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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女孩连闯《创造101》《青你2》,曾被网友劝“不要执迷太深”

南方都市报 南方都市报 2020-08-18



女团选秀综艺《青春有你2》第三次排名公布结束,前20名进入决赛,角逐9个最终成团席位,其他女孩将无缘此次出道。演播室里,主持人已退场,大多数选手呆坐流泪,或与同伴相拥,说着勉励祝福的话。镜头切给止步于第27名的张楚寒,她只是默默地抱膝蹲着,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伸出手指触摸地面,越来越用力,越压越深。这一幕,让很多“铁石心肠”的秀粉(指专门追看选秀节目的粉丝)都感动不已:“天呐,她是在跟舞台道别……”


《青春有你2》第20期(下),张楚寒与舞台告别。(视频截图)


尘埃落定之后的6月下旬,指导过无数现役及预备役偶像的舞蹈教师崔鹏科接受南都记者的采访。聊起学生之一张楚寒,他的赞赏和惋惜同时溢于言表:“说实话,我都没想到她能进到20多名,挺不容易的。个人训练生嘛,你还想怎么样?”


没有原生公司的打磨和加持,也不像跨界选手那样自带光环,不是星二代或富二代,在这场由播出平台主导的大型节目中,张楚寒显得尤为孑然一身。


两年前她参加同类比赛《创造101》,走过约2/3的赛程,可是没圈到多少忠粉,反而落下了一个“失败回锅”的标签。也有人通过2018年网播的纪录片《女团》知道了她,在那个叙事框架中,她是资质平平却坚持追梦的女儿,父亲的激烈反对,让一些网友觉得不堪忍受,另一些却在弹幕中竭力支持,劝小姑娘“不要执迷太深”。


两年后,这个24岁女孩用她在《青春有你2》里的表现,把这些争议变成了压倒性的认同。第一个舞台,她就让对手们惊呼“进步好大”“像变了一个人”,之后的主题曲一镜到底考核中,她被唱、跳、RAP导师一致评为A等级,意味着已经具备了行业认可的出道实力。


有观众发现,张楚寒是迄今相同模式的选秀节目中,唯一遍历了从F(Fail)到D、C、B、A全部等级的选手。即便这一次依然没能出道,她的上升却似乎回映了李宇春时代“素人变明星”的可能,也告诉那些背井离乡、独自承受梦想之重的年轻人们,“努力可以被看见”。


出乎意料的是,在南都记者的求证中,张楚寒坚决退还了这个颇能引起共情的“逆袭剧本”。她澄清说,外界把她解读成了“卧薪尝胆”式的人物,把她父亲定义成追梦路上的反派,这些并不符合真实情况;她不认为这两年间,自己的实力存在“巨大飞跃”,观感上的差别,只因当年心态崩塌,没能在节目中有好的展现。这个说法得到了崔鹏科和音乐制作人李懋扬的印证。他们分别向南都记者表示,张楚寒在唱跳方面都属于天赋型。


张楚寒的故事,是这个时代一个能动性极强的女孩磕磕绊绊追梦的故事:出身平凡的她,如何让别人相信自己的不平凡?



【南都N视频】采写:侯婧婧 制作:宫纳 编辑:张亚莉


舞台


2009年夏天,一首韩国流行舞曲《Nobody》风靡全球,引起翻跳无数。在湖北宜昌,张楚寒也和她的初中同学们攒过这个节目,时间应该更早一些,差不多2008年底,那时她12岁。


韩国二代女团Wonder Girls的流行舞曲《Nobody》曾风靡一时。


无意间,她在家里的台式电脑上点开了Wonder Girls组合的原版舞台,对K-pop(韩国流行音乐)一见钟情。“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是5个差不多高的女孩,穿着肩膀上有白毛毛的复古连衣裙,做着特别好看的动作,有着特别好看的表情……”张楚寒从5岁起就在少年宫学习民族舞,对舞台并不陌生,还拿过全国少儿舞蹈大赛金奖,可眼前这样的表演形式,一下勾起了她的探索欲,“她们怎么看起来这么不一样啊?好像不仅仅是在唱歌跳舞,而是那么轻松自在、那么享受其中,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光芒……那是什么?”她很快成了Wonder Girls的粉丝。


