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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隔离在广州的武汉家庭:与孩子关系一度跌至冰点

南方都市报 南方都市报 2020-08-19


口述者:梁先生(武汉) 

口述时间:2月28日 

执笔:刘兰兰

 

离开武汉的家已经45天了,归去无期。


我们一家三口滞留在广州珠江边的一间酒店里。日子单调,每天围绕着床、电视和手机;内心翻滚,焦躁、恐惧、沮丧、敏感、多疑……在各种情绪的冲撞下,我与孩子的关系也一度跌至冰点。


我开始反思,开始修补,开始一场内心的自我修炼。


2月29日晚,武汉得胜桥社区一居民出门倒垃圾。

3月2日,武汉临江大道,打着伞的行人。南都记者 刘有志 摄

孩子问:你不爱我了吗


1月15号,我们一家三口从武汉飞到马来西亚。这是一次计划了几个月的旅游。


但是,对沙滩海浪的追逐在1月23日武汉封城那一天戛然而止。


怕受凉发烧回去被隔离,怕7岁的女儿无所依,我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度过了剩下的几天。


我们原本是1月26日回武汉的飞机,航班取消后,改签到广州。


1月26日中午退了房,我们在酒店大堂午休,空调有点冷,我突然感觉畏寒,开始不安:会不会是新冠肺炎?赶紧咨询一个医生朋友,他说不要紧,喝点热水。


1月27日凌晨两点,我们到达广州白云机场。万幸体温检测正常,我们去了之前预订的一家民宿。到了后,大失所望。沙发上有很明显的污渍,劣质的地毯也难说干净。


对病毒的恐惧让我开始疑神疑鬼,似乎房间每一处都藏着病毒。我们甚至不敢脱衣服睡觉,也不敢洗澡,卫生间的条件让我觉得干净的衣服无处可放。


在恐惧和多疑中,我为孩子制定了严格的卫生标准,不能用手碰眼睛鼻子嘴巴,洗手时必须用洗手液,吃东西前要洗手,甚至拿房间里的东西后都要洗手。空调不能开,因为扇叶有明显的灰尘。


我把这些当成是对抗病毒的救命稻草。仿佛悬崖上走钢丝的人,每一步都要合规,不敢有一点差错。


但这些要求,我女儿总是做不到,这让我俩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非常糟糕。


当看到她直接用手去揉眼睛、抠鼻子,甚至没洗手就拿东西吃时,我血一下子冲到头顶,火冒三丈,吼了起来:你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病毒有多严重?


7岁多的她开始叛逆,说:不知道。


我说:那你说说到底什么是新型冠状病毒?有什么危害?


她说:大不了被隔离。


我说:你一个小孩子被隔离了你怎么弄?


她说:不要紧,我不怕。


我气急败坏,就吼,她就哭。她觉得我不爱她了,有一种被抛弃感。


以前我俩关系非常好,无话不说,凡事讲道理。想到关系变成了另一个极端,我心痛。但一看到她没有达到我制定的要求,又总是怒不可遏。


她问我:爸爸,你不爱我了吗?


我自责又难过,说:我任何时候都爱你,只是心里烦躁,有时对你的态度凶了点。 


3月2日,武汉东湖边的樱花已经开放。南都记者 张志韬 摄


胸闷后的反思


2月2日,我决定换一个环境。我们到了政府指定的酒店,就在珠江边。卫生条件好很多,空间也大了。终于洗了一次澡。


2月9日,早上起床后不久,突然觉得胸闷,左胸有种被巨石从外向内紧压的感觉,中心还有点按压的疼。


我开始猜测自己是不是感染上了那个病毒。


就在这时,我看到女儿居然用手直接捡起掉在地上的遥控器,一时怒从中来,但我又忍住了,没像之前那样吼。我感觉胸部的不适感立刻加重了,整个胸部仿佛被厚厚的透明胶绑着,很闷,并且有一颗绿豆大的面积像针扎般疼,呼吸开始短促。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我服用了之前用过的复方丹参滴丸,可这次没能药到症状除。想到新冠肺炎的主要特征是后期呼吸困难,我更加怀疑自己感染上了。


我开始回忆这两天的经历,寻找可能被感染的蛛丝马迹。


2月8日上午,来打扫客房的酒店服务员穿着一双看起来很脏的防水胶鞋,是不是她把病毒带进来了?当天下午,我曾外出买药,所走的街道很脏,是地上有病毒?抑或是气溶胶传播?


