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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证明我被性骚扰了?”“你证明不了”丨深度

雪竹 Edan 果壳 2019-11-04

十月份刚开头,(化名)收到了来自好友的信息。


“你看到那条匿名小号的微博了吗?”


“看到了,”雅说,“雷森德真恶心。”


“那个人是我。”


这条揭发法语音乐剧演员努诺·雷森德(Nuno Resende)性骚扰的微博发自10月5日上午12:53分;没活到第二天,当天揭发人的微博就因投诉过多而被消号。


第一个站出来的女孩发的第一张截图:雷森德向女孩索要裸照,女孩回复说自己真的没有丨weibo


女孩回复雷森德: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跟自己的女粉丝上床,让粉丝给自己免费工作,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丨weibo


雷森德粉丝的举动激怒了“法剧圈”的其他粉丝,她们纷纷贴出雷森德性骚扰的证据,以声援站出来的女孩。其中包括雅,和雅的另一位好友小蓝(化名)。


在不到48小时的时间里,另外三位法国音乐剧演员也被揭发性骚扰粉丝。不但受害人主动站出来,声援者也迅速聚集起来,整理资料、联系制作方、将证据翻译成英文及其他语言在外网上传播,以尽快取得理想的结果——涉事的几位演员不能再来中国演出。这场小规模的、自发的反性骚扰行动,被称为法剧圈的metoo运动



光明的开端让参与者以为事情会有个圆满的收尾,却不成想反转一再出现。不完美的受害者不完美的声援者,甚至到后来如何证明受害者是真正的“受害者”,都不是易事。


我们总愿意看到受害者站出来揭开恶行,勇敢而坚定;看到声援者自发聚集起来,热情而忘我;看到该受到惩罚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惜,这仅限于舞台之上。


 “我喜欢你的曲线” 


“我恨那些玫瑰,如同恨自己的啜泣……”


法语音乐剧《摇滚莫扎特》(俗称“法扎”)的经典曲目《我在玫瑰中沉睡》是雅喜爱的曲目。她很中意B卡雷森德的版本。B卡,即替补演员,一般会替作为A卡的主要演员表演一周中的几场。


1月27日,是莫扎特的生日。今年的这一天,法剧《摇滚莫扎特》正好在深圳有两场演出。


雅追了深圳场。在追法剧的圈子里,粉丝一般不说自己看了哪一场或哪几场,而是说去了哪些城市。潜台词是,基本上在某个城市演出的每一场,她们都会看


下午场是雷森德的场次。那场雷森德的嗓子状态不佳,没有呈现出最好的表演。演出结束后,雷森德对粉丝表达了歉意,直说sorry,这让雅觉得他很有职业精神。同时,良好的营业态度更是为雷森德赢得了不少好感。他对粉丝十分热情,拍照拥抱有求必应,还会耐心地一个一个为粉丝签名。


雷森德在场外与粉丝合影丨weibo


看完演出,雅在Instagram上私信雷森德,问“你的嗓子还好吗?”当天晚上,雷森德回复,告诉雅没关系,一切都好。聊天结束时,雷森德说了一句“keep connecting with me”,虽然看起来像官方发言,但雅还是因为这句话而兴奋不已。雅说:“我当然激动了,正主不但回复你了,还告诉你要和他保持联系。”


之后,她会时不时联系雷森德,问雷森德今天过得好不好、演出怎么样,雷森德都会回复她。聊了一周左右,一天,雷森德把雅发在Instagram 上的一张跳舞的照片转到两个人的私聊里,说喜欢雅的曲线。


雅和雷森德的聊天记录,雷森德说喜欢雅的曲线“beloved curves"丨雅


小蓝同样因为雷森德深圳场的表现被圈粉。和A卡的表演风格不同,雷森德的莫扎特更加活泼,也更为亲切。雷森德真人又显得“很可爱”,小蓝要到了雷森德的签名,还把雷森德的签名一并剧组其他演员的签名、周边都发到了Instagram上,打上了剧目和演员的标签。