童年时代,张楚寒接触更多的是民乐和民族舞。


正值学校举办艺术节,由她提议,班上几个喜欢唱歌跳舞的女生决定组团模仿这个曲目,学动作、排队形的工作就由张楚寒偷刷各种版本的视频来完成。午休时间,她们悄悄溜出教室,要么在楼道里、要么绕到教学楼后面的空地去练习,结果被老师当场抓住,反而获得了音乐教室一角的使用权。张楚寒跳的是她当时最喜欢的成员宣美(Sun Mi)的位置,她自称“有点强迫症”,把视频网站的进度条拉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感觉一切都与原版相符才罢休。


她们的节目大受欢迎。特别是张楚寒,刚走下舞台,就被一群激动的同学团团围住:“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样一面!”其他年级的学生也通过各种方式打听她,想跟她交朋友……


对张楚寒来说,《Nobody》的舞台注定无法忘却,不是因为爱慕虚荣。《青春有你2》赛后的一个下午,张楚寒坐在北京的一间咖啡馆,对手机另一端的南都记者描述,那是“梦想被点亮的时刻”。


短短一席话,是她思量多年的结果:“因为我本身就比较老实和懦弱,小的时候家教又比较严格,一般都是爸爸妈妈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这样的教育方式让我有一种窒息感,甚至会觉得‘无地自容’,我总在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何在。但就是从艺术节、第一次以女团的形式登上舞台开始,我感觉我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在舞台上,我可以不做‘差劲的张楚寒’,可以用歌声和肢体去宣泄我自己,好像那个自由自在的样子才是本来的我。”即便在旁人眼中,她在别的方面也有长处,可那是她第一次确信,她最渴望的自己“就是这样”。


从此,做女团成了她牢不可破的精神支柱、无需刻意坚持的目标,而舞台是家,是港湾。“有一个很神奇的事情就是,每次我觉得自己遇到‘过不去的坎’,只要一想到我能上台、我能唱歌跳舞,那些不好的情绪就会完全消失。”张楚寒对南都记者说,“就像在《变形金刚》中,汽车人的能量源泉是火种,我的脚触碰到舞台的那一刻,我也会有一种一下子被安了一颗火种在心里的感觉,就是一下子有了能量,有了灵魂。”


得失


学业日渐繁忙,民族舞课还在继续,一切与女团有关的实践,都在隐秘中进行着。同学送了一只MP4当生日礼物,张楚寒很快在里面灌满了各式MV和女团演出视频,戴上耳机,晚上躲在被窝里看,白天走在路上也看。


“虽然表面上我没有什么动静嘛,但是其实我的身体意识在跟着音乐走,脑海中有我在舞台上的画面。”她对南都记者回忆,“我会一遍一遍地听、一遍一遍地找节奏点,找律动和最佳的时间卡点,因为这些都是我很看重的东西。”有时候,她的神情太过沉醉,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潜意识里,她好像没有把加入唱跳女团的目标跟“成为明星”联系起来,所以也不觉得它很遥远:“梦想就意味着一定没办法实现吗?并不是。除非你只是梦,只是想。”高中暑假,得知Wonder Girls的制作公司JYP招收海外练习生,为签约者免费提供专业培训,她就发电子邮件去报名了。JYP娱乐公司回了信,邀请她前往上海参加现场面试,没想到这件事让她“人生第一次”做出了叛逆之举。


张楚寒的父亲喜欢音乐,母亲一直期望她跳舞,但在他们的认知中,女儿未来应该去专业的院校和歌舞院团,而不是什么海外的“女团”。何况她还在上高中,此前都没有出过远门,做父母的态度很明确:压根不想放她去。可是这一次,素来乖巧顺服的张楚寒表现得格外坚决。她爬上了客厅沙发的最高点,拿出最大的气势叫喊:“我就是要去参加面试!一定要去!”眼看陷入僵局,还是她当时的舞蹈老师出面游说家长:“楚寒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变成你们想要的那种样子呢?”


