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婆婆，认出我了吗？”摘下口罩，男护士卢俊在时隔7个月后，第一次在一对悉心照顾过的武汉八旬新冠肺炎治愈者夫妻面前露出真颜。89岁的冯保会有点耳背，但他渐渐凭借声音认出了卢俊，和83岁的妻子李绍华不停地挽着卢俊的手，“我记得你。当时我就说过，这个护士蛮有耐心。”
【南都N视频】视频：刘威 吴泽嘉 钟锐钧 王道斌 黄驰波 编辑：陈蓓蕾 实习生 杜银龙 南方都市报、长江日报联合出品
9月30日，第二批广东援鄂医疗队成员、南方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心内科护士卢俊搭乘武广高铁，以时速300公里跨越武广双城间1068公里的距离，再访这座他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支援和战斗过的城市。9月30日7点30分，刚下夜班的卢俊从换衣间将护理服脱下，拿起收拾好的黑色背包，准备从广州南站搭乘高铁返回武汉老家。这是他今年第一次回去探望父母。卢俊今年31岁，在南方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心内科担任护士，这是他工作的第10年，身为科室4名男护士中的一员，他被同事和患者亲切地唤为“俊哥”。2011年，23岁的卢俊从江汉大学护理涉外专业毕业。尽管高考填报志愿时单纯“奔着好就业”填报了护理专业，等到毕业时，他已经将南丁格尔“悉心的护理才能真正避免疾病的流行”的铭言牢牢记下。2013年，卢俊乘绿皮火车南下，进入南医三院工作。他只有在每年春节假期才返回武汉黄陂老家，羊城渐渐变成他的第二故乡。2020年初，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让卢俊在老家江城待了近两个月。1月28日，他作为广东第二批援鄂医疗队成员奔赴汉口医院ICU病房。当时从汉口医院到卢俊的老家黄陂，驱车只需要40分钟，距离他的母校江汉大学，步行距离不过10分钟。但在病房医护资源紧缺和担心将病毒传染给家人的情况下，卢俊选择“过家门而不入”。在面对未知病毒的环境里，卢俊起初感到“有点压抑”。他记得有一天在病房值班时，窗外突然下起雪，周围静静的，“突然感觉口罩闷得自己快呼吸不了。”但这没能让他流泪。直到元宵节母亲发来一张团圆饭照片：家里给他留了一幅碗筷。他下班睡醒后看到，忍不住鼻子一酸，在黑暗中眼泪簌簌。
在汉口医院呼吸七病区支援的55天里，卢俊遇到过“医疗物资匮乏时的恐惧”、“母女患者因女儿离世几天吃不下饭”，也经历了“治愈患者能下床行走”的激动。他照顾过的一对年龄最大夫妻，是89岁的武汉人冯保会和他83岁的妻子李绍华。老两口在今年1月底先后因患上新冠肺炎入院，但住在不同病区。后来，冯保会因为一段在病床前为8旬妻子喂饭的视频走红网络，为外界熟知。今年3月22日，江城樱花渐渐要开的时候，冯保会老两口早在广东援鄂医疗队的细心照料下恢复出院，卢俊和同事也分批结束支援任务，从武汉天河机场飞回广州。直到立秋后，他终于能抽出空在国庆假期重返武汉。铁路那一端，他既要见到一年未见、即将过63岁生日的父亲，也要再探望照顾过的这对8旬治愈者夫妻——后者正在儿子陪伴下，在江岸区的家中等待他的到来。
在这趟时速最高达350公里的高铁上，卢俊在第10车厢车尾的位置坐下，95后乘务员刘一诺正在检查行李箱的摆放。列车长李恒再次巡视车厢，在过道上，他协助一位带娃的男子将婴儿车折叠放好。这是他今天执乘的第二趟车次，由他执乘G1110前序列车从武汉抵达广州，现在即将返程。国庆假期已至，每隔一小时，刘一诺和同事要对车厢里的门把手、卫生间擦拭消毒。对于李恒来说，除了检查消毒情况，他需要定时检查车厢内乘客的情况，车厢里设置了隔离席，备好应急医疗包，以应对可能面临的突发情况。与卢俊相似，身为长沙客运段高铁动一车队G3组列车长的李恒，在今年大年初二原本要退乘休息，因车队陆续有人隔离无法出乘，李恒主动替补出乘，没能返回湖南岳阳家中陪家人过新年。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战中，李恒最长曾经有40天没有回家。