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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狗粮的 2018-05-23




2018年3月2日,正月十五,马静芬年满85岁。这一天,丈夫褚时健、儿子褚一斌和她一起分享生日蛋糕。马静芬许了三个愿望,一是“我们大家都一百岁不封顶”;一是“希望产品质量越来越好,品牌兴旺”。还有一个,她没有大声说出来,希望“老头子和我都身体健康”。就在一个多月前的腊月初一,褚时健90岁大寿,当天他宣布把自己身上的担子传承给儿子褚一斌。


时光荏苒,那还是在2005年。马静芬面带微笑,安静地把橙子切开,递给客人品鉴。褚时健也静静地坐在一边,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赞美之词,一言不发。他们在三年前种下的冰糖橙挂了第一批果,马静芬提议说:“我们搞个品鉴会吧!”褚时健点点头。这是褚时健和马静芬的相处常态,一个如群山般静默稳重,一个如炉火般热情灵动。他们是夫妻,也是盟友。即使出身不同,性格迥异,褚时健和马静芬依然携手共度63年的人生岁月,之间有过磨练、抱怨、温情、冷酷,但更多的是陪伴和彼此成就。




劫难、相伴经历了牢狱之灾、丧女之痛,以古稀之年蛰伏在哀牢山里重新创业,终于缔造出令人惊叹的商业传奇。





褚时健和马静芬结婚63年时间,比绝大多数人的一生还要长。他们相遇在1954年,当褚时健在开展小学整顿工作遇到马静芬的时候,她被校长评为“最不听话、最不守规矩的女老师”。褚时健频繁出现在马静芬所在的分组讨论会上,将她抽调到条件最差的元江县教改,然后又调去条件比较好的通海县。在通海的最后一天,褚时健把马静芬叫到办公室,马静芬忘记当时都说了什么,只记得回到宿舍后,她将自己藏在被子里哭了很久。1955年10月20日,他们请同事们吃吃喜糖,这就结婚了。



马静芬一直对婚姻充满期待。她的娘家姊妹多,自己又是老大,“从没有人心疼我,关心我”。结婚时,她对褚时健说:“我要温暖,就在这个小家里要温暖。现在这个小家庭里,希望你多关心我。”而现在回过头看,她无奈地笑了笑。



说起自己相濡以沫半个多世纪的老伴,马静芬这样总结:“我现在内心坚韧,跟这些年社会给我的、老头子给我的磨练有关系。共产党改造了我,褚时健改造了我。应该谢谢他们,没有这些,就没有我的今天。”


携手走过63年,曾经受过多少委屈,马静芬就付出了多少坚韧。1959年1月1日,褚时健提着简单包袱,坐上一辆破烂的客车,去往元江县红光农场——褚时健被划为了“右派分子”。对于这段岁月,褚时健曾说:“在那个年代,‘右派’就是人民的敌人。那时候正是年富力强,希望做事情的时候,突然觉得一切都完了,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在这期间,他从疟疾中死里逃生,然后种甘蔗、喂猪、砍柴……粮食供应不足,生活艰难,根据他的建议,农场把他安排住进老乡荒置的小木房里,将上交国家后剩余的甘蔗榨糖,然后将甘蔗渣用来酿酒。他还开荒种菜,养了几只小鸭,一直让自己踏踏实实、心平气和地生活着。


而这种踏实感,源于褚时健本人“比别人都要扛得住”的品质,也与马静芬的陪伴分不开。当年“右派”妻子离婚、自杀的也很多,而马静芬自始至终陪伴着他。她唯一一次提出“我们分开吧”是因为入党转正被停止,怕自己会拖了褚时健的后腿。去农场半年后,褚时健在家信中问她:“你要不要来农场看看?”马静芬立刻收拾行李,抱着女儿出发。她找到一辆邮电局送邮件的车,央求了许久,她带着女儿从后面货箱的小窗口爬进去,坐在邮包上,一路颠簸着赶往丈夫所在的元江。看着简陋的小木屋和黑瘦的褚时健,马静芬想留下来,却被褚时健坚决地赶回昆明。几个月后,马静芬再次带着女儿回来,这一来就没有走了。



