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拔掉满口牙，同样的手术做了 20 遍：她被母亲逼迫装病 23 年

本文作者：Origami

说起蒂蒂 · 布朗利尔，「毋庸置疑，那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住在密苏里州春田镇的人们没有一个人不这么觉得：「一个模范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重病孩子，吉普茜。」

七年前，母女搬到这里，春田镇人人怜爱的「小甜心」出现了：150 公分的娇小身材、无牙的嘴巴、巨大的眼镜和高亢的小孩声线，借助轮椅行动、进食依靠胃管、睡觉还要戴上呼吸机，心智也与孩童相几。

「吉普茜是一个患有白血病、哮喘、智力发育迟钝、染色体缺陷、癫痫、瘫痪和肌肉萎缩等多种疾病，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每次讲起这些，蒂蒂语气都那么慈祥坚定，「但她是我存在的意义。」

蒂蒂母女经常出席于慈善演讲

图源：纪录片《Mommy Dead and Dearest》

听者无不动容。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和感人的故事：一个单亲家庭，尽管经历了如此多的悲剧和灾难，尽管面临着如此多的障碍和困难，却依旧积极乐观的面对生活。

很快，这对励志母女的事迹迅速的传播开来，不少人在这位母亲的 Facebook 下面留言：在吉普茜的经历中受到鼓舞，重拾了生活的信心。

直到 2015 年 6 月 14 日的下午，蒂蒂的 Facebook 发布了一条动态——

「那个贱人终于死了！」

图源：Facebook

惊变：一个伟大母亲的惨死？

「那是一个炎热的周日。」春田镇居民回忆到：「最开始的动态并没有让我觉得奇怪，我以为她写的是影片相关评论，我还暗自窃喜，这位可怜的妈妈终于有了些自己的娱乐。」

然而，随着第二条动态的更新，无数人如坠冰窟。

「我杀了这头全身脂肪的肥猪，强暴了她的女儿，她的惨叫真他娘大声哈哈！」

图源：Facebook

蒂蒂的邻居最先报警，警方到达现场后，虽然有所预期，但是在场的人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母亲身中数刀，惨死家中，而残障的女儿不知所踪。

顿时，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身体那么虚弱的吉普茜，甚至无法下地行走，离开了母亲和病床的她，该怎么活？

蒂蒂母女居住的小粉屋，由慈善基金免费提供

图源：Facebook

好在，一位自称吉普茜好姐妹的居民提供了重要线索：她知道吉普茜有秘密的网络男友！她把以前留存的通讯纪录交给警方，其中出现了尼克的名字。同时警方通过检索蒂蒂的账号的 IP 地址，发现定位在威斯康星州，而尼克，就是该州人。

第二天，当地警方突击了尼克家，发现了尼克和安然无恙的吉普茜，他对杀死蒂蒂的行为供认不讳。

事情进展的似乎很顺利，一个心怀叵测的男人，欺骗了心智不成熟的少女，杀害了她的母亲，并绑架了她，好在最后将他绳之以法。

然而，主管此案的警长在发布会上意味深长的说：事情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不久，当地媒体发布了整个事情的真相，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吉普茜根本没病，她是在母亲的胁迫下装病！发布动态的就是她本人！是她教唆男友杀了她的母亲！

春田镇的每一位居民在被欺骗的出离愤怒之后，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也可以说是所有人的疑惑：

为什么一个母亲能让自己的孩子装病装了这么多年？

真相：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蒂蒂在成为一名母亲之前，在当地并没有多好的口碑。

1967 年，她出生于路易斯安那州切克贝区。根据亲友的回忆，从童年时代起，她常常顺手牵羊偷走别人的东西来报复对方，只是因为有些行为并不顺她的心意。她甚至还在继母的食物里下毒，把浇花的肥料放进她的碗里。

在蒂蒂逃离家乡后，继母在床上躺了 9 个月才好起来。

24 岁时，蒂蒂发现自己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一个 17 岁的高中生罗德·布朗夏尔，很快两个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未出生的孩子被取名为吉普茜，因为她喜欢吉普茜这个名字，而罗德是枪与玫瑰的歌迷，因此孩子的全名是吉普茜·萝丝·布朗夏尔。