最终的结果是,父母改变了主意。不知是受到这句话的触动,还是张楚寒所理解的——“反正也不一定能成,让她自己去碰一碰壁也好。”


张楚寒的母亲陪她来到上海,踏进JYP的面试现场,挺大的大厅,竟然坐满了人。母亲惊讶地东张西望,张楚寒的目光则被一块屏幕牢牢吸引,那上面滚动播放着JYP旗下艺人们的演出现场:Wonder girls、2PM、2AM……还有刚出道不久、其中有两名中国成员佳和霏的miss A。等待叫号时,她看得无比激动和振奋,内心嗥叫着:“我一定要成为像她们这样的人!”


在韩国出道的miss A组合中有两名中国成员孟佳(左一)、王霏霏(左二)。


她在母亲的目送中独自走进面试间,而后被当场留下来进行终试。在全场艳羡中,一个JYP的职员走过来问她联系方式,这时,母亲拽住了她:“我们先回去跟你爸商量一下。”张楚寒忽然觉得,来之前“不好的预感”要应验了。


回到宜昌,等待她的果然是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责问:“你去训练的话,学业怎么办啊?你要等上完大学才可以去。”张楚寒不知怎么向他们解释韩国的造星惯例。她喜欢的宣美13岁参加选秀,15岁从JYP出道,16岁已经随《Nobody》火遍全球。但她很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家庭,她没有力量辩驳这些。


2013年高考,她考进了武汉体育学院舞蹈专业,继续跳民族舞和中国舞。


很多年后,再提起这件事,张楚寒说:“那个时候被选上当练习生,是一个比较难得的机会,也是我自己唯一认可的去当练习生的途径。虽说可能不会那么幸运地出道,但是能去训练、能去体验,我就觉得很快乐了。这可能是我心里永远的遗憾吧。”但她又说:“我不会把自己的经历跟任何人比。因为确实,每个人所处的环境不同。”


张楚寒大学期间参加舞蹈汇演。


蹊径

从高中到大学,张楚寒一共参加了3次海外知名娱乐公司的练习生选拔,3次都通过了,又因为家长的态度放弃。起初她身边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不时在选拔中会面,到后来,这些小伙伴已经逐渐不再参加面试,张楚寒也走到了“认命”的边缘。


有一段时间,她努力让自己看淡一点,不再细想这件事。课余接商演跳一跳女团成品舞,还有钱拿,好像也挺幸福的,不是吗?可实际上,她太明白其间的不同 :“商演的时候,不是所有台下的观众都知道我在干什么,更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想让大家知道是我在做,想让他们唱着我的歌……”


2014年的国内唱跳舞台上唱着谁的歌?可能是EXO中国小分队的《上瘾》,也可能是TFBOYS组合的《青春修炼手册》。


这一年,随着K-pop追星范式下的饭圈文化在国内崛起,各种奇迹般的网络数据将一批偶像男团成员推送到了公众视界,“小鲜肉”的说法不胫而走。


相形之下,秉承日本养成系风格、用上海(Shanghai)冠名的女团SNH48还未洗脱“御宅族女神”的印象,但“剧场—总选—握手会”的运营机制已经建立,顺利度过了拓荒阶段。


嗅到这些市场风向,敏锐的互联网资本、有经验的音乐制作公司成批入局,意图制造下一个大火的“本土偶像”。


2014年8月8日,SNH48在上海的专属剧场迎来了第100场公演纪念演出。


不知是为了在成功的男团之外另辟蹊径,还是认为投资回报的效率更高,它们一致选择了打造女团。霎时间,1931、SING、蜜蜂少女队……国内“大制作女团”如过江之鲫。许多早年间因为无法跨出国门而放弃组合梦的女孩,突然在家门口得到了新的机会。


但是张楚寒选择了观望:“因为我觉得,女团这件事情,在国内和在国外的意义不同,或者说是两种模式。可能我自己比较熟知的是韩国的那种,就应该是准备好了,拿出一个几乎完美的作品……”


她的顾虑是真实存在的。偶像产业在韩国历经多年发展,已经成为主流产业之一,而在中国,流行唱跳女团直到四五年前才重新起步,公众尚未对这种文化形式予以充分认可。


SING女团脱胎于知名互联网音乐平台酷狗,曾为其担任顾问的李懋扬对南都记者坦言:“说实话,当时相对大型的活动一般不会请女团,会请她们的大多只是需要一些青春靓丽的小姑娘,让场面热闹一点。”


