是个周末,换完衣服以后我刻意绕开了 2 床,从消防梯下的楼,免得她妈妈再拉着我问东问西。实际上我一时之间也没办法面对她妈妈提出的那些问题,只想回宿舍抱头大睡。


不知道是白天补觉太久,还是心绪不宁的缘故,周一早上我起的特别早,值班学生还没有开始量血压,我就已经出现在了护士站。


「老师,2 床抽血结果出来了吗?」我问值班护士。


「出来了,都是阴性的。」


「抗生素打够三次了吗?」我说的抗生素是昨天我开的加了酶抑制剂的青霉素,对一般常见细菌都有效果。


「够了,Q8H 的嘛。」


「那她还在烧吗?」


「还在烧。」


我有点着急了,交完班第一时间就拉着主任去查了 2 床,想听听大佬的意见。


「病史和查体结果我已经知道了。发热查因的鉴别诊断,你怎么考虑的?」主任问我。


「我想先查感染性因素,再查非感染性因素。」


「那你现在到哪一步了?」


「H7N9、登革热,结核、疟原虫、胸片的结果目前都是阴性的,伤寒还在等结果,菌血症也不太像。如果确实找不到感染灶,下一步要排查非感染性因素,年轻女性,可能要先查自身免疫疾病。」


「这个思路没问题啊,那就去查嘛。这才入院三天,药也刚用上,你想急也急不来啊?」主任看着倒是成竹在胸,他跟病人说,「小妹妹,你别慌,好好治病。」


然后又转头跟我说,「你也别慌,好好治病。」


我还没有从主任的双关中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飘去加护病房了。


「什么是自身免疫病?」小姑娘一边玩手机一边问。


「你有听过《第一次亲密接触》吗?」我试着用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给她听。


「你是说我会像轻舞飞扬一样死掉吗?」她突然放下手机。她妈妈也站了起来,可以看出阿姨虽然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但也意识到这是个事关生死的问题,病房的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我是没想到,小姑娘竟然真的看过年代这么久远的小说,顿时有点后悔,打了个哈哈准备借口查房走掉,走之前觉得还是得安慰一下她。


「不会的,你还没找到痞子蔡这样的男朋友呢。」



5


自身免疫相关的检查本来就耗时漫长,根据我那时还不算久的临床经验,这些结果又经常会出现一些不痛不痒的阳性。有时候连风湿专科的会诊老师也不一定拿得准,更何况是急诊医生。


后来的情况证明,我还是想多了。


哪怕是只有一两个非关键指标阳性,我好歹还能跟家属掰扯一下。而当小姑娘的妈妈拿着一沓全阴性的报告冲到我办公室的时候,我当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甲功、血管炎、自免、ENA 抗体全套,包括前两天没出来的肥达外斐结果全部都是阴性。再加上漂漂亮亮的彩超结果,你要说这是个正常人的体检报告我都相信。


一方面是复查又复查但还是基本看不出大问题的各种化验单,一方面是病情丝毫没有缓解、每天仍烧到 40℃ 的病人。


症状体征与检查结果完全不匹配,主任说的没错,这次我真的慌了。


「江医生,」病人妈妈的声音有点颤抖,「你实话告诉我,我女儿是不是得了绝症?」


「阿姨我跟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我真的不知道雯雯得了什么病。」


「你们先开始说是病毒,后来又说是细菌,后来又说是什么免疫病,天天抽血挂针,我女儿两只手都肿的跟猪蹄一样了!钱花了不少,烧一点不见退,现在你跟我说你还是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妈妈的声调越来越高,周围写病历的实习生也都转过身来张望。


「阿姨您先不要激动,发烧只是一种症状,背后的病因有千百种,很多病人直到治好了都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发烧……」


「那你们把她治好了吗?雯雯烧了快一个月了,在你们这住院都住了一个星期,烧退过吗?她现在脾气古古怪怪,都是因为把脑子烧坏了!我跟你讲,你连我们镇上的兽医都还不如,人家给的方子起码是有用的!你们要是治不好就说,我们可以转院!」


「阿姨,人跟动物怎么相提并论?您先不要着急,今天主任已经改了治疗方案,也加了护肝药,请您相信我们,再观察一下好不好?」我让学生给她倒了一杯水,「另外,阿姨您能不能实话告诉我,雯雯近一两个月有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没有!雯雯乖巧的很,毕业旅行都不肯去,这几个月除了狗狗流产去看兽医那两次,就没出过家门,狗也不怎么遛了。」


