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老婆哭了。抽泣而压抑地耸动着肩，眼泪溢满了脸。她说：她梦见她妈妈了。在厨房里，无声地替一家人准备着早餐。丈母娘心肌梗塞走的，走得很突然，甚至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是我们心中最大的伤。从来不曾认为她会这样子离开我们，我们一直觉得她会长寿，会活到七老八十，看我们的孩子娶妻生子，就像她的妈妈，孩子的老外婆一样。很快地，老婆收拾好心情，起床，做饭。然后大呼小叫地赶两只小懒虫起床，因为他们早餐后，还得去上补习班。她脸上的泪痕，已经被生活的柴米油盐所浸染，已经看不出那时的悲伤。对着衣柜上的镜子，小心地化着妆，努力地去掩盖着岁月离下的伤。在7点多，匆匆地抓起包，赶着去上班。老妈打来了电话，问：今天可以去上班了吧？检查结果怎么样。老人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对于让我耽误了这么多天工夫，请假回家，满是不好意思。一周前，老妈打来电话，说：“你老爸越来越糊涂了，这几天背也驼了，手也勾了。手上的青筋一条条的，半只手臂都是黑的。”老爸的老年痴呆我是知道的，吃药已经好些年了。我也知道病程会怎么样发展，年初说是出了新药 “九期一”，可以改善老年痴呆，虽然做药的朋友，以及三九医院的医生都说这药的效果有待商榷，也只狠心买了半年，看看能否起效。如今，半年过去了，老爸却越来越严重的感觉。听老妈的描述，似乎老人不仅仅是痴呆，这一次，可能是血脉不通了。就怕他瘫了，让老妈赶紧送去医院做理疗，通血脉。一边规划着请假，回家。订好票，已是两天后。火车上，佝偻着腰，打开电脑，做表格。临行前，跟老板承诺，把要紧的一份表格做出来，交给他。火车上很是颠簸，又没有网络，用手机漫游共享热点给电脑，然而不时地，火车穿越山洞，加载到一半的东西就那么卡顿在那里，半天没反应。手机用得发烫，也没有完成多少。然后，电脑就没了电。只能等回到家里充上电才能接着做。还没有到的时候，就接到老妈的电话，问到哪里了。他们在车站外面等，老爸一起来了。今天是安排理疗的最后一天，也好让我一起跟医生沟通一下，看看后续怎么安排。火车到站时，赶紧下了车，然而在下楼梯出站时，狠狠地扭到了自己的脚。坐在楼梯上，使劲地揉，止不住地落泪，一半是因为痛，一半是因为心里那莫名的悲伤。出站要检查体温，查行程码。老妈又一次来电话，说车站门口不能停久，他们被安保人员赶到出口前一百多米的公交站台前。心里只能苦笑。好不容易出来了，不敢拐得太厉害，怕老妈担心。老妈见我，很是开心，全然没有发现我走路时的不正常。倒是老爸，状态还好，经过几天的理疗，手上的淤青褪了，手也灵活不少。在医院，找这个，办那个，也抽空脱下鞋来揉揉自己肿起的脚。中途，抢了一个红包，老板发的，队伍里来了一位新人，年轻而又高学历。不知不觉间，一天就过去了。晚上9点，回到家，刚坐下，收到老板信息，问报表的事。洗过澡，开始忙，到凌晨三点，终于整出点眉目，给老板发了过去。5点不到的时候，老妈就已经起来了，家里的缝纫机开始“吱吱吱”地响。老妈接了很多手工活，一毛二缝一只。因为去医院，事给耽误了，她老板也在催货。我不止一次地跟她说，不要做了，身体要紧。老人就是不听，说自己能赚一点是一点，老爸的药已经花了我够多的钱了。那天晚上，老妈给我看她的账本，她没有上过学，记的账我大略能看懂。她让我替她算一下，一共做了多少件，赚了多少钱。一面差不多记了一个月的账，每天几百上千只地缝，算下来2个月一共1903.26元。这个数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老妈很惋惜地说，怎么还没到二千，差多少。然后用她特有的方式去算她还要缝多少只。我只请了两天假，加上周六周日，本来可以在家呆四天，然而，公司规定，出了省回公司上班之前，需要查核酸。这个检查需要一天的时间，也就是说我得周六就回。然后周日去检查，以方便周一可以回公司上班。老妈想让我多呆几天，也不好意思开口。顶着烈日，老妈把家里种的那一丁点花生，全拔了，让我带出来，说是带给孙子吃。全部不到十斤，老妈还很不好意思，说：“在地里都被老鼠给糟蹋了”。我知道，要是老爸没有痴呆，这东西我要多少会没有呢？而如今，里外都是老妈一个人，这东西，这一小袋，已经是老人所有了。在家里的几天，老爸都是很开心的，笑眯眯的，回来那天，我说我要回去上班了，老爸脸上有些不自然，但也没有表现得怎么样。走到村口，老妈放下手中的活，跟了出来。絮絮叨叨地说：“上车了要打个电话……下车了要报个平安……到了要跟她说一声……过年了，要把孙子们，把老丈人，都一起拉回去……过年……”说到一半的时候，就转过头去，抹眼泪。那一刻，我在想，大抵将来我们送子女出门，也会这样子的吧？回到家，大娃已经起来，准备去上他心爱的美术课。孩子已经六年级，成绩不是很理想，就算每天鸡飞狗跳，也没能让他特别拔尖。在六年级上学期的时候，参与了一堆的密考，也拿了一些学校的票。恰逢升学政策修改，然后各个学校的学费，涨得比雨后春笋还快。二娃还在床上，叫起来时，一脸的慵懒，睡眼惺忪。对于他来说，正是最幸福的时光吧。前阵子，大家热评《三十而已》，其实，三十算什么呢，父母还好，病痛还少。儿女还小，也没有烦恼。不论怎么折腾，都是自己的那些鸡毛蒜皮，至少还有时间，可以反思，可以后悔，可以重新再来。到三十以后，再看看吧，生活，就已不再是自己，父母日益衰老，心血管问题开始纠缠，每一天都颤颤巍巍；神经问题日益凸显，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你会怕他们摔倒，怕他们三高而不按时吃药，怕他们不服老暴怒暴饮食，怕他们得让人绝望的慢性病。孩子也在日益长大，开始有自己的思想，每一天都上蹿下跳；开始初生牛犊，不管风险只为好奇心；你会怕他们以身犯险，怕他们不好好学习，怕他们没交上进的朋友，怕他们染上坏毛病，怕他们没有好的前程。而你，也在日益下坡，稍有熬夜就疲惫不堪，对于新事物学习能力大打折扣，记忆衰退。你会怕你自己丢掉工作，你会怕你自己没有收入，你会怕你自己生病倒下，整个家庭无以为继。我今年三十七，这就是我当前的生活状态，因为肩负责任，负重而行，坚持着，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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