当年,国内女团圈小到“低头不见抬头见”,李懋扬接触过很多其他团体的制作人,他发现有想法、有憧憬的不少,但大环境决定了他们需要尽快拿出作品:“很多女团都是以宣发或商演为目的在发新歌,制作团队还没能了解成员的个性特质,就急着赶出提案,老师随便分一下词、让成员大概唱一唱就算过关了,蛮多都是把偶像当成没有感情的商品在售卖。其实很多女孩唱功或者舞蹈能力不差的,但就是没有一个完整、系统的制作环境,去帮助她们展现自己。”


在推出《寄明月》等代表作品之前,SING女团的主要曝光渠道是B站。


那时,SING展现自己的主要渠道是B站,已出道成员自学剪辑做UP主维持热度;而张楚寒展现自己的渠道是短视频平台,她会上传一些自己跳舞的视频,有时也能被计算机算法“发掘”,送上平台热门。


2016年大三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化传媒公司给她的账号发私信,言辞诚恳地邀请她到北京做女子组合。张楚寒明知这是一个远比SNH48和SING资格浅、几乎还处于草创阶段的团队,但这一次,她却答应了。


对峙


趁着大三实习的窗口期,张楚寒跑来北京,见到了给她发私信的“老板”,一个同样很年轻的姑娘。她给张楚寒和当时来公司考察的其他十几个女孩讲自己的女团梦,以及她发起成立的女子组合多次遭遇撤资,却又融到新的钱“死灰复燃”的历程。现在一切走上正轨,她决定重新招募成员、自任队长,给她们联系专业培训和一些上节目、商演的机会。


梦想的同频共振打动了张楚寒;同样重要的是,她在新的团队中看到了自己发挥影响的空间:“既然我研究了那么久偶像女团,很明确、很清晰地知道我想做的是什么,那,如果我能提出建议,说不定会让我所在的队伍变得更好呢。”近一个月的磨合期结束,多数女孩没有留下,张楚寒自己拿主意签了约。她后来说,“其实刚出来的时候,我也不是完全不了解其中的门道,也发现了团队一些不够成熟、不够专业的地方,但当时真的就是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热血和热爱抵过一切。”


张楚寒(左一)随所在女团参加商业演出。


搬到北京后,她终于如愿过上了团体训练生活,也遇到了发自内心认可的专业老师。过去,她不愿意随便找个人教,宁肯自己在网上跟原版视频学。“因为舞蹈是有‘范儿’的,就像声乐有唱法一样,我怕学歪了之后很难找回来。”张楚寒这样解释。而这一次队长请来的崔鹏科,当真是具有十多年女团编舞经验的行家。


2016年,刚接手她们的培训时,崔鹏科就觉得张楚寒跳流行舞的“范儿”很好,后来听说她学的一直都是民族舞和中国舞,还有些惊讶。“她那个时候比较懵懂吧,在舞台上还不太知道怎么去表现自己、怎么找镜头,就是一腔热血地跳舞,开心,傻笑。但要说能力,那会儿就不差,记动作、队形什么的都特别快,用我们行业的说法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崔鹏科告诉南都记者。


在组合里面发光、被自己认可的人认可,最初一段时间,女团训练生张楚寒过得相当快乐。可她们终究不是“兴趣小组”,而是商业化运作的女团——没有成熟公司的庇护,女孩们即刻面临惨淡的市场现状。理论上说,她们已经出道了,也发表了新作品,可是基本没有人知道,也很少有机会上舞台,为了维持曝光,还要不时自费置装、自付车马费,去录制央视15套的打歌节目。


这样过了近一年(已经是国内有耐力的女团),她们的外务和练习日益减少,有的成员开始意兴阑珊。而对于张楚寒来说,随着她从学校毕业,原本处于半默许状态的父亲越来越急躁,希望她寻个更好的出路,更加重了她的不安。2018年春节前,实在听不得这些日常唱衰,张楚寒把父亲的微信拉黑了。


大学毕业后,张楚寒继续“北漂”做女团。


不久后,纪录片《女团》摄制组跟随张楚寒返回宜昌,用镜头记录下了第一顿团圆饭桌上的激辩。被“闭麦”的父亲面对女儿眉头虬结,幅度很大地挥动筷子:“艺术是要讲究敬畏之心的!就凭你们几个小姑娘搞到一起,就出个作品了?有用吗?你再做两年还是不了了之!”一番话刺得张楚寒也高声反驳:“我现在做得很差嘛?我现在是不是做得很差!”


