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抗癌专家走了,年仅50岁…去年确诊“癌中之王”
王磊
(1969—2019)
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副院长,结直肠外科三区主任、医院药物临床试验基地主任。医学博士 ,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全国医药卫生系统先进个人、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广东省特支计划百千万工程领军人才等人才计划获得者。
长期致力于结直肠癌、放射性肠病的临床与转化研究,收治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类复杂放射性肠道损伤患者500余例,所带领的放射性肠病诊疗团队管理着国内规模最大的放射性肠病诊疗中心;原创的直肠癌扩大左半切除新术式———“天河术式”受到医疗界极大关注。曾获全国医药卫生系统先进个人、岭南名医等称号,2018年入选广东省医学领军人才。
南都记者从广州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获悉,该院副院长、结直肠肛门外科三区主任王磊在6月23号晚上8点40分左右去世,前段时间,他刚过了自己的50岁生日。
2018年3月,王磊被确诊为“癌中之王”晚期胰腺癌。在此之前,他已在消化道肿瘤领域,深耕了20多年。
病中一年多,他在肿瘤医生和肿瘤患者两个角色中,不断切换。在与肿瘤斗争的同时,他依旧出门诊、做科研。无法延长生命长度,王磊希望用厚度来弥补。
“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期限了,我就倒着生长,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
今日(6月25日)上午11时30分,王磊教授遗体告别仪式在广州市殡仪馆银河园白云厅举行。
南都记者 谭庆驹 摄
【南都N视频】文字:阳广霞 视频:李琳 刘威 编辑:陈蓓蕾 胡利超
出人意料的“癌中之王”
中山六院结直肠肛门外科主治医师马腾辉是王磊的学生,他说,近一个星期,王磊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每天都面临死亡,随时都会离开。”但老师的意志很坚强,当大家以为他要熬不住时,他又继续熬过了一段时间。
而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王磊的家人、老师、同事、学生等,都陪在身边,送他最后一程。
2017年下半年,王磊常感腰痛,感冒不愈。但几十年几乎没有吃药打针的他,日程被排得满满的,以为只是劳累过度,并没有太在意。
半年后,2018年3月中旬,员工体检,王磊肿瘤标志物CEA异常升高,让这位长期从事消化道肿瘤研究的专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检查结果显示:胰腺癌晚期,且转移到了肝部。此时,他才49岁。
因为隐藏深、死亡率高,胰腺癌被称为“癌中之王”。在肿瘤领域浸淫多年,王磊自然清楚。
接下来的一周,颇为煎熬。人生追求、对生死的理解,都在王磊脑海里盘旋纠缠,需要重新找到定位。起初,他也想过放弃治疗,但王磊很快调整好了自己。
2018年4月的第一天,王磊躺在自己最熟悉的无影灯下,接受了10多个小时的手术,上腹腔空了近半。他也主动参与了手术方案的设计,他希望搏一下,把肿瘤切得更干净。“做手术的时候,我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第二天醒不过来,我也可以接受。”
没多久,他就重启了自己的工作,重新投入到医生、科研人员的角色。
2018年7月,他重新回到诊室,虽然医院限定他每次出诊1小时,但他经常从上午9点看到11点多。最开始,几乎每周二上午他会放出15个专家号。近两个月,因为身体日渐虚弱,号源才改为10个。
2019年5月7日,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副院长王磊在诊室里出诊,这个上午他一共看了10个病人。
每周三下午,他坚持参加团队的课题组会,分享最新的文献和指南,对研究进行指导。
2019年5月8日,又是一次课题组会,王磊直接将输液架搬到了会议室,边输液,边听团队成员的汇报,“我的团队越来越庞大,不能因为我的健康,让整个团队都迷失了方向。”生命或被疾病缩短,他将科研提速,对自己的团队,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甚至,只要身体允许,他依然会上关键的手术,最多的时候,一天做了两台。病后9个月,他还牵头制定了中国首部放射性直肠炎诊治专家共识。