在此后很多年里,她怀着朴素的憧憬,跟随褚时健在玉溪的农场大山之间奔波。他们去过新平县畜牧场,没多久畜牧场就垮了。然后到新平县堵岭农场,11个月后又被解散了。1963年5月,一家三口用一根扁担和几根绳子捆着全部家当,搭上拖拉机,从堵岭农场到曼蚌糖厂。


在这之后,褚时健开始展露出了他的管理天才和商业头脑。






褚时健接手曼蚌糖厂时,糖厂从来只赔不赚,新平财政平均每年都要贴给糖厂超过20万元,工人工资只发5个月的工资,其余时间只能打短工挣钱。而他把榨糖机的滚筒从3个增加到了9个,他学会了烧氧焊、电焊等技术,还会自己修锅炉,褚时健知道“你要自己搞懂了,才喊得动别人”。他开始以计件工资的方式给工人计算薪酬,在甘蔗地里修路,让工人给农户砍甘蔗脚叶,他说“做生意不能只想着让自己赚钱,要适当让利”……



褚时健在新平一呆就是16年。一开始,新平对于褚时健、马静芬来说是流放之地。但是褚时健觉得“新平是善待了我们一家的地方”。这个小地方,还葆有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也有足够的天地让他大展拳脚。1979年离开那里时,褚时健以为不会再回到这里,但是他却在自己古稀之年再次回归,缔造了一段二次创业的传奇。褚时健舍不得离开新平,他给自己的选择并不多。“我这一辈子,大多数时间都是听从命运的安排,听从党的安排,很少想自己要怎么样。”随后,他去了玉溪卷烟厂。那时候的他不会想到,他将带领这个年久失修、到处搭着鸡棚的烟厂重振玉溪、给云南、给整个中国带来震撼。



他耗费261万元引进了英国莫林公司的MK9–5烟支卷接机,第一个提出“单箱卷烟工资含量包干”的分配改革。1984年申请2300万美元贷款引进国外先进设备;1994年,他20天内在欧洲四国豪掷20亿元购买设备……




而与此同时,马静芬同样忙碌着。作为玉溪卷烟厂绿化科第一任副科长,她雷厉风行地拆除大大小小的破烂棚子,普及植物种植及养护,还带着职工参加插花比赛……马静芬很有底气:“褚时健交给我的事情,我没有做不好的。”1994年是玉溪卷烟厂发展最好的年份,但对褚时健一家来说,那是他们这一人生阶段最后的荣光。回想这些往事,褚时健曾感叹,“我女儿劝了我好几次,说退休算了,总干下去也不一定是好事”。他没有听。









引发这个家庭震动的是来自河南的几盆五针松盆景,据说涉及一起投机倒把案件。1995年,褚映群、马静芬被河南警方带走,被关押在河南,同一个看守所。1995年12月,河南方面称,褚映群在看守所自杀,那年她39岁。据说,褚时健痛哭失声,不断自责:“我对不起姑娘,她一直要我退休……”即便现在,他的孙女褚楚见到爷爷最低落的时候,仍然是“提起姑姑的时候”。而马静芬却是在两年后得知这个消息,直到现在,她依然很坚定地说:“她一定不是自杀的。她是生病了,没有人管她。”


当时,褚时健依然还是“褚厂长”,去车间走走,跟工人聊聊天,他所规划的世界上最先进的烟草生产系统——关索坝工程也在那年落成。但是,家已经不成为家:马静芬还在狱中,女儿褚映群过世,儿子褚一斌留在东南亚,孙女褚楚和妈妈生活在广州,而外孙女、褚映群的女儿在亲戚家暂住。1996年12月,褚时健被监视居住,先后被移送至云南省看守所、南京看守所。1999年1月9日,71岁的褚时健以“贪污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在云南省第二监狱服刑。