冷静下来,其实张楚寒也明白,父亲不是阻止她做女团,而是提醒她有经验的制作班底的重要——这一点,原是她从高中起就认同的。只可惜这种极端的沟通方式,已经让她卑微到分裂出一种膨大的自负来保护自己,在至亲面前也不能放松下来,说说心里话。


那次过年回家,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告诉父亲,她们的组合已经到了解散的边缘。此前不久,她和3个队友都通过了腾讯视频《创造101》的试镜,于是决定借这个外力做一次宣判:如果冲进了前11名成团位,她们就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如果在节目中被淘汰,就放彼此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


评判


5种颜色的训练服、带编号的座位、放大的贴在身上的名牌,《创造101》不吝展示造星体系工业化的一面。有海外原版《PRODUCE 101》珠玉在先,国内头部视频平台一呼百应,成就了本土女团行业的第一次集体亮相。

据节目组披露,参与录制的一百多名选手,是从国内457家公司的13778个年轻女孩中层层筛选、打捞出的。她们有些已经出道却星途暗淡,有的正在训练,也有的刚刚被公司遣散——如2014年YY娱乐豪掷5亿打造的1931女团。

来到演播厅,选手的第一个任务是自选坐席,从最高处贴着“1”的发光宝座到最末端标着“101”的透明塑料椅,节目组想让她们确定自己在整个行业里的位置。

张楚寒和3个队友穿着统一的黑色学院风制服走进来,落座101人中的第2、3、4、5位。这一方面是为了节目效果,一方面也是自信的体现。进“厂”录制之前,张楚寒特意苦练一番,准备了“个人技”加试,心中更是有3次海外公司面试全通的经历作底。

然而竞技比赛迅速给她们上了残酷的一课:初舞台,她们秀了一段分声部的无伴奏合唱,结果相互影响跑调了,分别被评为D和F等级。

接到F的评价结果时,张楚寒对南都记者形容,“跟遭雷劈了一样”。镜头前,她眼神失焦地丢下一句“谢谢老师”,转身下台的一瞬间开始嚎啕大哭。“你知道什么叫嚎啕大哭吗?就是整个演播厅,包括现场和后台的工作人员都能听到的那种……”

一个F摧毁了她的内心秩序,更摧毁了安全感。

此前她觉得舞台是家,是港湾,因为在舞台上,她从来都会得到好的反馈,可现在却让所有人都失望了。而且按照录制要求,这个意外得到的F还被做成衣服穿在身上、贴在腰间醒目的位置,张楚寒持续崩溃:“当时在F班(注:同等级选手合班训练),我好不容易把心态调整好,然后去节目组安排的食堂吃饭,路人看着我们身上不同颜色的训练服就说,‘你看,这个是A班的,这个是F班,最差的班。’我很难去认为我自己是F,但它就成了我的一个标签,好像我做得不好是因为F,不能出道也是因为F,我又没法去辩解。”

《创造101》第一次公演,张楚寒(前排左二)与其他选手合作唱跳《爱你》。她说那时仍未走出崩溃状态。


她和队友们都知道,唯一逃离谷底的办法就是升班。原组合的队长天天带她们加练,还因为最长的额外练习时间,在《创造101》第一次公演时被奖励了两个舞台C位(中心位)。但节目是以pick值定去留,由于场外票数不足,组合中除张楚寒外的其他3个女孩都没能进入第二阶段。

节目后期,张楚寒从F班升到C班。她告诉自己,“做事情必须要有意志力,如果没练到万无一失,是没有资格娱乐和休息的”,结果更加紧绷,离她想要的“自如感”越来越远。她无比在意和遗憾的一点是,赛前跟风去打“瘦脸针”提升颜值,把表情肌打僵了,进组之后狂嚼口香糖都来不及恢复,以至于原本最得意的表情管理也处于失灵状态。上集体课时,好几位导师都说过类似的话:“楚寒,你可不可以发自内心地开心一点?”可她力不从心,悔恨地回到宿舍里啃铁架床,时时刻刻躲避镜头。