然而孩子尚未出生，罗德就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错误的理由结婚」，不顾蒂蒂的挽留选择离婚。生下吉普茜后，蒂蒂只能带着小婴儿和自己的家人同住。

在吉普茜三个月大时，蒂蒂告诉她的前夫女儿患有睡眠间歇性窒息的疾病，她需要一个能控制她呼吸的呼吸机。此后罗德从蒂蒂那里陆陆续续得知小吉普茜的眼睛、听力和消化系统都有问题，肌肉开始萎缩，从 8 岁开始，吉普茜就坐上了轮椅，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对此，蒂蒂给出的解释是染色体的缺陷——然而医生的多次检测结果均无异常。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吉普茜就会「染」上一种新病，去看新的医生，去吃一种新药。

图源：纪录片《Mommy Dead and Dearest》

为了应付医生，蒂蒂自学了医学和护理，还捏造出女儿智力低下的病情，以便于亲自向医生描述症状并引导他们下诊断。

根据医疗记录，从 2005 年到 2014 年间，蒂蒂带吉普茜去医院的次数高达 100 多次，几乎每次会做手术，包括肠胃手术、眼部手术等等。

「小一些的时候，我以为她是爱我的。等我发现了真相，我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女人。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吉普茜在狱中如此回忆。

反噬：我并不想杀死她，只是想结束这种窒息的生活

有一天，吉普茜在保险箱发现有自己出生日期的文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 18 岁了。而蒂蒂一直告诉女儿她才 14 岁，愤怒的吉普茜选择离家出走，这是她的第一次反抗。

吉普茜的出生证明

图源：Facebook

没走多远，她就被母亲发现。回家后，母亲用锤子砸碎了吉普茜的电脑，并警告她：「如果敢和任何人联系，告诉别人事实，下次就拿锤子把你的手指敲碎。」

从那开始，吉普茜意识到自己可能并没有那么多疾病，但她不敢做声。她回忆道：「在公众场合，我们永远拉着手，因为当我有一点不配合时，妈妈就会用力握我的手，回家后，就是大声辱骂和用衣架的抽打。」

图源：纪录片《Mommy Dead and Dearest》

身心健全的吉普茜越来越难以承受母亲的「爱意」、或者说是兽行：

蒂蒂给女儿的唾液腺注射肉毒杆菌素，还通过手术把它摘除，理由是觉得她口水太多。但这种口水过多的原因是蒂蒂在医生会诊前用麻醉剂故意制造的。可以正常饮食的她二十多年来一直通过胃管注入儿童营养剂，为了防止吉普茜偷吃，她的牙齿也被全部拔光。

在谋杀母亲的前两天，吉普茜曾和母亲吵过一架，她央求母亲能否撤去一个手术——这台手术，她已经做 20 遍了。当然，答案是拒绝。

也许这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2015 年 6 月，吉普茜联系了自己偷偷在网上相恋的男友尼克，让他来到春田镇，当蒂蒂熟睡之后，吉普茜开门将他放进来，并且递给他准备好的作案工具：手套、胶带和刀。

最终，这场人间悲剧随着那最后一条脸书，结束了。

反思：其实真正有病的，只有蒂蒂

一名曾经接诊过吉普茜的神经外科医师弗雷斯特斯坦在 2015 年听说了这起悲剧，他受访时表示深深的后悔于没有早一点发现蒂蒂的异常，他说吉普茜是他遇到的第二个可能受代理性孟乔森综合症影响的案例。

同时，精神医学专家费尔德曼也认为蒂蒂患有典型的代理性孟乔森综合症，谈及此事，他也是不无惋惜：「这种病很难发现，因为医生总是关注于就诊的孩子。」

代理性孟乔森综合症，属于孟乔森综合症的一种。孟乔森综合症，又称住院癖、求医癖，源自于 18 世纪德国一名叫孟乔森的男爵，其总以伪装生病来吸引他人关注。1951 年，英国的内分泌代谢科医生 Richard Asher，在医学期刊《柳叶刀》上，首次以孟乔森综合症 (Munchasesen's Syndrome）命名该症状。

图源：THE LANCET

不同于坚信自己患有某病、过度关注可能属于正常生理现象的疾病相关生理不适的疑病症患者，孟乔森综合症患者清楚自己并无相关症状，但为了扮演患者角色，他们篡改医疗记录，自残、不断接受有创性检查、手术等。代理性孟乔森综合症则更为隐蔽，受害者通常为身边的人（儿童居多）。