但是,马静芬并没有怨天尤人。她冷静地将女儿的骨灰安葬在昆明郊区的墓地。现在对于曾经的4年牢狱生活,她看得很开:“没有那几年,也许我的苦难远远没有到头。虽然现在也没到头。”即便在2007年,她74岁被诊断出直肠癌的时候,她也很淡定,被送进手术室时什么也没想。在上海做过几次化疗之后,她决定回家:“他们救不了我。”



2001年,褚时健的刑期减为17年,因为糖尿病进入严重阶段,保外就医。他回到了玉溪,搬至大营街,家中只有他和马静芬两位老人,难免孤独。


他们决定做点事。有烟厂邀请褚时健当顾问,马静芬还承包了20亩地种百合,还有人邀请他们开发矿山,看到排着长队买凉米线的人群,还想过——“要不要去卖米线?”最后褚时健决定和弟弟一起种冰糖橙,一拿地就是1500亩。一棵树苗种下去,要3、4年才能挂果,而褚时健当时已经75岁,马静芬也70岁了。家人朋友纷纷劝阻:“搞个几十亩就够了,不要搞那么大。”他们觉得,种种橙子可以让两位老人打发时间。马静芬坚定支持褚时健。



而褚时健是个较真的人,要干什么就一心干好。农业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选择。“农业是低谷,现在农民都往城市跑,这时候你做农业,谁也不会有意见了”。于是两位老人拿出自有资金300万,又外借了500多万元,弄好了1500亩地。褚时健兄弟俩的种植和经营理念完全不同,于是一家拿一半地,分开了。随后,褚时健又连续拿下好几块农地,不停地开着借据,老朋友们这时都很爽快,纷纷表示:“赚了钱当然好,没赚钱也不会让你们为难。”没料想在5年后,1000多万元外债就全部还清了。


对于75岁的褚时健、70岁的马静芬联手开创的褚橙之路,与褚时健交好的王石曾说:“创业是一场生死战。胆识、目标和运气,一样也不能少。”马静芬回想,当初“没有想这么多,没有想不会成,也没有想会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只是想着,我们一定要做好。”


高龄、多病、孤独、负债……却仍然能够凭籍一腔孤勇二次创业,取得成功,这是只有褚时健和马静芬才能创造的奇迹。





一腔孤勇,大概是褚家人骨子里的气质。


褚时健从没学过柑橘种植,他不断看书、不断观察果园以及不断提问,找出了解决橙子口感清淡、太阳暴晒导致果子掉落、挂果量过少的问题。他愿意尝试各种方法,但从不冒进,“先拿个一两亩试一试”。 而马静芬展现出来的,却是另一种智慧。一次在杭州开会,主持人问:“你们搞农业,是靠天吃饭,那么你有没有求过老天帮你?”马静芬停了几秒,回答:“我们确实是要靠天吃饭的,需要它出太阳,它可能下雨;需要它下雨,它可能出太阳。我不敢说我没求神,但是我也知道四个字‘天道酬勤’,你勤快,努力干,老天爷都会来帮助你。”马静芬的机智敏捷,让她在晚年的视野更宽、心胸更开阔。


“虽然性格差异很大,但他们是天然匹配的两个人。爷爷是直性子,有点认死理,比较强势;奶奶比较善于跟人沟通,解决问题的方式更柔和,也更灵活。比如最初的褚橙还叫‘云冠’,因为爷爷不想用‘褚时健’的名字做噱头。但是奶奶有她的判断,她去水果店推销,在纸板上写‘褚时健种的橙子’,然后名声就打出去,也好卖了。” 孙女褚楚这样评价自己的祖父母,“爷爷比较严肃,在方向和大问题上会给予指导,像灯塔一样。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崇拜心理,这样就总想做得更好。而奶奶比较感性,我们可以开玩笑、撒娇,讨论今天穿得好不好看,相处起来更随意……他们虽然在生活中会磕磕碰碰、吵吵架,但是在大事上面,两人不需要沟通,也不需要谁退让,总能达成一致。” 