2018年6月23日,轰轰烈烈的《创造101》随着王菊、杨超越等人的大范围出圈和火箭少女101的出道落下帷幕。张楚寒的“毕业”来得更早,她在第二轮的“58进36”时离开。镜头前,她和赖美云、吴芊盈被彼此眼圈红红的样子逗笑,其实心中一片空茫:我的舞台,结束了吗……

《创造101》中,张楚寒在“58进36”时离开。

重建


赛后,张楚寒回到北京收拾行李。此前组合成员们达成的共识是,如果没在节目中出道,就考虑解散。但她们很快感受到,2018年接连热播的《创造101》(后更名《创造营》)和爱奇艺制作的同类节目《偶像练习生》(后更名《青春有你》)从整体上带火了本土偶像产业,女团成为公众话题和投资风口,而她们组合也在这时接到了多个广告和商演邀约。“中国偶像元年”来临,前景似乎可期,张楚寒却向公司提了分手。


那个夏天,她遭遇了两次重大打击:其一是《创造101》的失利,让她对舞台牢不可破的信心不存,其二是比赛结束不久,家中唯一无条件支持她的外公患病去世。两个精神支柱同时崩塌,张楚寒几乎不再走出房间,从早到晚刷手机。不像小时候裹着被子看MP4那样了,她会刻意避开偶像团体的MV和现场,“因为我怕看到以后我会记住,我不敢面对。”


与公司和平解约之后,她搬离了原先的住所,投靠一位圈中好友,而后不久收到纪录片《女团》摄制组发来的一段视频。那是她参与《创造101》录制期间,外公在家接受采访的片段,人还没有病瘦,精神也很好的样子。


“当时纪录片的老师就问他,‘你觉得楚楚这一次能不能成功啊?’我外公平时从来不讲大道理,但是那一次突然特别认真地说,‘我觉得楚楚从小就喜欢这件事情,所以她一定行。’我就告诉自己,既然外公都说我能行,我就一定可以。”也得亏是父亲这些年来严厉到有些军事化的教导,让她从懦弱变得顽强,她心里知道,“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无论做什么,我理所当然就是要做到最好。”


再出发时,她已经没有舞台,只能和国内大多数偶像一样走影视路,不断跑组试戏,并在这个过程中帮自己重建信心。那时候,她身边已经没有工作人员,一个人抱着简历到处发,在别人“啊?你明明是艺人啊,不是素人”的惊讶中强笑着附和,说自己愿意从零开始。就这样试上了IP网剧《手可摘星辰》,在影视业逐渐打开了局面,同时,从2018年下半年起,她也一直用自己的积蓄,不太频繁却从不间断地找崔鹏科上舞蹈课。


作为前辈和师长,崔鹏科见证了她重整旗鼓的经过,到后来有点刮目相看:“说实话,现在圈子里稍微形象好一点的小姑娘,受不了这种跑组的苦,要么就是签个公司帮她安排,要么就找经纪人、助理或者朋友介绍。”他有心帮助这个特别认真执着、业务能力又过关的学生。


崔鹏科本身也是舞台导演,近9年来都在给央视春晚排流行节目。2019年5月,首届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在鸟巢举行文艺汇演,各国政要出席,编排时尚歌舞节目《青春亚洲》的任务就落在他头上。崔鹏科请来艺人张艺兴和陈伟霆,并挑选了20位男团女团偶像参加演出,其中也有张楚寒。这是国家重大文艺活动中,第一次有这样的表演形式和表演者出现。崔鹏科对南都记者说起他的选人标准:“到这种关键时刻,一个人空有流量是撑不住的,所以我不太会考虑人气这件事情,我考虑的主要是他们的专业水准、态度和配合程度。”


2019年5月,在鸟巢表演的歌舞节目《青春亚洲》,是本土男团女团偶像第一次出现在国家级重大文艺活动中。二排左四为张楚寒。


转眼到了2019年七八月间,业内传言《青春有你》第二季将制作女生版。“本来我在参加过一次选秀节目之后,我就想说,绝对、绝对不要再参加第二次了。因为来到节目中,我感觉自己成了‘夹缝里的人’,要在短时间内证明自己,真的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而且那时候,她还试上了一些戏的重要角色,录制时间冲突了。