小蓝猜测,正是因为这个标签,让雷森德看到了她的账号,并主动在Instagram上和她私聊起来。


刚开始,小蓝也是高兴的。可第二天起,对话就开始变味了。雷森德先把小蓝发在Instagram 上的健身视频转到两人的私聊里,夸她身材很好,夸着夸着就问她能不能录一段视频“only for me”。


雷森德又问她的性向,小蓝回忆说:“他当时说‘我很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如果你对3P感到好奇的话,可以一起玩’。”小蓝明确地表示自己有男朋友了,处在一段关系中,暗示自己不会接受雷森德的“建议”。


小蓝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可雷森德有关注小蓝的Instagram账号,还会把小蓝发出来的照片转到两个人的私聊里,试图挑起话题。小蓝强调说:“我确定我发的照片没有大尺度的、没有暴露的,最多穿紧身衣而已。”


毕竟是喜欢过的演员,小蓝无法直截了当地拒绝雷森德,打算以“不理他”了结此事。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从深圳场以后,小蓝再也没有看过雷森德的演出。


小蓝与雷森德的聊天记录截图1-3(左滑),左侧是雷森德,右侧的受害者B就是小蓝丨小蓝提供


这是让小蓝最愤怒的一段对话,小蓝说:“我上网来不是来求X的。”丨小蓝提供


雅和雷森德的对话还在继续。雅仍沉浸在美梦里,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甚至有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和雷森德发生关系,“我觉得自己好牛逼啊,追星能睡到正主,我以为我是唯一”。


雅今年十七岁,还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亲密关系。


雷森德今年四十七岁。


 倒雷小分队 


除了剧圈,其他追星圈子都将和正主私联(即和明星通过私信或者微信一对一联系)视为大忌。而在剧圈,特别是法剧圈,能获得演员的回复、和演员私联,绝不是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大家都会把演员的回复发到追星的微信群里,获得其他人一连串“柠檬”——羡慕和嫉妒。


雅也会这样。她一开始还会问群里的姐妹,接下来该和雷森德聊什么。雅发的截图多是两个人互相问好的普通对话,只是在其中一张截图里,雷森德称雅为“baby”。


这引起了小蓝的注意。她作为“过来人”,直觉认为雅和雷森德的沟通可能有不妥之处。小蓝主动联系雅,将雷森德和自己的故事讲给雅听并告诉雅要警惕雷森德,“网上怎么说都行,但不要一时冲动去和雷森德睡”。


小蓝的担心是有理由的。


粉丝群里曾聊到雷森德睡粉的话题。有人认为,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粉丝自己愿意,谁也没资格说三道四。小蓝则持另一种态度,她说无论雷森德睡不睡粉丝,她都不会和任何偶像性质的人发生关系,因为这是一种权利不对等


小蓝的话吸引了群里一个人的注意。


她叫晴天(化名),曾做过《摇滚莫扎特》广州场的志愿者。晴天主动私下联系小蓝,和小蓝就其观点进行了一番探讨。


两个人熟起来以后,开始分享更为私密的内容。小蓝也慢慢明白晴天主动联系她的理由。“我觉得晴天是在求救,”小蓝说。


晴天和雷森德发生了关系。不止一次。


晴天(左)与小蓝(右),两人的聊天记录截图2张(左滑)


雅、小蓝和晴天三个女孩联合起来,建了一个小群,名为“倒雷小分队”。三个人还建了一个在线共享的石墨文档,收集雷森德的各种“罪证”。不过,在开始阶段,与其说是真心搞倒雷森德,不如说是出于恶作剧的心态。


2月到3月,是这个群最为活跃的时期。晴天时不时地会给雅和小蓝提建议,让她们去跟雷森德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看雷森德的反应。这既满足了收集证据的诉求,更满足了姑娘们的窥探欲。


群聊天记录截图1,晴天在三人群里给雅和小蓝提建议


小蓝中途曾察觉到晴天对雷森德的态度不太对。虽然说着不愿意,可雷森德让她去房间,她都会去。小蓝曾跟晴天敞开说,如果你喜欢雷森德、真心想和他发展关系,就说出来,没关系。大家也就不用再搞什么“爆破”了。