褚楚行事有爷爷的风范,在种着2800亩褚柑的“沃土”上,她逮着一切机会问作业长:“沃柑不是花果同枝吗?三月份果子还没摘完花又开了,营养怎么跟上?” “其他人种的沃柑表皮出现黑斑是怎么回事?” “枝条挂果太多垂到地上,会不会影响果子的外观?”……她有一位自信又固执的作业长,大刀阔斧地像切豆腐一般地改地;坚持杂草是果园生态的一部分;还提出“立体挂果”的理念……他每提出一个理念,褚楚都会首先权衡一番,然后表态:“那就划出一两亩地来试试。”褚楚在2012年回到了玉溪,她从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毕业,在深圳金融行业工作三年,然后带着准备购房的数百万房款回来了。而她的表姐圆圆和表姐夫李亚鑫早在2007年放弃了加拿大绿卡,回到云南,曾经在昆明街头一箱一箱地卖完5吨褚橙,曾经在水果市场里一家一家地跑着推广,也有过被人一再压价的经历。他们建立起自己的销售渠道,成为中国第一家产供销一体的农业企业。随后又利用“互联网+”的力量,以一位传奇人物的励志故事将褚橙送往全中国。


关于褚氏产业的未来,很多人有各种猜想。2018年初,局面明朗。褚时健将褚橙基地交到了儿子褚一斌手中,而马静芬、褚楚以及李亚新和圆圆夫妇二人都各自掌握着其它基地或大小公司,彼此财务独立核算。褚时健称:“让他们互相竞争,也各自发展”。他最终选择了儿子褚一斌——他在2013年回到云南,即使褚一斌有关企业的设想和理念并不与他一致。但是褚时健并没显示出焦虑。2017年关于他逝世的消息盛传,当晚,他曾对记者说:“已经平淡了。”褚楚觉得,“平淡”大概也是爷爷现在对于很多事情的态度。


他每天在相同的时间做相同的事情。他很少去基地,却不停在自家厨房转悠,张罗一家的饭菜,连腌菜都是自己制作的。他喜欢跟两个重孙一起玩,当得知重孙们要过来吃午饭,他早早地让人开始生火,准备烤鸡翅。虽然时不时,褚时健还会和马静芬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比如,腌菜多加了一勺盐,餐桌上的盘子调换了方向。而在很多时候,他会为儿辈、孙辈们解答关于种植、管理和销售上的问题。


所谓的岁月静好,也许并不在于“静”,而是平衡和谐的“好”。


孙女褚楚知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要慢慢习惯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之前,是爷爷扶着我们一步一步走,而现在他在慢慢放手,让我们自己走了”。虽然只能仰望爷爷的光辉,褚楚还是觉得很幸运。“作为平凡人我没有特别厉害的地方,但是作为褚时健的孙女,我可以跟他学习。”一直以来,她听到80岁的爷爷描述褚橙的未来,也看到褚橙从一度滞销的水果成为中国最励志的营销案例。更幸运的是,她比别人更加清楚,爷爷褚时健是如何从绝境中走过来,并且始终保持他“增加土地附着物的经济价值是解决三农问题的关键”的初心。已经年满90岁的褚时健,就像一位经验丰富、心怀抱负的猎人,穿越丛林,跋涉荆棘,从容、坚定、持久地一步步追逐着他的目标。


而想要超越褚时健,对于后辈来说,也许会充满无力感。“我们想做得更好,哪怕能够继承他的1%也好……越多越好。这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动力。而最重要的,就是怎么把爷爷和奶奶的创业精神传承下去。因为人生总有起落,精神终可传承嘛!”此刻,大江南北正是生机勃发的春天。站在洒满阳光、满目苍翠的自家果园里,年轻的褚楚微笑着,对我们这样说。



策划 编辑·于蕾

摄影·郭建林

采访 文字·何穗子

新媒体编辑·王卫

美术设计·郑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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