很多人劝王磊,应该多休息,尽量保存体力。“我操劳惯了,要我躺在床上等着吗?投身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忘记自己是个病人了。”妻子也坦言,“一直高节奏运转的人,闲下来对他也是一种折磨。”
“问诊仔细,人也和蔼可亲”
81岁的李爱蓉是王磊的河南郑州老乡,退休前是一名妇产科大夫。曾经因为帮助亲戚求诊而与王磊结缘。得知王磊去世的消息,她心里十分难过。
“几年前见过他,很阳光,身体也很健康“,李爱蓉惋惜地说到,尽职尽责的医生往往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总是会提醒别人注意检查身体、及早发现问题,自己却忙得忽视了健康。“医务人员更应该重视自己的身体,活得越长才能救治更多的病人,才能对自己的事业有更大的帮助”,作为曾经的医护人员李爱蓉提醒道。
今年5月王磊出诊时,患者家属呙先生就看出王磊的身体不适,却仍在耐心看诊。呙先生的母亲最终在六院医护人员的救治下病情好转,恢复了健康。“一位值得大家尊敬的白衣战士离我们而去,他的精神却鼓舞着更多的白衣战士为卫生事业、为广大患者的健康奋斗。”
上个月,黄军辉曾带儿子求诊王磊。他记得,当时王磊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说话也没有力气,很小声,但问诊的时候却很仔细,人也和蔼可亲。听到王磊去世的消息,黄军辉很是震惊,“没想到那么快,太可惜了。”“像王磊这样的人,既有才华,又医德高尚,他走了是社会的一大损失。”
乐观抵抗“不讲规则”的肿瘤
但与“不讲规则”的肿瘤的抗争,仍是王磊最艰难的日常。晚期胰腺癌在国际上并没有标准的治疗方案。在与癌症作战的这一年多时间里,王磊尝试了各类治疗方法,包括手术、化疗、放疗、靶向治疗、生物免疫治疗、中医药疗法等。
而他所经历的痛苦,也非常人能体会。手术后的王磊,由于消化系统受损,无法正常饮食。妻子说,某天他吃了个水蒸蛋,饭后没多久就都吐了出来,现在90%的营养要靠注射营养液获得。身体也日渐消瘦下去。
一年多来,王磊只能斜坡卧位,不能平躺。前段时间疼痛时,同一个姿势不能维持两分钟,整晚彻夜难眠,有时呼吸困难。“这一年遭受的痛苦,是我这40多年来不曾有的。但再痛苦我感觉都能过去,埋怨和放弃是于事无补的。”
突然出现的肿瘤,让王磊40年来急促的步伐稍微慢了下来。他开始有时间来考虑家庭、亲情、痛苦和逆境。这一年来,妻子一直陪在王磊身边。“这一年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比过去25年还要多。”
“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期限了,我就倒着生长,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王磊说。
怀揣成为外科医生的梦想
1969年,王磊出生在河南的医学世家,父母与外祖父都是河南县城颇有名望的医生。他从小就在医院的大院子里长大,从家到医院手术室不到50米距离。看着父亲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救死扶伤,王磊的内心早已坚定今后的人生目标。
1987年,填报高考志愿时,王磊追随父亲的步伐,报考郑州大学的临床医学系。虽然被调剂到了口腔医学专业,但他一直怀揣成为一名外科医生的梦想。
本科毕业后,他放弃分配的郑州口腔医院,回到父亲的医院,并从口腔科调到了普通外科,王磊笑称这是“进口转出口”。但由于本科学习多是口腔医学相关基础课程,实习见习都比临床医学系少,王磊决心要继续深造,在基层医院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考研,却遭遇了几次落榜。
1995年年底,王磊与新婚妻子南下广州,先是在暨南大学附属医院进修普通外科,后来考取了中山医科大学硕士,成了国内结直肠外科领域领军人物、此后中山六院首任院长汪建平的学生。毕业后,他留校在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胃肠外科工作,2000年又读了在职博士。王磊对于科研的追求让他一直处于“知识饥渴”的状态,在他看来,生命的奥秘在于分子科学,而博士期间是探索问题深度最好的时间,一年的在职博士课程远远不能满足他。“我想去世界最好的研究所做科研”,抱着这样的目的,2001年9月,王磊申请赴世界顶尖的肿瘤医院,美国MD安德森癌症中心,在分子病理学系从事消化道肿瘤领域博士后研究。