可晴天不承认自己喜欢雷森德。


《摇滚莫扎特》北京巡演,雷森德又要晴天去陪他。信誓旦旦说要摆脱雷森德的晴天,决心去北京和雷森德说清楚。趁雷森德不在房间,晴天还给小蓝和雅直播过雷森德房间的情况。


群聊天截图2,晴天在群里直播雷森德房间的情况


三人的紧密联系到《摇滚莫扎特》北京巡演末场为止。晴天不但没和雷森德分手,又和雷森德发生了关系。


小蓝对晴天反反复复的态度感到厌倦,“我觉得她这样很烦,因为又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一直来给我吐苦水,我也不是垃圾桶。反正我觉得我被她消遣了、被她消耗了。我耗不起,真的。”


群聊天记录截图3、4(左滑),晴天的态度反反复复


再次频繁联系,是10月5日雅在微博上爆出雷森德的聊天记录后。晴天当晚用极其难听的话谴责雅,要求雅立刻把截图撤下来。


如今,晴天的态度已经不再反复。小蓝说:“晴天就觉得我哪里需要你们帮我打抱不平,我根本不是受害者,我就是爱雷森德的,怎么的?”


雅因为周遭朋友的态度,因为网友的荡妇羞辱,因为怕睡着梦到她无法面对的可怕事情,以及生活中原本就存在的种种压力,当晚割腕自残。


雅的割腕照片丨雅的微博


 法剧Me Too 


雅站出来之后,有三位女性在自己的微博大号上贴出了雷森德对她们肢体上的性骚扰。

 

三人对雷森德的指控(左滑)丨weibo


紧接着,另外三位法国音乐剧演员也被指性骚扰女粉丝。其中包括法国音乐剧《摇滚红与黑》的作曲Sorel、法国音乐剧《悲惨世界》音乐会版演员Pierre Antoine Sveti Chaumien和法国音乐剧《巴黎圣母院》的舞蹈演员Nathan Jones。

 

另外三位被指控性骚扰的法剧演员(左滑),图1《摇滚红与黑》的作曲Sorel,图2《悲惨世界》音乐会版演员Pierre Antoine Sveti Chaumien,图3《巴黎圣母院》舞蹈演员Nathan Jones丨weibo


再加上《摇滚莫扎特》和之前爆出过性骚扰丑闻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法剧几乎全盘沦陷


除了受害者,颇有阵势的揭发行为也吸引来了声援者。麦麦(化名)和Rubick(化名)都是站出来的声援者。声援者的工作包括联系受害人,整理受害人提供的资料,帮忙撰写长文梳理诉求,尝试与中方制作公司联系等等。


雷森德除了在《摇滚莫扎特》中是莫扎特的B卡,还是法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四个角色的B卡。作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法方邀请的摄影志愿者,Rubick曾在香港场的后台目睹了雷森德和一位女粉丝的“互动”。


Rubick在微博描述雷森德和女粉丝在后台的“互动”丨weibo


麦麦是一位戏剧博主,平时以发演出照片和写剧评为主。她曾在剧场附近和雷森德偶遇。当时,和麦麦同行的女孩是雷森德的粉丝。麦麦替害羞的女孩喊了一声“Nuno”,雷森德便热情地走过来和两人打招呼。那是夏天,麦麦穿着无袖的Lolita裙。雷森德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又随即上移,攀上她的大臂,揽过肩。没有事先口头确认的肢体接触让麦麦感到很不舒服,再加上之前听说的传闻,她找了个借口,躲开了雷森德的肢体接触。


之前的传闻,指的是雷森德强奸一位女粉丝的传闻。2018年4月,一位女粉丝指控雷森德强奸了她,还曾向当时雷森德粉丝后援会性质的粉丝团体求助。后来,她又改口没有被强奸,甚至对两人是否发生了关系也语焉不详。当事人前后说辞的反复,再加上有影响力粉丝对雷森德的维护,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粉丝也是未成年人


雅也听说过这段往事。她当时认为是胡说八道,“我不相信。我那时候还称他为‘妞妞’(粉丝对雷森德的昵称),我说他要睡粉也肯定不会睡这些没有脑子的人。你看他表演那么好,你看他人有多好。他一定不会睡粉。我曾经是这样想的,直到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此后,关于雷森德不当行为的传闻,时不时会冒出来。就连雷森德的粉丝,都对雷森德睡粉的行为见怪不怪。