一项来自于临床的研究称，在医院的各种科室中，都曾经出现过孟乔森综合症患者的身影。

更引人注意的是，有学者统计，在已报道的孟乔森综合症病例中，47.3%的患者具有医疗相关培训经历。

最著名的病例是 1989 年一位叫克里斯滕•吉尔伯特的护士，在岗时尽职尽责，尤其喜欢参加危重患者的急救。但每当她值班时，患者的病情就很容易突然恶化，死亡率也陡然上升，因此她也被叫做「死亡天使」。最终在 2001 年 3 月被发现以注射肾上腺素的方式谋杀了 4 名患者。

种种特点导致了临床上对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的判断极其困难：比如家长主诉过去一天内有发烧，医生很难去证明或反证。

几乎所有接触过该类病人的医师都遇过这种头疼不已的情况——

当医生尽其职责去回应照顾者提出的担忧和要求，就有可能被施虐者操弄而无意中施暴；但若拒绝做进一步的检查、治疗或会诊，患有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的照顾者会故意激发医护矛盾，指责医生没有责任心，不愿帮助为孩子奉献一切的家长。

目前，中国已经报道了孟乔森综合症的有关病例。近期，中国大陆更是出现了首例儿童代理性孟乔森综合症，发表于《中华实用儿科临床杂志》的 2022 年 2 月刊。（点击链接查看丁香园往期文章：《中国大陆首例！4 岁女童就诊 177 次，真正的患者原来是母亲》）

如今，孟乔森综合症尤其是代理性在临床上仍旧面临着早期发现极其困难、缺乏足够有力循证学依据来指导治疗的困境。同时在中国儿童保护领域，这个概念也依然缺乏关注。

就像费尔德曼说的那样：「解决这类疾病，需要的不仅仅是医生，更是全社会的努力。」

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尾声：与其在她身边，我宁愿坐牢

最终指使杀人的吉普茜因为二级谋杀，被判处 10 年徒刑，经过几轮裁决，尼克一级谋杀罪也宣布成立。

身处监狱的吉普茜，面对记者采访时说，她在监狱中感到无比自由，同时她认为她母亲完全符合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的所有特点，希望以后能帮助相同状况的受虐者——原本严重营养不良的她，在入狱后留起来漂亮的长发，体重也增长了 14 磅。

图源：纪录片《Mommy Dead and Dearest》

2017 年，HBO 对此案发布了纪录片《Mommy Dead and Dearest》，并有多个电视频道为此案制作新闻节目。2018 年，Hulu 也制作一部改编自蒂蒂·布朗夏尔案的网络剧集《The Act》，于 2019 年 3 月 20 日首播。

图源:《The Act》宣传海报

令人唏嘘的是，当向蒂蒂父亲及家人问到如何处理蒂蒂的骨灰时，大家回答道：

「就冲厕所吧。」

致谢：本文经 苏州大学精神病与精神卫生学硕士 丁若水 专业审核

策划：gyouza、栗子

监制：gyouza

题图：美剧《The Act》宣传海报

参考资料：

1.Asher R. Munchausen's Syndrome. Lancet, 1951, 257(6650): 339-341.

2. Munchausen Syndrome by Proxy: the hinterland of child abuse. Roy Meadow, Lancet 1977 Feb, 343-345.

3. A Systematic Review on Factitious Disorders: Psychopathology and Diagnostic Classification, I. Caselli and others, 2018, Neuropsychiatry London (2018) 8(1) 281-292 .

4. 梁锦坚,莫颖倩,李艳华,韦秀宁,李谦华,郑东辉,戴冽.以发热为主要表现的孟乔森综合征两例并文献复习[J].新医学,2017,48(07):503-507.

5. 张竹霞,徐馨,王学峰.成人代理孟乔森综合征1例[J].内科理论与实践,2014,9(01):65-66.

6. Christopher Bass, Peter Halligan. Factitious disorders and malingering: challenges for clinical assessment and management. 2014, 383(9926):1422-1432.

7. 何苑媚,位照国,彭江发,杨洪,高北陵.做作性障碍一例[J].中华精神科杂志,2006(04):239.

8. 纪录片《Mommy Dead and Dea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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