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了!37人高考后莫名被分入贵州大学信访班，随后，这专业停止招生

四年前，18岁的张璐怀揣着对大学生活的向往，填报了贵州大学法学院的社会工作专业。进校后，却得知自己被"分配"进了信访班。

张璐依稀记得，当时的学校专业介绍里，社会工作专业下面有"政治、社工、信访"3个方向。而填报志愿时，她并未选择"同意调剂"。

可就在张璐入学后第二年，这个"独一无二"的信访专业方向便停止了招生。

贵州大学“信访班”合影，他们不久前刚毕业。受访者供图　　

【信访专业】

尖子生大二就转方向走了

和张璐一样懵了的还有同班的36个同学（后有2人退学、1人转专业）。为何会被分进一个从未听闻的专业？信访专业究竟学什么？毕业出来后能干啥？这些问题四年来一直萦绕在贵州大学信访班同学的心头，未有解答。而大一入学时，同学们拿到的培养方案上也没有对专业和培养方向的明确介绍。

2013 年，贵州大学进行了全校范围的院系调整。社会学系整体划入新成立的公共管理学院，信访班也随之搬家。正在此时，班里的尖子生黄琳要转专业的消息在信访班里传开，一时间全班凌乱了。

黄琳对南都记者（微信公众号：nddaily）说，选择转到法学方向是出于喜爱。班干部刘珂向南都记者透露，得知黄琳转专业的事后，班里还有许多同学跑去问辅导员：是否可以再次选择？得到的回应是：要求成绩排名必须在年级前百分之一。

刘珂表示，同学们即便不喜欢信访专业也从未怠慢过学习，"大二时，全年级绩点前20我们班能占到7、8个。"而与此同时，另有社会工作专业下的其他两个方向的数名同学成功调整了专业。但除了黄琳，信访班里就再未有同学转走。

据多名同学回忆，转专业的呼声正起之时，某一天，时任学院书记庄勇召集全班同学开了一次会，稳定"军心"。刘珂说，庄勇告诉信访班同学信访人才紧缺，毕业找工作时会有一定优势。

信访班就业有保障的小道消息四年间亦不绝于耳。

【怎么上课】

"感觉很多老师也不太专业"

大学四年，无论参加社团活动、同学聚会、社会实践还是专业实习，张璐每每说出自己的专业都会被人投以异样的目光，"我每次都一遍遍地向别人解释'信访专业究竟是个啥'。"

更大的尴尬来自课堂。据了解，信访班四年的专业课仅有4门，且只有1门有现成教材。"老师经常带着我们一起找资料上课"，张璐说。除了信访专业课程，信访班的其他课程还包括社会学和法学。

和同学们一样迷茫的还有授课老师。曾给信访班讲授《信访工作沟通与技巧》课的李开学，专业开设一年后收到上课请托时才知道贵大信访专业的存在。同样给信访班授过课的罗俊松告诉南都记者，给信访班上课是配合学校的安排。

"很多授课老师对我们专业感到新奇，经常上课前稍微了解下内容后就直接来教我们，感觉他们也不太专业"学生陆然对师资配置不佳直言不讳。

不过，更多的不满来自院系调整后的管理混乱。刘珂记得很清楚，大二的专业选修课有一门《侵权责任法》，本该由法学院的老师任教，但因信访班被整个迁移至公管学院后导致教师难以协调。"当时我记得院里到处找老师来上这门课"，然而几经波折后，该门课程最终还是从信访班的课程表中被换下，这让同学们感觉不爽。

大四，张璐将社会工作介入信访作为她毕业论文的选题。她告诉南都记者，她就是想对自己的专业有一个交代：看看这四年我究竟学了什么？然而，和她有相似想法的同学并不多，整个信访班34个人仅3人的论文选题和信访有关。

当问及张璐如何理解"信访"二字时，有着明媚双眸的姑娘脱口而出："信访，是指公民、法人或者其它组织采用书信、电子邮件、传真、电话、走访等形式，向各级人民政府、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工作部门反映情况，提出建议、意见或者投诉请求，依法由有关行政机关处理的活动。"这是百度百科里对信访的词条解释，也是四年专业学习中为数不多的材料中对"信访"所下的定义。

【哪里就业】

被信访单位告知"专业不对口"

转眼到了找工作的时节，身为贵州人的周舟想报考本地公务员，信访部门自然是很顺当的选择。但他发现自己即便可以报考对法学、社会学大类开放招考的公务员并通过笔试，也会卡在面试环节，因为用人单位只招法学专业毕业生。而信访班的所有同学拿到的学位都是社会工作专业的法学学士。