由于在国内很少涉及分子医学,刚到美国实验室时,基础薄弱的王磊甚至连最基本的仪器都不知道如何使用。一切从零开始,为了弥补差距,他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无论工作日还是圣诞节等大型节日,他都埋头在实验室。
“我在美国做警察的邻居,问我有没有丈夫,因为一天到晚完全见不到他”,谈起那段日子,陪同王磊赴美的妻子有些无奈。当时在另一个实验室工作的妻子,独力照顾两个孩子。
当时赴美签证的有效期是3年半,其间王磊没有回过国,坚持学习科研到签证到期的前一天,“这3年半,我还是挺自豪的,没有浪费任何一天。”
开荒建设全国顶尖专科
2007年,当时的广州市第六人民医院更名为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定位为胃肠肛门医院。汪建平担任中山六院首任院长。王磊追随老师来到这里,开始了创业之路。为了中山六院的发展,王磊的双手握过手术刀、执过笔墨、敲过键盘、举过酒杯甚至还拿过铲子。
当时,这家位于天河城中村的二级医院只有一栋20世纪90年代初期建设的九层住院楼,就连收入,也比当时三甲医院的新晋医生要少,年薪只有五六万。说到环境艰苦,原中山六院院长、现任中山大学副校长兰平脑海里闪出王磊的一个画面:他和其他医务人员一起拿着铲子,铲平院内的一块空地,以方便就诊患者停车,当时的六院连停车场都没有。
门可罗雀的住院部、拿不出手的科研业绩、急需建设起来的医院新大楼……王磊时时挂在心上。为了让新大楼顺利建起,不爱应酬的王磊这一年间没少去饭局,做足跟村民的沟通工作。
功夫不负苦心人,从2009年到2010年,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当年广州市内单体最大的医疗大楼封顶,完成速度之快,出人意料。在王磊的提议下,医院还在新楼为员工建设了咖啡厅和健身房。医院住院病人数量、科研经费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2011年,王磊被提拔为副院长,先后管理过科研、教学、人事、后勤、信息和临床,每个新岗位都是学习和挑战。王磊坚持每天早上7点到医院,晚上10点回家。周末就到外地去讲课交流开会。科室护士长初丽丽曾问过他一周能回家几次,王磊回答:“不超过两个晚上。”初丽丽说王磊每天7点前必定到办公室,没感受过早高峰的塞车。王磊的以身作则,让同事们也不敢对工作有丝毫怠慢。
最终,2016年中山六院获评三甲医院,其胃肠肛门外科也逐渐登上国内结直肠肛门疾病诊治领域的领军位置,其他综合学科也取得了蓬勃发展。
昔日后盾 今为动力
2008年,准备读研的马腾辉来到中山六院选导师,身处城中村,四周荒凉。“到底要不要来六院,它以后能发展成怎样?”马腾辉的犹豫在见到王磊之后烟消云散。“是被他的魅力吸引过来的”,王磊明确告诉马腾辉,来六院不是享福的,而是过来开荒拓土,也不要想着以后拿多高收入。马腾辉没被王磊的“下马威”吓住,反而在这个导师身上看到了建设学科的决心,“来六院就是为了做胃肠道专科。”那一年,马腾辉成为了王磊的临床型研究生。
王磊给马腾辉定的课题方向是放射性肠炎损伤,这是个难出成果、别人不重视不愿做的领域,他们一做就是10年,并取得了许多实质性进展,例如针对已经放疗的患者,所开创的新手术方式——天河术。
“他对病人同事和蔼可亲,但对医生、课题组学生要求很严”,马腾辉说王磊每个病人都需要他们提出几种方案,哪种方案好,要提出依据,尽可能降低危险系数。“他对病人管理要求很高,问病史的时间比我们还久,病人需要什么他最清楚”。
王磊有一个习惯,当天做完手术的病人,他当晚一定会回来看那个病人,不单早上查房,晚上也查房,“这样会让病人和家属更安心,对于术后并发症也能更好地监控”,马腾辉说王磊手术后还会把各种细节做好,观察病人的体征、引流情况等。而做完这些之后,他回到家还要写文章,思考科研。有时晚上留在医院,突然有了想法,即使深夜十一二点也会叫上值班的课题组学生开个短会。
“他可以不用这么忙,只做手术也有成就感,但那只能服务你的几个病人。而做临床科研,让更多人知道你的成果,则能惠及更多的患者”,马腾辉看来,王磊的忙正是他的价值体现。
导师的言传身教感染着每一个学生。而作为他的学生,如果技不如人,也得不到便利,“老师很正直,不偏不倚,我们做得不好的地方,他会直话直说。” 王磊的学生、中山六院病理科副主任范说。
王磊病后,课题组成员们肩负着更重的任务“以前手术拿不下来,老师会来帮忙,但现在必须自己做得更好更优秀,不能再让他这么累”,马腾辉说以前王磊是坚强的后盾,现在则是精神支持。
而王磊病后这一年,他的团队课题进展似乎更快了,在放射性肠炎领域,屡出新的发现和文章,“以前总让他催着进度,有些课题组成员内心也愧疚,希望文章早点发布出来,给他安慰。”迄今王磊共培养研究生16人,其中博士生11人,硕士生5人,病后也依然继续坚持指导学生和课题组。