在家纠结了几天,张楚寒还是决定向她的舞台梦想妥协:“我就安慰自己,既然之前我凭本事能够试上戏,今后一定还可以;但是如果不去《青春有你2》的话,我肯定会后悔的。”


回馈


再次回到女团选秀节目的演播厅,看到舞台的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仿佛有个声音在说:“楚寒,你回家了。”


这一次,她状态满格,心态也调整得很好,不需要再依靠别的方式来缓解焦虑。和两年前一样,她认真准备了初舞台,“个人技”加试部分依然请了崔鹏科做指点,务求展现真正的实力。


崔鹏科给她设计了一个转身跳起来跪地的ending pose。抠细节时,张楚寒“哐”地一声直接往地面摔,没戴任何护具(崔鹏科说,戴了也没用),整个膝盖青黑一片,教室里的人都看呆了。后来在节目正片中,声乐导师Ella陈嘉桦也看呆了——两年前的《创造101》,她同样坐在评委席上。最终,这个舞台拿到了B,而在后来的主题曲考核,张楚寒被所有导师加上现役偶像代表蔡徐坤一致评为A,站上了节目主题曲录制最中心的9人舞台。


《青春有你2》播到后半程,张楚寒吸引了越来越多关注,但受赛制及选手整体配置影响,她实际上成为半路出家的RAP担当,基本没机会再展示她更擅长的舞蹈。决赛夜前的那次淘汰,她止步于本届109个选手中的第27位,在观众心中留下了抚摸舞台的定格画面。


张楚寒在《青春有你2》中成为说唱导师Jony J欣赏的RAP担当。


张楚寒对南都记者说:“我明白业务能力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决定因素还有很多,但是面对我喜欢做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完完全全把它当成一个综艺真人秀去看待,我就是觉得‘我又有舞台了’;我对自己的每一个舞台问心无愧。最终的结果,可能跟我想要的并不完全一样,但我还挺满足的。因为它证明了,即使我只有一个人,即使我还傻乎乎的,我还是会被一些人看见。”


将来她的路怎么走?现在很多人都在替张楚寒操心。因为她今年24岁,已经临近了国内女团行业约定俗成(尽管并无道理可讲)的年龄大限。对这一点,崔鹏科倒是不太担心。他说在偶像这一行,有些人的目标就是出名赚钱,所以总在追求话题和曝光,而张楚寒很明显不同:“我觉得她的观念是好的,是真的喜欢、对自己的专业有要求。只要她能保持这个状态,一定是有机会的。就算以后可能不做女团,做一个综合能力强的艺人,不管是拍戏还是唱跳,我都觉得还有希望。”


李懋扬在今年5月13日发行了与张楚寒合作的新歌《告白进行中》,他也是这首非盈利单曲的词曲作者兼制作人。在他看来,女团24、25岁的出道年龄线确实存在,不过张楚寒凭借以往作品和人气积累,可以算是被宽容的一类,此外,她也完全可以尝试做歌手。


2019年,张楚寒录制与李懋扬的合作单曲。


《告白进行中》源于李懋扬的“D区少女企划”——邀请当下性格各异的中国女团成员参与制作,呈现偶像音乐之外的曲风。成为独立制作人之后,他得以用这样的方式去实践自己的女团制作人情怀。


“其实国内蛮多偶像真的很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观众吸引进来,让这个行业变得更繁荣、更好,我觉得蛮值得尊重的;包括很多偶像行业的制作者、投资人,也都一直在摸索符合国情的模式、相互加油打气。”李懋扬说,“每一种文化在形成体系之前,都需要经过这个阶段,至于今后我们是不是能达到一定的高度,就有待时间验证了。”


这个年轻的行业连同行业中年轻的个体,都在等风来。张楚寒用她一贯的倔强口吻说:“我觉得只要愿意去‘聪明地努力’,愿意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抱着敬畏心,不会有很差的结果的。其他的就交给命运好了。”


南方都市报(nddaily)原创报道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部分资料图来自网络)

视频制作:宫纳 编辑:张亚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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