曾经是雷森德的老粉壹生表示,她可以接受雷森德睡粉。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儿。“年少轻狂的时候,我觉得,睡粉的话睡一睡也可以的,让我睡他我是愿意的。”


声援者整理出的关于雷森德的数据丨weibo


那些对粉丝亲密的举动,粉丝间的争风吃醋,她也是见识过的。壹生说服自己,将台上的他和台下的他分开看。她喜欢的是台上的角色,而不是现实中的他。


但性骚扰对她来说是不能接受的,特别是对未成年人的骚扰。壹生说:“我现在回想起来是很明显的:你要睡粉就会撩骚,撩骚就有可能遇到不愿意的人,或者之前愿意现在反悔的。”


  “钓鱼”  


对于指控,雷森德分别于事情爆发的当天10月5日、10月6日和10月10日作出三次回应。


10月5日和10月6日的回应针对的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女孩。雷森德一开始说只是开了个玩笑,后又称这是你情我愿的调情,而不是性骚扰


10月10日的回应是针对雅的指控。雷森德在道歉的同时,也贴出了他和雅的对话,不过比雅贴出来的部分更完整,以证明是调情而非性骚扰。


舆论第一次出现了反转。


这些对话发生在雅真情实感喜欢雷森德的时期、在晴天的怂恿下去“钓鱼”雷森德的时期,以及后来厌恶雷森德的时期。


左边是雷森德放出来的截图,右边是雅放出来的截图丨weibo


这段对话发生在“钓鱼”时期。截图之外,对话还在继续。雅回忆,当时雷森德说“湿着头发才性感”,还要求雅“把衣服卷高,然后把衣服前面弄湿,不要穿bra”拍张照片给他。


即便是钓鱼,这段对话让雅“感到很不舒服”。可她还是拍了。


雷森德又说“不够近,不够湿”,要求雅再拍一张。雅以“妈妈醒了,要去睡了”为借口,没有再拍照。


在认清了雷森德为人之前和之后,雅都给雷森德发过照片。“我有找理由说‘我在洗澡不行’、‘我爸妈在家’、‘我妈在跟我睡’、‘我姐在睡在我旁边’这样子。我找了很多很多次理由,但是没有办法直接的拒绝他,或者是痛骂他,”雅说,“我就是这么懦弱的人。”


雷森德与雅的对话丨weibo


雅回忆,在上面这段对话之前,雷森德暗示雅可以来他的房间,还配上猴子捂脸的emoji表情。她不知该怎么拒绝,只说“我能做的只是抱抱你、亲亲你的脸”,暗示“我不会和你上床”。


聊天记录里的friends,指的是雅的胸部。雷森德经常会称赞雅的胸部,说喜欢雅的胸部、想把头埋在雅的胸部。“特别轻浮!把我当成妓女一样!”雅说。


还有一次,雷森德给她发了一个姑娘的照片,让雅把上衣卷到像那个姑娘一样高的位置,拍一张照片给他。雅没有回应。过了几天,雷森德又发来信息,问雅“怎么样,还好吗”。


这是雅能回想起来的、最强硬的一次拒绝。


为了回应围观网友和粉丝的质疑、又不愿把晴天和小蓝牵扯进来,雅只语焉不详地说自己是在“钓鱼”。


雅在微博上回应网友,说自己“钓鱼”丨weibo


她也拿不出更多聊天记录,因为她后来删光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并鼓起勇气拉黑了雷森德。目前拿出来的记录都是“倒雷小分队”时期留下的“残骸”。而“倒雷小分队”在线石墨文档里的所有资料,都被晴天删掉了。


声援此事的麦麦措手不及。最初她选择站出来,只是因为受害者和声援者情绪激动,缺乏条理,“我认为我可以在这方面给一些建议,并通过我的账号帮助传播,同时尽可能阻止对整个剧场观众群和粉丝群的污名化”。