我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也来不及分辨。下午还有成教班的课,不敢耽搁,我跟阿姨解释了一下就跑去教学区了。



6


我所在的医院是教学医院,上班之余还要承担临床医学院的教学任务。因为我是在职硕,按照当时的规定,只能任教成教和夜大这一类班种。


那天的课程正好讲到一部分急性传染病,成教的考核要求不太高,我也没怎么备课,对着 PPT 把钩端螺旋体病和布鲁氏杆菌病给念完了。


课程的末尾是互动提问,对于成教班来说这个环节一般就是走个过场,也没什么学生真的会提问。成教的学生多数是年龄比较大的社会职业者,课堂互动是怎么回事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但这天偏偏就有一个学生提问,还是一位彪形大汉。


「老师,我是来自内蒙古的,我爸是兽医,你刚才说的那个布氏菌病在我们那特别多,一烧好多天,广州这里也会有吗?你们这又不是牧区。」


「这位同学你说的很对,布氏菌病在畜牧地区是常见病多发病,羊和羊类制品是主要传染源,广州比较少见,就算有也大多是输入性病例。」


「那这边什么传染病比较多啊?」


「广东今年最常见的是登革热,我们下堂课会讲的;另外刚才学的钩端螺旋体病,在南方也比较多见。」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 2 床的小姑娘会不会是钩体病?症状也是同样是发热、头痛、全身酸痛,但旋即又被我自己否定了。


先不说钩体病发病一个月早就应该有多脏器损害,青霉素本来也就是打钩体病的首选药,要是钩体病,早就治好了。小姑娘发病一个月,各脏器功能还稳如泰山,从病程上来讲,钩端螺旋体病和流行性出血热就已经被排除了。


「老师......」内蒙同学还想提问,我手机却震了起来,显示是急诊住院部的座机来电。


我感觉有点不妥,示意同学稍等,接起了电话。


「我是江川。」


「师兄,2 床肝脏不行了。」



7


我赶到床边的时候,上级医师已经到了。


因为仪器故障的缘故,今天早上复查的肝功结果刚刚才报出来,3 天前小姑娘的转氨酶水平还只是七八十左右,今天已经上升到了四位数,胆红素也飚起来了。肤色还不见明显改变,但巩膜确实有了一点黄晕,早上查房的时候小姑娘情绪很不稳定,又一直说是因为没睡好,我也就想等等肝功出来再说。现在看来,还不知道有没有并发肝性脑病。


小姑娘的妈妈看见我来,情绪更加激动了。


「我早就说要转院,早就说要转院,我女儿一直都是乖乖巧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今天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你现在考虑什么?」上级医生让学生去安慰家属,把我拉到一边。


「我真的没什么头绪,感染性非感染性都找过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肝损害是什么原因我都不知道。」


「肝损的药物我们已经排查过了,现在我们必须考虑更罕见的原因,血液系统肿瘤或者骨髓感染都没法排除。你去准备骨髓穿刺吧,家属工作我来做。」


我其实是很讨厌做骨髓穿刺的,一般发热查因的病人走到这一步都不是什么好意头。


倒不是说这个操作风险有多高。只是如果骨穿做出来有问题,通常都是大问题;如果骨穿做出来没问题,那就意味着常规诊断套路已经用尽了。


我迅速备齐了器械,做好了术前。再回到 2 床床边时,病人妈妈已经稳定了许多,跟班师妹说,上级医生和病人家属签完字以后,就赶去加护病房抢救了,她妈妈同意穿刺,但必须全程在旁边陪同。


我也顾不上理那么多,只要她不耽误我操作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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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减少病人不适,我取了髂后上嵴做穿刺点,这样她整个人是俯卧的,也看不到我进针的过程。