在这些往来的专列上，他遇到了许多像卢俊一样从广东奔赴湖北前线的医护人员。当时，他每天大清早要赶到车队帮忙清点发放口罩、手套，测量值乘人员体温，做好办公区域的消毒，一直忙到晚上才休息。2月17日，中国疾病预防中心驰援湖北应急队一行50人乘坐G505次列车，从北京奔赴武汉。李恒带领车班人员，帮忙搬运大件行李和医疗物资。同时也为这群“逆行者”积极联系沿途各站调拨餐食，保证救援队员的用餐。5月底，李兰娟院士乘坐G505次列车返回武汉，李恒和乘务团队也借此向李兰娟院士请教疫情防控的知识。韶关北、郴州西……列车在湖广大地穿梭。在这趟疾驰的列车上，和卢俊一样选择在国庆返乡的还有武汉人许言。她疫情期间被困在湖北，5月搭乘武广高铁返回广州工作，国庆期间她不打算出游，想再回去看看父母。卢俊对着手机屏幕，与此行要碰面的冯保会的孙子冯睿沟通。随着列车逐渐驶入湖北大地，熟悉的记忆回来了。卢俊向随行者讲起8旬的冯保会和妻子的故事，“当时我们救治的李阿婆病情是比较重的，只能卧床休息，不能下床，吃饭也需要我们一口一口地喂，但她不愿意吃，又因为在隔离病房，家属不能陪伴。当时我们都很着急。直到有一天一个阿公来给她喂饭，她就愿意吃了。我们都很好奇，为什么这个阿公喂她就愿意吃呢？”
卢俊和同事们事后去问冯保会，才得知他是李绍华的老伴。因为李绍华在重症病房，冯保会要跨越不同病区来到妻子病房。
“有时阿公还在输液他就提着吊瓶去给阿婆喂饭，有时半夜他甚至也要来看看阿婆睡的怎样，有时就来陪阿婆聊聊天，他们这种相濡以沫的情感让我们很感动。”在讲述中，待在羊城7年之久的卢俊的口头表达掺杂了点“粤味”，但他说自己还是地道的武汉人。他眼中两座城市有不少共通点：武汉节奏快，很热闹，广州的环境很舒适，“两座城市生活气息都很浓重，都是我的家乡。”
9月30日14时，在列车减速驶入武汉站的同时，位于武汉市江岸区二七小区的冯保会和妻子正在等待，家里已经有多家媒体记者在拍摄。如今两位老人已能正常下楼散散步、和邻居聊聊天。因为患有阿尔茨海默病，83岁的李绍华衣服的右肩上缝了一块布料，写有家人的联系方式，以防她走丢。她面对家里的新访客略有不安，身穿蓝色布衣冯保会不时安慰老伴，他还找出李绍华年轻时的一张彩色相片，向来客细细讲述，“因为她年轻时很温柔，很美好，所以我说过要照顾好她……”相片里的李绍华当时38岁，理着时髦的卷发，戴着花边丝巾。老两口退休前，分别在汉口的造纸厂、纺织厂一辈子。为了方便照顾老人，小儿子冯世满就住在父母家三公里外，负责每天过来做饭。望着眼前的一幕，他眼眶微微湿润。今年新冠肺炎暴发的时候，他最先中招住院，后来母亲和父亲也因感染先后收治入院，“当时我母亲病得很重，她在2月4日获得了一张病床，当时已意识不清。”冯世满还记得自己3月出院后，回到父母家中，老两口已先行出院，“当时看到我父母，真的那感觉，好像恍如隔世一样。如果不是广东医疗队过来了，后面我们真的不敢想。”新冠肺炎治疗期间，冯保会爷爷、李绍华奶奶与广东医护人员留影。从武汉站出来后，卢俊根据冯睿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老人家里。在二七小区楼下，卢俊找了一个地方，用清水洗了脸，他和旁人商量，“要不我把口罩摘下吧？”“爹爹、婆婆！你们还记得我吗？认得出我不？”卢俊用武汉话问道。尽管在病房里朝夕相处多时，实际上这是卢俊第一次脱下防护服见到两位老人。“记得！记得！”重逢的时候，冯保会拉着卢俊的手，他耳朵有点背，但还是凭借声音慢慢认出了卢俊，拉着卢俊的手，他絮絮叨叨聊起卢俊照顾他的细节，“我当时说，这个护士很耐心，我记得你，我们现在恢复得很好。”身穿粉色布衣李绍华也坐在旁边聆听，她挽着卢俊的手，有时也在客厅里走动一下，像对待自己的孙儿一样，拍拍刚“认识”两天的南都摄影记者裤脚的灰尘。卢俊提出和两位老人再照一张相。这次三个人没有戴口罩。场景从汉口医院变换到家里。摄影师喊“321，看这里”。在夕阳西照下，这个客厅一角显得异常温馨。楼下，桂花香在江城已蔓延开。* 南方都市报（nddaily）原创内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