在此之前,她不认识雅,没听说过“钓鱼”的说法,更不知道雅曾真心实意地想和雷森德发生点什么。又有人托话告诉麦麦,第一个站出来的女孩状态很不好,她觉得雅在利用自己:她的本意只是希望提醒其他粉丝,并没有想把事情搞得这么大。雅已经连着四天割腕自残,又因为雷森德的回应而再一次自残;雅的家人联系麦麦,表示“我们成年人知道是要不到说法的,就当被狗咬一口,只希望孩子快点走出来”。吃瓜群众指责麦麦站出来就是想红指责中国女粉丝都是easy girl。与此同时,不同身份的五个信源都发消息提醒麦麦:小心Rubick。


这是事发到如今,麦麦觉得最难熬的一个晚上。


 不完美的声援者 


在雷森德粉丝眼里,Rubick是雷森德知名的“黑粉”,会刻意收集并雷森德的“黑料”,“为了黑而黑”(雷森德粉丝语)。


作为法方的随行摄影志愿者,Rubick几乎参加了法语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在中国所有场的巡演。缺席的几次都有雷森德在台上。Rubick承认自己不喜欢雷森德,但黑粉谈不上。“我只是对雷森德经常在舞台上犯错和工作态度感到不满。因此,我个人的处理方法是不去看他的演出。”


她喜欢的演员《罗密欧与朱丽叶》中亲王的扮演者梅托(Stephane Metro)曾被指性骚扰。虽然还没有公开的确凿证据,但中方制作公司聚橙的声明显示,梅托不会再参加粉丝活动,算是对其进行了冷处理。


聚橙官方声明梅托不再参与粉丝活动丨weibo


有粉丝指责Rubick是为了报私仇,故意掺合到此次事件中;有人指责Rubick是为了转移视线,洗白梅托。在这个圈子里,行为背后的目的显得格外重要。她站出来是为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行为要完美,动机更要完美。


10月16日,一篇指控Rubick别有用心的长图出现在微博上,其中附上了Rubick参加一场私人聚会的录音


在聚会上,Rubick说“火一直在往他(指梅托)身上烧,要不是我帮他,他早死了好吗……”、“第二波发声的姑娘是我的……我们老早半年前整理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开始往外放……”


那场聚会的举办人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跟组发型师的助理,在10月6日,也就是爆出雷森德性骚扰的第二天举办。总共只有八个人参加,八个人都是现实中认识的朋友。


指控Rubick别有用心的长图丨weibo


其实,就算没有录音,Rubick的话也从小圈子传了出来,被不同的人听到,又传给了更多的人。剧圈本就不大,一阵风就把谣言吹进耳朵里了。这是麦麦得到提示小心Rubick的原因。


只是长图的发布,直接将矛头对准了Rubick,也将外界对Rubick别有用心的质疑推到了顶点。长图出来的第二天中午,Rubick哭着说,那些话她都说过,她就是在口嗨,在吹牛。“这是私下的聚会,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不就是会胡说八道吗?你要我解释,我真的解释不了,我确实说过这些话。”


Rubick的公开声明丨Rubick提供


Rubick说搞倒雷森德“谋划了半年”,指的是她和雅、小蓝认识了半年左右。在“倒雷小分队”活跃的最后一段时间,也就是二月末,Rubick经朋友介绍认识了雅和小蓝。Rubick曾给“倒雷小分队”提过意见,也曾帮小分队就该怎么保留性骚扰证据咨询过律师朋友。


在西安、深圳和苏州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巡演中,雅都和Rubick住在一起。那时候,雅早已不再“钓鱼”,也不愿和雷森德多说话。可雷森德还是会点赞她的Instagram,还会给她留言。


 “我的主要任务就是防着雅一时头脑不清跑去和雷森德睡,” Rubick说,“雅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别人。”