5月8日下午5点,身穿羽绒服,打着点滴的王磊依然出席每周的课题组例会,鼓励他们继续创新。而课题组成员们也依旧向王磊汇报工作和课题进度,“他在我们眼中是老师,不是患者。”
学生们知道王磊要强,在他病后,也不曾在他面前流露出悲伤的情绪,反而想要更积极地与他一起面对。只要看到关于胰腺癌新的文献、新的治疗方式,都会分享给老师师母,无论如何都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自知时日不多,王磊也对自己未竟的临床、科研工作,做了多番嘱咐。学生马腾辉也说,将按照老师的遗愿,将放射性肠炎等科研和临床工作,继续做下去。
独创并命名“天河术”
在肠癌领域,王磊一直是个“冷门”的科学家。他关注的放射性肠炎,是科研人员少触碰的偏门方向,但王磊一做就是10多年。因这一疾病而产生的“天河术”,由王磊独创并命名,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王磊说,作为临床医生,他的危机感很强。20多年来,他习惯于在术后总结,哪里不够完美,潜在的风险点在哪里,让患者更多保留生理功能,减少并发症。
在第54届美国临床肿瘤学会(ASCO)年会上,王磊代表研究组作口头报告,这一闪光时刻的背后,就是团队多年来追求改善患者生活质量的成果。
在诊疗的过程中,他发现,部分肠癌患者虽然肿瘤已根治,但却因肠管放射性损伤,依旧饱受煎熬,直肠肛门功能受到影响。为有效预防放射性损伤,汪建平和王磊的团队不断探索创新,成功建立起一套术前“单纯全量化疗”,去放疗的直肠癌治疗新方案,为直肠癌的治疗打开了新的篇章。
而针对已经放疗的患者,所开创的新手术方式———天河术,则是王磊最得意的作品。当时王磊在直肠癌治疗新方案中发现,放射性肠炎与术后吻合口瘘和吻合口狭窄密切相关,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灵感,开创实施近侧扩大切除手术,减少术后吻合口并发症的发生风险,研究成果屡获国际知名学术期刊发表。
在美国,一般新术式多以个人命名,但王磊本着低调的原则,想以广东的某个地方命名,“羊城的英文很难拼,岭南很多人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而天河叫起来很响亮,六院也在天河区,于是便注册了专利,叫天河术。”
创新并非易事。“要围绕这个问题,魂牵梦绕几个月,甚至几年。”
带着一系列的研究成果,今年3月,在2019年广东省科技创新大会上,王磊团队斩获了2018年广东省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
第一次答辩的前一天,王磊因为病情反复,还在吸氧和抢救,下床都成问题。但隔天,他还是坚持到场,“答辩的时候,评委说王磊你坐下吧,但他还是站着答辩完了,他认为坐着对评委不尊重。”范新娟记得。
领奖那天,王磊状态很好,非常高兴,“这些研究和病人的生死息息相关,对临床医生来说更有意义,更欣慰。虽然现在身体很虚弱,但有时候做梦,都还想继续研究下去。”
生命观
人生要有梦想,要做最好的努力,做最坏的准备,接受最差的结局。给别人做手术,包括我的病情,都是这样的指导原则,我都要考虑最坏的结果。
这几十年我非常庆幸,我的身体没有拖过后腿,一直精力充沛地做喜欢的工作。人生就是一个旅程,早一天晚一天都要踏上这趟车,每个人都难以逃脱,我只是早一天下车而已。
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期限了,我就倒着生长,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
健康观
坦白说,我几十年来,还是太关注事业。在发现胰腺癌之前的一年,我身体的免疫力已经很差了,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于是每天都运动一两个小时,希望通过运动来提高免疫能力。我的自信也是来源自己的身体,我在家族里其实是身体最好的人,几十年不吃药不打针,就是太过自信。所以,我希望大家,能更多地关注自己的身体。
学术观
虽然现在身体很虚弱,但有时候做梦,都还想继续研究下去。
创新并非易事。要围绕这个问题,魂牵梦绕几个月,甚至几年。
因为放射性肠炎这个领域关注的人很少,我们研究的时间越久,发现的问题越多。
我的团队越来越庞大,不能因为我的健康,让整个团队都迷失了方向。
南方都市报(nddaily)报道
出品:南都采编指挥中心
统筹:南都人物新闻工作室
采写:南都记者 阳广霞 叶孜文 实习生 张珊珊
摄影:南都记者 谭庆驹 黎湛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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