深度的担心停止不住,我胸部的闷疼感愈来愈强烈。我又想到那位医生朋友了。电话沟通一番后,他解释了胸疼和呼吸困难的医学标准。同时谈到我胸部的不适感应该更多的是心里因素造成的——孩子没达到我为她制订的卫生标准,导致我郁闷了。


一番沟通后,担忧和不安消除了,我的内心恢复了平静,胸闷胸疼的症状也渐渐消失了。我开始思考:我的情绪是如何产生的?


或是因为,我之前预计疫情两周就能过去,而两周后并没有如愿,我开始沮丧、悲观、脆弱、敏感,开始变得有攻击性,也愈发重视卫生了,甚至达到了洁癖的地步,以为卫生好不好是决定感染与否的唯一因素。我每一次洗手都在强化这种观念:我洗干净了吗?病毒有没有被冲掉?要不要再多洗一会儿?


当我看清了背后的原因后,这些情绪就消失了。如同隐藏在黑暗潮湿环境里的霉菌,见了阳光灰飞烟灭。


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我不再对孩子那么严苛,也不再吼了。我想回到之前那种无话不谈的关系。我想让她明白:是我的原因,让我们的关系一度破裂。我把自己焦躁的情绪发泄到了她身上。一切的一切,并不怪她。


我开始花更多耐心陪她,让她教我画画。她像个小老师一样,教得特别认真,我画完了还不忘点评。我也教她用纸叠我小时候经常玩的四角方格子,她很开心,我也仿佛回到了童年。


最近,广东下调应急响应级别。我带她到人少的海珠广场玩,一直以来的压抑被释放了,她说她今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春天。


3月2日,广州街边盛开的木棉、黄花风铃木。南都记者 何玉帅 摄


广州街头的黄花风铃木。南都记者 邹卫 摄


回家路被一张证明卡住


不断调整心态后,我开始认真思考回武汉的事情,我想给孩子一个正常的学习玩耍的环境,也让家里惦念的老人安心。


最近几天,我一直在跑证明,最后卡在了健康证明上。武汉要求广州这边开证明,证明我们没有咳嗽等新冠肺炎的症状。但居委会说,只能证明什么时候到广州,每天测量的体温是多少。至于咳嗽,不是每天24小时都有监测,无法证明。


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表示理解,就没有再继续找居委会了。关键时期,我们能做的贡献就是不给本来负担就很重的基层防疫人员添麻烦。


与我一样,想返回武汉的人有十几万,但申请成功的很少很少。这是与我家所在社区的工作人员沟通时得知的。


所以,回家的时间,是真的不知道了。如果按照钟南山院士说的,最早可能也是4月底。既是如此,也只有静静等待。


其实,这段时间我们一家可以说是处于失业状态。我太太从事律师行业,疫情之下,基本没业务了。


我从事的是旅游业,因为疫情,这个行业被按下了暂停键,重启最快也得到五六月份了。而越来越多国家也都有了确诊病例,我判断,就算五六月份大家开始旅游,也多选择在国内,而在国内又多选择自由行。对我们这种组团社来讲,基本没什么业务了。


但我想,我也许并不是最惨的。


想想那些导游,都是80后、90后,正处于结婚、买房、生孩子的吃力阶段,最需要用钱的时候,疫情让他们的工作至少停摆几个月,房贷车贷没有了来源。


再想想那些景区,年前花了上千万做宣传,牟足了劲儿,就等春节黄金周了。现在,钱一下子打了水漂。


没有人能在这次疫情中置身事外。它对我们的影响是迅速的、尖锐的,也是深远的、绵长的,像一把锋利的剑,也像一记闷锤。也许,很多年后回看,才能发现人生的轨迹已被改变。


而当下,我们能做的,就是修炼自己,审视内心。内心,是我们庞大的故乡,是永恒的家。



南方都市报(nddaily)原创报道

南都记者 刘兰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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