麦麦也被扯进了这摊漩涡。雷森德的粉丝质问她,为什么不转发质疑Rubick的长图?如果麦麦是公正的第三方,就应该两边的证据都要转发;如果不转发,她就是在偏袒。


麦麦转发了。


雅看到了微博转发,再加上种种压力的累积,当天晚上用椅子抵住卧室的门,又一次割腕自残。


 帷幕之后 


从第一个揭发微博到现在,一个月过去了。雷森德的粉丝和吃瓜群众也累了。他们不再关心事情的真相,而是按照自己的倾向性选择一个立场


微博上的某位吃瓜群众丨weibo


据壹生观察,有一部分粉丝和她一样,将雷森德和台上的妞扎(粉丝将雷森德扮演的莫扎特称为“妞扎”)分开看,对反转来反转去的态势失去了兴趣,不再关注。


另有一部分对雷森德的感情更炽热的粉丝,认为雷森德就是个“傻直男”,他被别有用心的女性骗了,被利用了。


第三拨粉丝认为,这就是两个人在调情,而不是性骚扰。而且,一位雷森德的粉丝告诉果壳,“不管是哪一种,雷森德已经道歉了,还要他怎么样呢?”


酒店给雷森德的提醒“访客需要去酒店前台进行实名登记” | 由晴天拍摄,知情者提供


该“怎么样”,不光是雷森德个人的事情。如果没有给他镀上一层舞台光环的音乐剧公司,也不会有这么一大群二十几岁、甚至未成年的女孩对他如此着迷。


果壳尝试联系九维公司(《摇滚莫扎特》)和聚橙公司(《罗密欧与朱丽叶》),没有得到回复。不过,九维和聚橙都有在私下联系过麦麦,作出非公开的回应,均表示已经和法方制作公司沟通,传达了不希望污点演员再来中国演出的诉求,并会加强演员管理。


一位哈尔滨剧院的志愿者告诉果壳,她曾经面对面向九维的负责人提起过雷森德的问题,“从去年四月到今年一月,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讲过了,包括雷森德盗版光碟、走私光碟,包括他睡粉、强奸未成年,我都跟她讲过了。她说,‘那好我们去了解一下情况’,很尴尬地笑了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据知情人士透露,《摇滚莫扎特》2020年的演出,合约不在九维;至于聚橙,《罗密欧与朱丽叶》明年可能不会回归。显然,事情消无声息地不了了之,对两家公司来说,是最有利的局面。


果壳联系了几位在从事戏剧/音乐剧制作的业内人士。业内人士认为,很难说九维和聚橙对此事付有直接责任。国外演员的合约是和法国的剧团签的,和九维、聚橙不是雇佣关系。同时,性骚扰行为又发生在演出之后,属于演员的私生活公司很难去干涉。当然,音乐剧公司有所谓的社会责任,可让公司作出改变并不现实。毕竟,资本都是趋利的


某志愿者在微博曝光雷森德曾带女粉丝去后台丨rubick的微博


留给受害人的选项是,要么走行政投诉、靠主管部门来规范市场行为,要么报警走法律渠道。可行政投诉要牵涉的时间、精力,其过程要承受的心理压力,只能由站出来的人自己扛。


至于报警,果壳咨询了两位律师,律师表示,雷森德发出来的两人对话,对雅十分不利。因为雅从没有明确拒绝过雷森德。再加上在最开始的阶段和“钓鱼”阶段,雅的出发点并非无可指摘,想通过法律渠道认定雷森性骚扰有难度


一位律师告诉果壳,“除非碰到有平权意识的警察,不然警察光看对话就会盖棺定论,认为这不是性骚扰,根本不会往下继续调查,或者说想要去了解对话背后的故事。”


同时,业内人士也频繁提及粉丝素养,认为这不是演员单方面的责任。至于粉丝素养该如何培养,特别是未成年粉丝该如何引导,业内人士表示,音乐剧公司是有义务,可在国内如此不成熟的环境下,并不现实。


所谓“不成熟的环境”指的是什么?或许是女孩们互相帮助、互相伤害,被安慰、被痛骂,而从女孩们身上赚取利润的剧作方却能从容地躲在帷幕之后,静静等待事情的结束


某受害者被雷森德骚扰后向小蓝求助(左滑)


晴天与小蓝的第一次私聊截图3张(左滑),提到的未成年指的是雅

 