消完毒,我开始打麻药。


「医生,打针会痛吗?」小姑娘轻声问。


「刚开始会有一点痛,但后面就不痛了。」我安慰她。


「我爸爸以前也跟我说,打针是不痛的。但我还是会觉得痛。」


我瞟了一眼四周,意识到这一周来确实没见过病人的父亲。


「你不要提那个男人,他就是个骗子!」病人妈妈突然又激动了起来。「他要是真的爱我们,就不会抛下我们母女俩,到现在都还生死不知!」


「爸爸不是骗子!他说他会回来的!」小姑娘也开始激动起来,无菌洞巾差点移位。


「阿姨你不要激动,已经影响到我操作了!」我按住病人,开始用骨穿针定位。


「江医生你们也是骗子,你说让我相信你,你说雯雯不会死,可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阿姨,医学是有天花板的,不是什么疾病都能治得好的!但我们一直在努力啊!」我也懒得和她进一步争辩,让跟班师妹稳住病床,准备进针。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找那个兽医给雯雯看了算了!我们家狗小产完差点死掉,一针没打,吃了她一剂药就好了!」妈妈还在不依不饶。


「好好好,等我穿刺完,阿姨你跟我说说是什么药,我看看能不能开出来。」连师妹都看出来我在拖延家属。


「你这里不可能有的,我都是托了好多人才搞到的。」阿姨语气中居然还带着点轻蔑。


我心里想着那不是废话吗,人民医院哪来的动物用药,手中的骨穿针已经垂直于骨面,准备旋入。


这时从无菌巾下面传来微弱的三个字。


「羊胎盘。」


「你说什么?」我停止了穿刺。


「我说,你搞不到这个药!」家属怕我没听清,还加了重音。


「我没问你,」我瞟了她妈妈一眼,又转回病人的方向,「嘉雯你说兽医给你家狗的药方是什么?」


「羊胎盘,」她把头转了过来,「新鲜的羊胎盘,兽医让我洗干净煮熟以后喂给狗狗吃,说能治它的流产。」


「你大爷的!」我把骨穿针拆掉,丢进了医疗废物盒里。


「师兄,怎么回事?不穿了吗?」跟班师妹显然没有看明白我的举动。


「不穿了。」我把手套摘下,「是布鲁氏杆菌病。」



8


布鲁氏杆菌病,是一种由布氏菌引起的人畜共患传染病,常见羊、牛、猪三种类型,而在中国,以羊型最为多见。


布氏菌在羊胎盘等位置富集,牧民为羊羔接生是其最主要的传染途径。急性布氏菌病最典型的症状就是长期弛张热、多汗、关节痛,再加上新鲜羊胎盘接触史,但凡一个有经验的兽医,应该都能想到这个诊断。反倒是我们人类医生,因为所在地区并不是主要疫区,就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个疾病。


那是陆嘉雯入院的第 8 天晚上,在请示上级以后,我们把她的抗生素方案换成了多西环素加庆大霉素。第 9 天,病人的热峰开始下降,而从第 11 天开始,嘉雯便不再发烧了。随着解热镇痛药减量,她的肝功能也得到了迅速的恢复。


在嘉雯入院的第 14 天,也是出院的当天,血培养的结果也终于出来了,报告显示,在她的双侧静脉血中培养出了马耳他布鲁菌。


嘉雯出院那天,刚好又是我值班。已经痊愈的小姑娘脾气明显好了很多,说话也恢复了低声细语,这时我才相信她妈妈说的,她以前可能真的是一个乖巧的小姑娘,情绪的变化,或许一直都是病情的反映。


「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呢?你看你妈妈这么着急。」


「江医生,你不觉得人类很不可靠吗?以前我总是觉得,狗狗既不会骗人,也不会害人,跟人相比,我还是更愿意相信狗呢。」


我又一次语塞了。毕竟从我记事起,就对猫猫狗狗没有什么太大兴趣,自然也很难理解这种人与宠物之间的感情。


「那现在呢?」


「现在,我也相信你们医生啊。」小姑娘说完就笑了,这么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



9


「先生?」


地服小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才发现摆渡车上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先生您还好吧?需要帮助吗?」


「不用不用,刚才有点走神,我一个人可以的。」我有点不好意思,拎着包跳下了摆渡车,开始往到达厅的方向走。


路上我又打开了微信对话框,此刻我已经记起了所有的事情,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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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问她的未婚夫怎么样,哈士奇狗狗是否安好,妈妈是否还那么着急。而她的爸爸,最后到底有没有回来。


我打了很多字,却始终没有发出去,毕竟我们已经有 5 年不曾说话,而我也早已不再是医生。


最后我放弃了回复。


在走出机场的那一刻,我打开了她最近的那张朋友圈。


点了一个赞。(责任编辑:刘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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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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