据陆然提供的不完全统计，截至本月初，信访班34人毕业后有3人继续读研，10人就业，其余大部分还在待业。陆然表示，因专业所限，他只能尝试销售、人力之类的工作，"杂七杂八的，工资比较低而且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针对信访班同学提出的问题，南都记者向贵州省信访局一位官员求证，该名官员称并未对招考信访工作人员提出专业要求。南都记者查阅近三年贵州省各级信访部门招考简章（不完全统计）也未发现在学历一栏有对专业作出限制。

【疑问很多】

“短命信访班”是怎么设立开班的

开设一年就停招，如此短命的信访班当初究竟是怎么成立的？四年里，面对同学们的多番询问，从辅导员到授课老师们都三缄其口。

南都记者发现，2011年10月13日，中共中央组织部曾联合中央政法委、国家发改委、国家信访局等18个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加强社会工作专业人才队伍建设的意见》的通知（中组发〔2011〕25号），其中提到要大力发展社会工作专业教育。

通知原文写道：加强社会工作学科专业体系建设，制定科学的专业设置标准，完善社会工作专业教学规范，并支持社会工作专业学士、硕士、博士学位授权点基础建设，积极推广社会工作硕士专业学位教育，促进社会工作硕士专业学位教育与社会工作专业人才职业水平考试相衔接。

一年后，贵州大学信访班成立招生。

南都记者注意到，2012年5年月曾有当地媒体报道，在贵州省信访局的倡导下，贵州大学2012年将新增社会工作(信访专业)方向招生计划，帮助解决信访工作人员学历低、人员紧缺问题。

对此，南都记者致电贵州省信访局副局长张仕福核实上述情况，遭到对方否认。张仕福表示，省信访局并未参与贵州大学开设信访专业的相关讨论，也从未收到贵州大学要求聘请老师、提供实习机会等合作的请求。不过，事实上，有少数几名同学曾在大三时接受学院安排，赴各级信访部门开展专业实习。

对于信访班的成立背景，贵州大学方面讳莫如深。南都记者拨打时任公管学院院长庄勇和现任院长冷传莉电话，对方均未接听。

除了设立初衷备受质疑，贵州大学开设信访方向的做法是否合乎程序也是外界关注的焦点之一。中国政法大学信访与公共政策研究所执行所长翟校义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国内的学科规划布局，一般从上到下依次是大类、学科、专业、方向。方向只要向教育部备案，学校有权自主设立。类似信访这种自设专业或者交叉学科，不在教育部的专业目录里。

国家教育部回复南都记者的采访函称，根据教育部印发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12年）》规定，本科专业分学科门类、专业类和专业三级，并没有专业方向，因此高校不能开设专业方向。但教育部同时表示，"贵州大学开设信访班属于高校办学自主权，不需向我部备案或者审批。"

四年前，打着"高校自主办学权"的旗号，信访班诞生。然而多年来，学校对外宣传时使用的叫法都是"信访专业"或"信访方向"。

【学界说法】

本科设置信访方向本就不科学

其实，贵州大学的本科信访班并非国内首创。

早在2009年，沈阳大学就开设了本科生"法学专业信访方向"。据法制周末报道，当时因信访在我国行政和司法治理当中的敏感性，该专业方向的设立亦在社会和学界引发了不小的争议。然而，不到两年时间，沈阳大学的信访专业也悄无声息地停止了招生。

一位不愿具名的学界人士告诉南都记者，信访其实是一个多学科交叉的行业，涉及到法学、公共管理学、行政管理学、政治学、社会学和心理学等多门学科，因此并不建议在本科阶段设置。"本来挺好的事，但缺乏对信访的深入研究，就仓促设这个东西，必然是这个结果。"

另一位从事信访工作的专业人士称，目前信访工作缺乏的是具有综合研究和量化分析能力的高端人才。他介绍，信访已不再是过去简单处理信件、接待访民等事务性工作，将逐步朝着国家治理体系下的制度设计转变。"信访这个窗口，它折射出很多我们工作中存在的不足和瑕疵。"

公开资料显示，2012年9月，北京城市学院设立了国内首个"信访与社会矛盾冲突管理"硕士研究方向(简称信访方向)，录取学生中包括一批在职的信访领域工作人员。在那之后，天津大学、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苏州大学、西南大学等在本科教学中也分别设立了信访课程。

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14年10月的毕业去向统计，北京城市学院2012级的12名毕业生中，有3名公务员，3名事业单位工作人员，3名村官，另外3名分别去了国企、NGO及出国留学深造。

然而，贵州大学的这一班信访专业方向的学生们，还在找工作和考学途中的周舟和他的同学们却没有这么幸运。"已经毕业，其实并无所求，只想弄个明白：当初是怎么分进的信访班？是谁剥夺了我们选择的权利？也希望这样的事儿以后别再发生在别人身上了"，张璐如是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璐、刘珂、陆然、周舟、黄琳均为化名）

南都记者 卫佳铭 实习生 胥嫚烨 陈思宇 王洪春

南都记者冯群星、程姝雯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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