雷森德的种种行为,剧院方知道,制作方知道,酒店知道,粉丝也知道。几乎所有涉及到的相关方都知道。可是,“也许,事情会又一次不了了之,”麦麦担心。


一同努力过的声援者劝解麦麦说,至少她们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以后再提到雷森德,性骚扰的事情还会被翻出来。如果年纪小的粉丝在行动前能多考虑考虑,她们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疤 


十月中旬的某一天,在上海的一家西餐店,我们见到了雅。她在妈妈的陪伴下从海口乘飞机到上海精神卫生中心看病。


简单扎成一个马尾的长发未及腰,能看出灰绿色的痕迹。眼尾画着上挑的眼线,一边耳朵戴着十字架耳饰。黑色半袖印花上衣,深灰色束脚裤,运动鞋。


鹅蛋脸,鼻梁高挺,五官立体。面无表情的时候会让人有距离感。刚见面的前半个小时就是如此。聊熟了会开心大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型;满是胶原蛋白的膨鼓两颊,泄漏了年纪。


这个年纪的女孩,常常会将渴望当成厌恶;而厌恶,有时又被误认为是喜爱。


雅不喜欢肢体接触,连早晨妈妈叫她起床都不可以碰她。无奈,妈妈每天都用床边的毛绒玩具戳她起床。可她对朋友最常用的表达喜爱的方式又是“抱抱你,亲亲你”,用拥抱、亲吻脸颊,来表达她的感情。


她需要随时确认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希望能讨每个人的喜欢,即使对她讨厌的人。她不喜欢雷森德的一位有影响力的粉丝,可还是把对方送给自己的小玩偶挂在包包上一个月才摘下来。


对于身材,雅曾经特别厌恶。她以前总是驼背,曾对妈妈说“恨不得把胸前的两坨割掉”。瘦下来以后,她会穿展示身材的衣服,会不停地向身边的人确认“我的身材好不好?” ,问到朋友有些烦躁地回答“好好好”才罢休。


雅与雷森德的对话,绿色部分为雅。雅说,她打下这些话时,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其它的意思丨weibo


雅很抗拒去医院,提出去看精神科的却是她。那时候,妈妈还不相信,不认为自己家的孩子会得这种病(抑郁+轻微躁狂)。她会按时乖乖吃药,虽然不吃那些副作用会令她长胖的药,虽然痛苦地时候会过量服药。在雷森德事件爆出来以后,在连着自残的五天以后,也是她主动说想尝试心理咨询。她坐在飞往上海的飞机座位上,小声地告诉妈妈她的决定。


雅是矛盾的,就像她积极自救,却又忍不住自残。


看到雅的第一眼我们吃了一惊,因为她穿着短袖。左小臂上的疤一道又一道,清晰可见。


“我以为你会穿长袖。”


“有一道疤被我抠感染了,”她抬起左臂示意。


左小臂上新老疤痕交错,靠近手掌的部分皮肤因为用双氧水消过毒而有些泛白。被抠得化脓的那道伤口红红的,肿了起来。


刚坐下的五分钟,雅在不停地扣自己手臂上的疤,直到同来的Rubick握住了她的右手。


疤是雅用美工刀划的。准确的说,是先用美工刀划过一遍,“从这头到那头,算是完整的一遍,”雅示意,从手腕到手腕,算一遍。


后来,她找到了一把锯齿刀,又沿着伤口完整地划了四遍,“血会喷得很高,一甩墙上都是血点子。”


雅又讲起如何站在蓝色的塑料凳子上,在墙上按下一排血手印;血如何从卧室一路滴到客厅,又如何从医院的门口一路滴到急诊室。


“不痛吗?”


“痛吗?”


她反问。


“平时我手上划一道小口子都很痛。”


雅没有接话,上下嘴唇抿在一起,嘴角自然而然向上,像是在微笑,又像是怕微微张嘴就会吐露答案。



一个人出问题可以当成个案,可四部法剧无一幸免,这背后是否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如果您感兴趣,请阅读本次推送的次条:《性骚扰丑闻席卷法剧圈,为何法语音乐剧全面沦陷?》



作者:雪竹,Edan


本文来自果壳,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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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遇到过性骚扰?你又是怎么做的?不管你有没有站出来,请一定记得,你才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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